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曲小蛐【完结】
时间:2024-05-16 17:18:12

  慕寒渊起身,立于舟前,抬袖。金色的符文出现在他横抬的掌骨前,数个花纹繁复、灵力流动的符文依次出现,纵向排布,随他一指点下。
  “嗡――”
  空中灵力无声震动,符文被无形之力压向正中,骤然相合。
  舟首长身玉立,莲花冠岿然,雪白衣袍被气机拂动――舟上随之笼起一层半透明的光罩。
  仙舟造影渐淡,若是隔着远看,大约都要与云雾混作一片。
  陈见雪明显感知到仙舟行速见缓。她仰头,望着身前一丈外的身影。
  此次随行的弟子们不清楚,她却很了解:偌大仙舟,操控绝非易事,通常至少要三位元婴境以上修者齐力而为,还要分神在行舟前后,紧密看护。故而以往纵使宗内长老带队,也时常是各自御剑,不行仙舟。
  但在师兄手里,这仙舟就仿若世间凡人孩童的玩物,随手可控――来路上他为她答疑解惑,亦全不耽误。
  对这样好似无所不能的慕寒渊,陈见雪是早已习惯了的。
  自幼年她便见他如此,事事无失,从无瑕疵,于是小时候她就相信,慕寒渊师兄确是天上下来的谪仙人物,不然怎么会一点凡人的喜好或失误都不曾有过呢?
  是“从未”。
  直到几日前,那处天玄秘境中。
  陈见雪望着藏在那墨云似的长发间雪白的银锻,眼神不由恍惚。
  凶兽蛇,对于其他同境修者或许是不可撼动的庞然之物,但陈见雪跟随师兄这么多年,她自然懂对他来说抵御那样一只凶兽该有多轻易。
  可是她错了,在他那从无瑕疵的百年修行里的第一笔谬失之前――
  那是一声惊动仙域八荒所有高境修者的剑鸣。
  剑鸣声后,那道凌空抚琴的身影兀地一停,如弦崩杀的琴音骤止。
  蛇狡诈,竖眸中冷芒猎动,趁机甩尾如电,跟着毒雾就从它玄黑的蛇信子后喷射而出。
  琴音未续,光罩轰然碎裂,如漫天金光落下。
  “……寒渊尊!!”
  在耳边成片的惊呼声中,陈见雪抬头,只来得及看清那道身影受击跪地。
  他身前蛇口如血盆,刀匕似的四根利齿上泛着森绿的毒芒,她几乎嗅到死尸般的腥气。
  众人慌乱回避。
  只有陈见雪尚能力撑,于是也只有她看见了――
  在那命悬一线的血腥巨口前,慕寒渊抬颈,望的却不是身前要命的凶兽。
  他向着东南方回眸。
  彼时那人长眸垂阖,睫羽如墨,冰玉琢成的侧脸上已有两道蛇毒雾重创后的血泪滴落。
  他那一刻明明已经看不见了、却还是要去看的――
  “见雪?”
  慕寒渊的清声打断了陈见雪的思绪。
  她骤然回神,起身:“师兄。”
  “何故气息翻涌如渊?”慕寒渊回身,雪白银锻跟着他动作,轻慢绕过肩侧。
  “…抱歉,师兄。”
  陈见雪凝神收气,停了几息,才抬头问:“师兄的伤,可好些了?”
  慕寒渊袍袖微举,似乎是想碰一下眼前的白绸,但不知为何又落回去了。
  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无碍。”
  离着藏龙山已不远,陈见雪略迟疑后,还是趁着这最后的独处时间开口问了:“师兄那日归山,见到小师叔祖了吗?”
