林寻本打算先开电脑查看未读消息,可她刚来到电脑桌前就定住了。
因为前一晚没有睡好,起床后始终有点浑浑噩噩,没有仔细观察这间屋子,如今才发现笔记本前方的小木头架子上多了两个木雕小摆件。
林寻回忆了一下,竟然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她将两个木雕摆件拿起来看了看,是手工制品,而非机器打磨的,造型是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有点抽像,看不清面孔,而在娃娃的后背分别刻了一个字母,一个写着Y一个写着L。
林寻将摆件放下,又拿起自己的手机正准备翻找购买记录,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又生出幻觉了,还是记忆错乱?
然而这个想法刚落地,身后不远处就响起“啪嗒”一声。
林寻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声源看去,随即又拿着手机往房间的门口走。
此时她正待在卧室,这套房子虽然有两室一厅,可她的私人物品很少,只利用了其中一间最大的房间,她将办公区域和卧室放在一起。小厅她很少逗留,从外面拿回来的包裹会暂时放在那里,而另外一间屋子一直闲置着。
林寻来到小厅一看,原来是挂在另一间屋子门把手上的塑料袋掉在地上了,袋子里有一些零碎杂物,落下时发出清脆响声。
林寻松了口气,走上前将袋子捡起来,正要随手放在一边便顿住了,只因闲置房间的门没有关严,她透过门缝瞄到了里面的一些东西。
林寻快速眨了几下眼,隔了几秒终于将门推开。
这一推,就如同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林寻惊住了,久久不能言语。
此后长达十分钟的时间,林寻再没有理会过网络世界和外面发生的一切,她只沉浸在这间本该闲置的屋子里。
哦不,这间屋子已经不再是闲置状态,它的三面墙都摆了高高低低的木头架子,不像是购买的成品,有的新有的旧,有的像是定制的尺寸,有的则像是二手货。而这些架子上也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种玩意儿,这很符合她去跳蚤市场淘宝贝的口味和眼光。
但这还不是最惊奇的,最惊奇的是其中有不少宝贝是林寻曾经看上眼,却因为当时囊中羞涩、砍价失败或是超出自己原本的预算而放弃购买的。
林寻一时顾不得其他,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些曾经擦肩而过的小玩意儿,还在每一件摆件的下面都找到一张贴纸,贴纸上写着日期,应该是购买回来的时间。
如果这一切也是幻觉,那么这无疑是美好的,幻觉里把现实中所有大小遗憾都填补了,连她都未必细数得出来原来错失过这么多东西,而她的幻觉将它们都囊括进来了,这样的幻觉未免“真实”得可怕。
这里依然是毛坯房,但是因为有了这些色彩和生动的小摆件装饰,整个房间变得生气勃勃。
林寻置身其中,在屋子中间缓慢地转了一个圈,不由得露出笑容。
然后,她看到了摆在角落里的一个半人高的木雕,它就在门后面。
林寻来到木雕前,用手抚过上面的纹路,直到摸到一个印刻,再仔细一看,是一个“飞”字。
难道这也是严飞的作品?
下回见到他一定要问问看,如果还能见到的话。
……
林寻刚走出房间,就听到卧室里传来手机铃声,但这铃声很陌生,不是她之前的设定,这是一首摇滚乐,更躁动,更活跃。
林寻快步拿到手机,定睛一看,来电显示竟然是……余歆?!
奇怪,她应该没有存过余歆的号码,为什么这里会有备注?
林寻犹豫了几秒,将电话接起来,刚凑到耳边,还没有开口,就听到里面余歆的声音说:“寻寻,同学会你会来吗?我哥问了我好几次了。对了,他放假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约饭啊?不去同学会也没关系,咱们可以找一天单独出去郊游。我哥买了好多露营装备呢,攻略都做好了,不够的还可以租……”
余歆一股脑说了很多安排,听得林寻一愣一愣的,直到余歆停下来,问林寻怎么不说话,林寻这才找回声音:“你是余歆?”
余歆惊讶道:“当然呀,不是吧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哦,你是不是起太早了,昨晚又没睡好啊?赶稿压力太大了吧?哎,做你这行就是伤脑筋,我光是看都觉得烧脑,你居然可以写。”
赶稿?
林寻没有接话,而是快速打开笔记本电脑。
果然,只点了几下就发现一个文件夹,里面条理分明地放着许多稿件,有的完成了有的在创作中,还有的标注了“废稿”。而这些稿件的署名都写着“林觅”二字。
“林觅”,林寻做交稿工作时用的就是这个名字,等她校对的稿件刊登或出版,就会将“林觅”二字放在校对那一栏。
而现在,“林觅”变成了她的笔名。
哪怕林寻再迟钝也能意识到问题,这一切真的改变了,对吗?不是她的幻觉,对吗?
