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云华师兄的福,再晚上一个时辰可能才会死。”
云华真人点点头,像是完全没听出这句话里的不对,嘟囔了一句“没死就行。”
这简短的对话之后,他却站着不动了,面无表情地改看向另外一边。
他不问,白清欢倒是浑身难受了,要知道她这几日提前想了多少说辞应付这个老疯子!
“你不问两句?”
“问什么?”云华真人看她一眼,开口便石破天惊:“问你俩为何换了身体吗?”
“……”
白清欢料定这位大能会看出自己和段惊尘的不对劲,却没想过在一眼看穿后,居然还是毫无波动。
“关我屁事,又不是我被夺舍了。”云华真人真的全无波澜,“他自己愿意当女修就当呗,我看你这小女娃比他能干,你要愿意,我助你彻底夺了他的舍,你来当盛德仙君的转世也无妨。”
白清欢瞳孔震惊:“……”
能言善辩的白长老,头一次知道哑口无言是什么体验。
她喃喃:“那我可能要和他商量一下……对了,段惊尘呢?”
“他?”提到这个名字,云华真人面色有些古怪,唇上的胡子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笑的,跟着一点点上翘。
“他怕老头子我不中用,怕你真死了,把老子亲自封了道剑气进去保他小命的天倾剑留给你还不算,又亲自去了趟青霄剑宗,打着你的名头把剩下那四峰的老不死全给叫过来了!就在后面,马上就滚来了。”
白清欢听得更加震惊了,“等等?他用我的名头叫来了四位峰主?!他怎么叫来的?!”
便是他跑去说“段惊尘要死了你们快去救他”,青霄剑宗的峰主怎么可能会信白清欢的话啊!
还有,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在应家那些人的眼皮底下跑出了合欢宗,还如此飞速地去了趟青霄剑宗摇人?!
第46章 段惊尘,你是不是……
白清欢尚还在纳闷,素来独来独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的段仙君,这番是如何请出了青霄剑宗的那几位峰主,就察觉到远处有数道气息正分作两个方向正在逼近。
如今隐龙渊的结界被云华真人彻底斩碎,那片常年笼罩在隐龙渊周围的水雾也散去,露出一片被夕阳染得通红的天空。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暖色的天幕上没有归巢的飞鸟掠过,唯有璀璨的灵光如彩虹划破天穹,一路呼啸而来。
白清欢抬起头,眼睛逐渐睁大。
左边飞来的,是以乔向溪为首的合欢宗一众修士,打眼望去怕是有上百个。
右边飞来的,是数位杀气凛然的青霄剑宗剑修,最前方的峰主们不算,后方稀稀拉拉居然还有不少御剑跟着撵的剑修!
两方人马几乎同时落到了这片小小的废墟之上。
乔向溪的视线一眼便落在了白清欢身上,不过很快又注意到了那个气息强大到让人忌惮的存在,她抬起手,一把拉住想要往前冲的丁雨闲。
她半是戒备,半是客套地对着云华真人抬手行了一礼。
“合欢宗乔向溪,见过云华真人。”
青霄剑宗的人和合欢宗不对付,但是对于这位真正的老前辈,乔向溪依然保留了尊重。
只不过云华真人还在拧着眉整理他的袖口,竭力想让两边卷起的高度相同,闻言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而对面的青霄剑宗队列中,众峰主也注意到了合欢宗的人。
要说起来,这两个宗门已有许久没有像今日这样来得齐齐整整了,硬要说起来,近来两宗的矛盾似乎更加激烈了――
在合欢宗修士眼中:青霄剑宗的段仙君吃软饭,不要脸的剑修们还不讲武德带人来绑走了我家白长老!
在青霄剑宗修士眼中:合欢宗的白清欢把我们剑宗的老祖宗当狗玩了,还把仙君直接拐到了合欢宗当上门鼎炉!
一众弟子挤不上这一小块浮空岛,于是剑修们只能御剑飞在空中,合欢宗修士则是在剑修们震惊的目光中,直接取出数艘云舟――
全部都是万宝阁出品的精品云舟,售价能够买剑修的命。
此举一出,原本还能勉强按捺住的场面逐渐开始失控,几乎只是一个眼神的交错,两宗人马就开启了唇枪舌战。
“我们青霄剑宗的人来救我们的段仙君,你们合欢宗的人来做什么?”
“啊对,我们合欢宗的出手来救你们剑宗的人,你们不给感恩戴德跪下给我们磕一个,还在这儿摆脸色,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你们这是来救人吗!拿这么多艘云舟出来是什么意思?”
“啊不会吧不会吧?这年头不会还有哪个修士没有一艘万宝阁的云舟吧?”