  慕寒渊未动:“何来此问。”
  陈见雪迟疑住。
  而这几息间,仙舟已在慕寒渊的操控下,平稳地从云间缓落,穿过雾气笼罩的丛林,停在一处林间的山谷中。
  随行弟子们纷纷下了仙舟,慕寒渊也似乎忘记了她的回答或疑问。他指骨凌空点画,仍是几道繁复异常的符文后,仙舟迅速缩小,最后化作一个桃核大小的光点,飞入慕寒渊袖中。
  长袍垂回,慕寒渊道:“藏龙山山脚下最近的村落就在一里外,休整片刻后,我们便出发。”
  众人行剑礼:“弟子遵命。”
  “……”
  陈见雪失神看着。
  众乾门弟子中间,是那位几百年间从未变过的温润如玉的寒渊尊。
  目盲亦不掩风华。
  她也一直以为,世人所见,这就是唯一的他。
  ……如果那天她不曾半昏半醒、不曾看到的话。
  ――
  蛇庞大的身躯绵延数十丈,它垂死挣扎里,不知将多少粗壮老树折断或拔起,多少弱小妖兽不及呜呼便殒命。
  而那人独坐琴后,垂眸拨弦,漠若神明。
  直到他修长手掌兀地按下,最后一声琴音骤止,凶兽蛇的身躯砸地,不剩半点气息。
  尚未消散的尘土与毒雾间,那道从来衣冠胜雪的身影像是第一次跌落红尘里。
  袍带纷飞,衣袂染血,青丝凌乱。
  而他全不在意。
  血色湿润漫过长睫,慕寒渊一动不动地按着琴弦。半晌,他竟慢慢笑了。
  那是陈见雪第一次在那张脸庞上,看到世人从未见过、也不能想象的神情。
  血划过玉面,薄唇,而他只低声,喃喃而笑:
  “‘奈何’……好久不见。”
  -
  云摇跟乌天涯解释了一路自己对慕寒渊并没有“歹念”,依然无果,眼见着藏龙山那片浓瘴似的雾气都进入视野,她终于面无表情地接受了。
  “……行,师兄就当我非霸王硬上弓不可好了,”云摇磨着最后一丝耐性,“你只需告诉我,乾元界可有这样的契约之术?”
  乌天涯给了她一个痛心疾首的眼神:“好罢。反正我也没有欺瞒你,即便我有心帮你,也是确定的――仙域内绝无此种骇人听闻的契约。”
  云摇皱眉:“只是操控而已,这很骇人听闻吗?”
  “操控之术,必是邪术,师妹说的还是被施法者全无反抗之力的极限术法――要知道,即便高阶修者对上低阶修者,想杀容易,想完全控制对方?除非以神魂夺舍,否则基本没有可能。”
  乌天涯顿了下,阴阳怪气的:“何况师妹还是想要无视修为差距,以低阶控高阶。”
  云摇正思索着,撞见乌天涯回头的目光:“……你这是什么眼神?”
  “没什么,师兄就当你思慕心切,白日做梦了。”
  云摇:“……”
  暂时原宥了乌天涯那个嫌弃的表情,云摇这会也顾不上他――
  由乌天涯一句话提醒,云摇回想起来,话本里好像说过,后来成了魔尊的慕寒渊修为莫测、所擅秘术无数,而其中最为诡谲和骇人听闻的,便是两域对战时,他竟能以琴音操控仙域修者,让他们自相残杀。
  无论修为高低,没有任何修者能够抵抗。
  这也是他成为乾元界空前绝后的无上魔尊的最可怖之处。
  难道……
  他竟是“忍辱负重”大半年后,跟云摇这个好师尊学会,然后用来为祸苍生了?
  “…………”
  云摇顿时脸都绿了。
  ――你们师徒俩,能不能把这种绝顶天赋用在它该用的地方啊??
  不知是不是云摇的眼神里怨念太重,走在历练队伍最前方,慕寒渊的身影忽停了下来。
  他左手抬起,修长腕骨从广袖下露出半截。
  作“禁声”“禁行”之意。
  此行相较普通的历练更危险莫测,各长老门下点选的弟子显然都是下山历练惯了,并非生手,尽是令行禁止――
  慕寒渊手势一抬,所有弟子已经就地侧身向外,互相背依,扶剑作防备状。
  陈见雪与慕寒渊同行在前,稍落后半个身位。
  而那个看着破旧败落的小村庄的村口,已经就在两人身前十丈之外。
  “师兄,可是村中有异?”
  “……”
  慕寒渊微微侧身,银锻之下,神色间温静无澜,似乎在感知什么。
  几息后,他凌冽眉线微微一扬。
  “庄中,除西南一处草屋外,已无生人气息。”
  陈见雪脸色一变。
  她身后紧跟的何凤鸣听见了,骇然出声:“怎么可能?天音宗两日前来山门求援时,提及这村庄,还是百余口人!其余人呢,全死了吗?”
  慕寒渊问:“观主路,村中是否有仓皇之景?”