为了进一步证实这一切,林寻忍不住将余歆的声音打断,跟着问:“余歆,我有几个问题想和你确认,你能回答我吗?”
在林寻的记忆里,她和余歆没有成为过朋友,因此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和措辞与余歆对话。
余歆一听便说:“你怎么寻寻,你的声音好奇怪啊,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林寻只问:“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十三岁发生过什么事?”
余歆回答:“你好像是提过一次,当时你生了一场病,醒来什么都忘记了。”
林寻又问:“那么咱们上高中以后,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冲突?嗯……还有,你丢过钱吗?”
余歆回答:“不愉快的冲突,你和我吗?没有呀,反正我没印象。我丢过钱啊,你忘了,还是因为你身体不舒服,先回到教室,在门口和一个外班同学撞个正着,这才抓住小偷的。哎,就是那个人趁咱们都去上体育课了,教室门也没锁,就跑进来偷鸡摸狗。虽然当时大家也怀疑过是你偷的,但我是相信你的,我认为你不会说谎,肯定就是他。幸好那个人最后承认了。”
林寻一边听一边消化着这些转变。
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
这之后连续三四天,林寻都感觉自己生活在不真实的云端上。
这个城市没有发生明显的变化,她周围的一切似乎也没有天翻地覆,但是越来越多的细节表现出现在的她完全生活在另一个“林寻”的频道。
林寻走出家门,穿过小区时,偶尔会遇到一两位邻居,邻居会笑着跟她打招呼,她出于礼貌也会回应。
邻居们会主动攀谈,虽然聊的话题并不深入,却也不像是以前那样觉得她是一个孤僻的怪人。
林寻打开衣柜,依然看到大片深色的衣服,但现在的色系和款式与之前稍有出入,偶尔会有一两抹鲜明的颜色出现,比如她从未见过的绿色的袜子,带着几何图案的红蓝相间的围巾。
以前的她不只会穿黑色和藏蓝色的衣服,连围巾、帽子、鞋子也是同色系,而现在多了一点点跳色的装饰,整个人不会显得那样阴郁沉闷。
林寻有些庆幸,还好自己的性格和口味一直很稳定,并没有大变特变。还是黑色更有安全感,如果打开衣柜发现的都是五颜六色,她大概会拒绝出门吧。
至于那一点点明亮的颜色,她是可以装作看不见的……
话虽如此,林寻穿着黑色长裙,搭配那双绿色袜子出门的时候,坐在车里总是不自觉地低头往脚上看。
袜子外面是一双棕色的便鞋,而她带出门的帆布包也是棕色的,上面只有简单的图案。依然是深色系,但这样的搭配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不可思议地突破。
在经过街边的商店橱窗时,林寻还会忍不住停下来,看着玻璃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倒影。
大概是她站立的太久了,直到店里的店员走出来,热情地为她介绍,似乎是以为她看中了橱窗里的商品。
林寻连忙摇头,快步离开。
林寻还去了一趟医院,见到母亲许南语。
许南语与之前没有变化,她依然疯疯癫癫,嘴里振振有词地念叨那个谁都没见过的男人——林寻的生父。
换做是之前的世界,林寻是不愿意与许南语多说话的,她们母女的关系逐渐走入冰点,都是从校园偷窃事件她被污蔑成是小偷开始。因为许南语没有第一时间给予林寻信任,下意识表现出怀疑,和外人站在一条线上,那一刻的表现也直接失去了林寻对许南语的信任。
林寻记得很清楚,在许南语还没有彻底疯掉之前,有一次许南语十分清醒地问林寻,为什么对她这个当母亲的这么生疏,防备心这么重,难道忘记了她是生她养她的人吗?
林寻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只是固执且执拗地看着许南语,眼神里充满了不逊和对抗,许南语被这样的表情激怒了,指着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那次争吵以后,林寻便不再主动与许南语沟通。
至于现在,林寻正坐在许南语身边。
许南语看着远处的天空,林寻也看着同一个方向,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你还在等他么?”
许南语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寻对许南语木讷的表现并不在意,许南语大多时间都是这样呆呆的,总比发起疯来时要好一些。
林寻又道:“你真的相信时空穿越么,相信他会回来?如果那是真的,他为什么不来找你呢?”
这个问题林寻一直搁在心里,也曾经设想过答案,无外乎这么几种:时空穿越是假的,是许南语臆想出来的;时空穿越是真的,那个男人也存在,但是死掉了;那个男人抛弃她了,根本不想回来。
当然,林寻还不至于天真地将许南语的答案当做真相,可她还是问了。
林寻等了一会儿,许南语依然没有动静,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林寻叹了一口气,准备推许南语回病房,但她刚起身,许南语就咕哝了一句话。
林寻没听清,低下头来凑近了问:“你说什么?”