“……”
遇到骂战,合欢宗战力最强的绝对不是丁雨闲,而是白长老。
只是这一次,白清欢却没有上去磕着瓜子凑热闹拱火。
她在听,只是耳朵里却好像不由自主过滤掉了那些嘈杂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地在那些人影中寻找着什么,连身边的人在问自己什么都没在意。
庚金峰峰主:“段小子,你怎么会出现在应家的隐龙渊,这到底怎么回事?”
白清欢:“我过来逛逛街。”
甲木峰峰主:“段仙君,掌门这次怎么也出寒渊了?还毁了此地,你知道缘由吗?”
白清欢:“可能是太冷,怕老寒腿发作了吧。”
戊土峰峰主:“白清欢请我们来,说段仙君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不知道究竟是何麻烦?”
白清欢:“不知道啊,兴许是有点想念诸位了吧……”
她回答得心不在焉,糊弄意味十足,连自己都懒得去回想自己说了些什么鬼话。
终于,在看到一道久违的身影时,她乱七八糟的话语骤然停住。
落在废墟之上的那人身姿挺拔,穿着和她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白底青边衣衫,在凛冽的风中,他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风飞扬,在快要淹没在远处群山间的最后一抹夕阳映照下,段惊尘倔强地拎着那把她亲手为他挑选的铲子,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没理身边还在拉着自己追问的那位峰主,神情依然淡定,脚步却不由得逐渐加快。
他更干脆,直接推开挡在前方的云华真人,大步朝着她走来。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这样一句话,在怔愣之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好得很。”白清欢举起天倾剑,笑眯眯地看着他,“有白长老为段某人保驾护航,四处拉人求救,我肯定死不了。”
他清朗的眉目也舒展开来,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表情平静地配合她的狗叫。
“段仙君有勇有谋夜闯贼窝,白某人也不过是从旁协助罢了。”
“哦?那从旁协助的白长老今天怎么姗姗来迟?”
他闻言,缓缓举起手中的那把铲子,抿了抿唇,怎么听都有些生自己闷气的懊恼意味。
“以前只御剑,没御过铲子。”顿了顿,他又冷着脸一本正经承诺:“下次不会那么慢了。”
听到熟悉的腔调,白清欢的兴致似乎都好了许多。
她这几日看似悠哉躺在应家祖地的荒院里赏花看话本,实则一边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提防打探应临崖究竟想做什么,一边又总是有些分心。
虽然日子过得其实还不错,边上依然也有走狗刀疤服侍,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今段惊尘重新出现了,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少了个能够听懂她那些胡言乱语的段惊尘。
两人几乎是一碰头便自觉地齐齐走向合欢宗的队伍那边。
只是这一幕落到青霄剑宗众人眼中,就更为微妙了。
庚金峰的铁峰主两眼一翻,拿手一拍脑门:“真完了,这小子真是铁了心的要入赘上门去合欢宗了。”
甲木峰的林儒风皱眉看向云华真人,拱了拱手,低声请示:“掌门,敢问段仙君之事……”
“关我屁事。”云华真人一开口又是这句,他似乎全然没有要揭穿那两个年轻人身份的意思,不耐烦道:“他要干什么也关你屁事,愿意嫁合欢宗就嫁去。”
不过这句话之后,他话锋一转――
“但是也先别急着去合欢宗当赘婿,你们先跟我回一趟青霄剑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云华真人收起先前那副万事都不关己的态度,表情逐渐凝重。
他看向白清欢,淡淡道。
“正好那些人还被关着,你回去和他们仔细说清楚,应临崖堕魔之事。”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互相扎刀的两宗修士齐齐噤声,乔向溪和丁雨闲也好,青霄剑宗的几位峰主也罢,此时脸上剩下的,唯有震惊。
应临崖……
竟然堕魔了?!
……
青霄剑宗的众剑修被叫来,还没弄清楚发生什么事,便又被自家掌门撵着回北灵洲,剑都飞得冒烟了,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至于合欢宗的修士,这一次也没打算错过这让人震撼的消息,准备齐齐奔赴北灵洲,参与这次修界大会的后半场。
饶是各峰峰主不太乐意,但是架不住云华真人点了头。
于是在壮观的剑修御剑队伍之后,不紧不慢的飞着数艘云舟,前者被风吹得狼狈不堪,后者这会儿正在云舟上聊起了北灵城的特产。
时不时的,云端上偶尔还会传来两宗修士的互呛之声。
白清欢已经全然接受自己是最强赘婿这个人设了,如今自然是和段惊尘对坐在云舟之中的。
和上一次飞往北灵洲的那艘破烂云舟比起来,这艘云舟显然要舒坦太多,几乎算得上是白清欢的洞府缩小版,正艘云舟上没有桌椅,唯有一张柔软宽大的软榻。
一踏入其中,段惊尘便嗅到了和她身上相似的那股香气。
很显然,这是白清欢平日里自己用的云舟。
他站在角落,看着白清欢姿态惬意地先躺了上去,而后刀疤甩着尾巴也不客气地跟着轻盈一跃,跳到了床榻上。
和白长老又当了一次生死之交之后,刀疤显然开始得寸进尺,如今已经熟门熟路地白清欢的怀里钻了,还懂事地将头往她垂着的手边蹭,大有方便她揉搓的意思。
被如愿摸着狗头的刀疤眯着眼,瞅着段惊尘,哼哼唧唧汪了一声,狗眼里很有些得意。
段惊尘:“……”
白清欢一边摸着刀疤,一边对着段惊尘招呼:“过来,我检查下你有没有受伤。”
他说:“去以身涉险的人是你,我又如何会受伤?”
她笑意盈盈的不松口,继续对他招手:“你用的是我的身体,我不放心。”
他垂着眼,这次倒真的过去了,不过也很克制地只站在床榻边上。
白清欢见状,索性一个翻身将他的手抓住,往自己身边带。
他身体有点僵硬,但是瞥一眼还被白清欢搂在怀里的刀疤,还是乖乖顺着她的力道坐在了床沿边上,双脚并拢,双手死板地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
他的视线半点不往边上瞥,就直直地看着正前方,很有些视死如归的认命感。
“你要怎么检查?”
略显生硬的这句话出来后,边上便探过来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捏在了他的耳垂上。
手指微凉,耳垂滚烫,触碰的瞬间,他就觉得身体不自觉地绷紧了。
“不对劲,耳朵好红,可能是给我的身体弄受伤了。”
“我没有。”
“那怎么红了?”
“还不是因为你――”他刚想转过头控诉白清欢的检查又不对劲,一对上她两眼弯弯的样子,就飞快抿着唇把脸别过去了。
他低声:“别……别逗我了。”
顿了顿,他像是终于缓过来了,把头转过来,却还是避着她的视线。
从白清欢的视线看去,他眼尾压得低低的,有些微微的红,像极了她怀中刀疤的样子。
他小声说:“我没有受伤的,你日后可以慢慢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前半句说得含糊不清又快,像是刻意模糊,直到后半句,才算是恢复了正常的语速和调子。
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
就像他把剑修比命还重要的天倾剑交给她不算,还不断去寻来许多人,就为了确定她没事,笨拙却又小心。
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下来了。
“没事的。”白清欢坐直了一些,一边摸着刀疤,一边将过去几天的事情缓缓同他道来。
虽说刀疤的视角多少能透露些消息,但毕竟它脑子不太好用,还是漏了不少关键事。
段惊尘听得很认真,原本乖巧放在膝盖上的手也逐渐环抱在了胸前,低着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
就在这时,白清欢冷不丁的又问一句。
“所以你是怎么请来这么多人的?我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并不知道我俩的事。”白清欢拿手玩着他垂在自己膝盖上的头发,再次缩短了一些两人的距离:“而且那时候应家的龙侍应该守在合欢宗附近,你是怎么避开他们的?”
段惊尘面上的表情一下子滞住,他的眼睛往边上不断游移,声音倒是还能竭力保持着镇定,要不是白清欢几乎和他紧挨在一起,倒真的看不出他的不对劲了。
“你那夜要走,让我在合欢宗内等你的消息,但是我知道应临崖对你心怀不轨……”说到这里的时候,段惊尘又快速地抿了一下嘴唇,像是懊恼自己又提了那个让她不快的名字,这才若无其事道:“我夜里闲来无事,想着继续去开采灵石。”
“啊?”白清欢听着错愕了。
他面无表情继续说:“夜深天黑,又没你在一旁监工,我失手也是难免。”
“等等,你怎么个失手法?”
于是,他缓缓抬起眼眸,用最平常的语气同她说:“我一个失手,挖到了东灵城的万宝阁中。”
万宝阁在各大灵城之中都有分店,且万家无愧于整个修真界最财大气粗的名头,每个分店之中都花费了堪称天价的灵石,绘制了传送阵,能够快速往来于各个灵城之中。
传送阵通常来说,是只有万家自己人才能用的。
但是白长老同万少主那是真挚友的关系,段惊尘顶着她的脸,果然一路畅通,直接传送到了北灵城。
而后,没有了应家人的监视,他便一路奔赴青霄剑宗,如愿请来了那些峰主当救命的备胎。
白清欢听到此处,却是怔愣住了。
合欢宗与东灵城很近,但是再近,也有将近百里的距离。
那么,当时没有天倾剑的他,是如何为了避开应家的那些人,在漆黑死寂的地底一点点判断着方向,最终抵达遥远的万宝阁的呢?
云舟内有片刻的寂静。
过了会儿,她轻声笑,打趣道:“看样子日后万宝才要给万宝阁的地底加固了,防止像你这般飞天遁地的大盗不知不觉摸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