许南语又重复了一遍,林寻还是没有听明白,只隐约辨认出大概意思,许南语好像是在说:她要走了。
走去哪里?
林寻没有往心里去,将许南语交给护士后就依照惯例和苏云见了一面。
因为有了前面和余歆关系转变的铺垫,这一次苏云邀请林寻去蒋家吃饭时,林寻没有一丝惊讶,她只是以工作太忙为借口推掉了。
离开医院后,林寻就去了跳蚤市场,没想到她印象中那个并不是很好讲价的老板,见到她就热情地招呼起来,好像迎来一头肥羊。
林寻看着老板摊位上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想着自己应该是这家的消费大户,否则这老板怎么是这个态度。
林寻一边挑拣一边和老板闲聊,顺嘴提到木雕上的“飞”字。
老板笑着说:“你每次来都会问他的作品,我知道你是忠实粉丝,放心吧,如果收到了肯定先给你留着,不给别人看。”
原来她是有目的地购买。
林寻又不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从老板口中得知,“飞”的作品在市场上比较紧俏,有时候还会炒高价格去卖,毕竟像是这种中古商品都是一物一价,每一件二手宝贝的使用磨损程度都不同,定价也会有出入。而像是木雕这种东西,当然是越老越香。
林寻又检查了自己的支出记录,发现在购买“飞”的作品时她几乎是不讲价的,往往是老板开多少她就给多少。
林寻想,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的话,那她的幻想能力未免也太庞大了,现实世界中有那么多真实的故事一定会和幻觉有出入,导致逻辑出现漏洞,可是已经几天过去了,她竟然没有发现一件事是驴唇不对马嘴的——现实中这些人不可能配合她的幻觉啊。
林寻也有过犹豫,要不要再去和自己的心理医生聊一聊,然而当她翻找医生的联系方式时,却发现自己的微信里没有加过这个人。
林寻又上网查看了心理课的医生介绍,这个她记忆中的主治医生是存在的。而她根本没有挂过精神科的号,家里更加没有那些烂熟于心的精神类药物。
就在林寻心里生出问号的时候,她又一次在镜子里见到了严飞。
他出现的依然很突然,但林寻早有准备,她将那些刻有“飞”字的木雕作品拍下来,对着镜子一一划过图片,并观察着严飞的反应。
整体看下来,严飞的表现非常平淡,就像是一个旁观者,等到图片划过一遍,严飞才说:“其中有两件是我做的,其他的我没印象,应该会是我未来的作品。不过你现在就给我看见了,倒是给我提示了。”
林寻放下手机,微微笑了一下,说:“听你这么形容就好像是提前剧透一样。我现在的行为,影响了你那个时间的行为。”
严飞盯着她的笑容看了片刻,突然来了句:“你该多笑笑,笑起来很性感。”
林寻当场石化,她以为自己幻听了,接着就当着严飞的面表演了一出大变红脸。
严飞好笑地扫过林寻的红脸蛋,问:“没有人这么说过吗?你怎么对这两个字这么大反应,还是不习惯被人夸奖?”
林寻用手背贴着脸颊,低声说:“不是。”
她不知道如何向严飞解释,这两个字原本很普通很平常,她在网络世界里也经常会看到,自己也会使用,何况她还在写小说,什么样的字眼没有接触过?
但同样一个词、一句话,换一个人或换一种口吻说,往往会出现不同的效果。中国话是很注重语气的,有些表面意思是褒义词的,用嘲讽或带有恶意的口吻说,就会变成反讽。
还有,性感这个词如果出现在异性口中,要么就是猥琐的,要么就是同样的性感……
林寻不想告诉严飞,当他说出这两个字时,她心里被投射出来的感觉是一样的,那羞赧和心口快跳也是真实的。
为了不让严飞再这样盯着她看,林寻很快找了一个话题:“对了,既然你救了我,那我也应该回报你。你想要什么呢?”
严飞笑道:“你比我晚十年,你能给我什么?”
林寻:“我也不知道。”
严飞想了想,问:“你买彩票吗?去找一个彩票网站翻翻记录,看看在我这个时间段里头彩的号码。”
林寻惊讶地脱口而出:“这不是作弊吗?”
严飞却很平静:“你不是要报答我吗,我要的就是这个。而且这也不叫作弊,也许你查到的号码中奖人原本就是我呢?你想想看,如果那天我不去你们学校,你会遇到什么事,你现在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你说彩票是作弊,那么我救了你一样是作弊,只不过一个是金钱,一个是人生,本质都是一样的。”
严飞的口才比较好,而且在十三岁那件事情上林寻确实是欠了人情,她也没有立下承诺不履行的先例,于是在严飞的一番说辞之下林寻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林寻花了一些时间搜到十年前的中奖记录,并将第几期和具体中奖号码抄写下来,在下一次见到严飞时指给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