  何凤鸣连忙进身,持剑凌空几步,探望庄内,随即回返,他脸色稍缓:“是,寒渊尊,村里破乱,并无死尸,沿路有弃用物具,其余村人应只是逃了。”
  “……”
  何凤鸣说完后,一行弟子全都松了紧张的神情,扶剑的手也都垂回去了。
  慕寒渊闻言后一语未发,似在沉思。
  他不发话,其余人便不敢动,陈见雪见了,上前轻声:“师兄,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慕寒渊袖下指骨扣起,一道淡金色符文从袍袖下落入地表,他顿了下,微回过身,声线温润如旧:“进去吧,让弟子们小心提防些。此处离覆山雾气虽尚有距离,但那雾气古怪,谨慎为先。”
  “是。”
  一行修者入了村庄。
  云摇和乌天涯在队伍的最后方,临跨入庄门前,云摇停步,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身后远处的丛林。
  “师妹,看什么呢?美人在前,可不在后。”乌天涯贱兮兮地凑过来,陪她看。
  云摇看得是那个在他们走近村庄后就消失了的尾随者,但这话自然不能说。
  就像慕寒渊没说出口的话一样,不确定的事情,说给一群解决不了的人,只是徒增恐慌而已。
  “没什么。”云摇刚回过身,就被一只大葫芦顶到了眼皮底下。
  红衣少女一顿:“…这什么东西。”
  她抬眼,睨向乌天涯:“你把我当妖收?”
  “这是酒,美酒!”乌天涯气得撅开了酒葫芦的塞子,“你闻闻,这等凡间少有的稀罕物,你竟然把它当收妖葫芦!?”
  云摇绕过他,往前跟上:“你到底是来历练的,还是来游山玩水的?”
  “两不误嘛。反正有寒渊尊在,而且他都说了没事,那就是没事呗。”
  “他可没说过。”
  云摇似笑非笑地瞥过去一眼。
  乌天涯笑容僵了下,小心伏低凑近:“怎么个意思,师妹是觉着,这村庄里有古怪?”
  “村庄里没什么古怪。”
  “那你还――哦,知道了,你诈我是吧?”
  “……”
  不指望乌天涯自己悟了,云摇趁前面修者队伍离着远,不仔细探听无人能闻,朝乌天涯勾了下手指。
  绕过地上的破烂灯笼,乌天涯凑过来。
  云摇轻飘飘着声:“这村子,少说也有几百年了吧。既世代居于此,那你猜,这村里有什么东西,能让整个村子的人跑得如此仓皇,几乎一个不剩呢?”
  乌天涯:“………………”
  乌天涯铁青着脸:“师妹,你,你可不要吓师兄啊。”
  他定了定心神,四处打望,顿时觉得这满目萧瑟破败的村庄里处处诡异:“但神识探出,确实、确实没什么东西在啊……”
  云摇眨眨眼,语气无辜:“白天是没有,夜里可就不一定了哦。”
  乌天涯:“…………!!”
  走在前面的乾门弟子们正警觉巡视。忽听身后“嗷”的一声惨叫,乌天涯甩着他的大酒葫芦,不要命似的往前逃。
  眨眼就越过了慕寒渊和陈见雪。
  “啧,逃命都能跑反,”云摇同情地看着那道快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真要出什么事,你肯定是第一个。”
  “…师尊。”
  耳边忽然响起一道轻淡而无奈的传音。
  云摇原地绷直,心虚得没往队首看一眼,没听到似的跟上去了。
  一行人来到村内西南角。
  也是慕寒渊神识探查之后,这村里唯一还有活人气息在的一处村屋。
  慕寒渊带弟子们在屋外等候,只遣了何凤鸣和另一位男弟子进入其中,询问情况。
  片刻后,何凤鸣两人就回来了:“寒渊尊,里面只剩三位村里老人了,都是有重病或者肢体残缺,无法跟着其他村人一块逃走,所以才留在这儿的。”
  慕寒渊问:“可有问为何离村?”
  “啊?”何凤鸣不解,“他们没提过啊,自然是怕瘴气蔓延吧。”
  “……”
  慕寒渊也未追问。
  他略作思索,回身:“就近选两处相邻屋舍,稍作收拾,今日在此处过夜。”
  “啊??”最先出声的却是脸色刷白的乌天涯,他抱着胳膊四处看看,咽了下,“寒渊尊,我们真要……在这儿过夜啊?”
  何凤鸣也跟声问:“是啊寒渊尊,我们既然是来查探瘴气的,这村里没人,我们那何不直接进山呢?”
  不待慕寒渊开口,陈见雪侧身,柔声道:“何师弟,我知你修为了得,剑术也厉害,同辈间少有低手,只是我们毕竟初来此地,情况不明,还是谨慎为先,你觉着呢?”
  “…是,师姐。”
  何凤鸣面色赤红,也不知道是因为陈见雪的话还是人,讷了两声退回去了。
  “师妹呐。”
  众人分散收拾这两处院落相连的屋舍,乌天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云摇正以神识查探附近几个屋舍内的情况,听到这句,她未做声,只回了懒洋洋的一瞥,表示听到了。
  乌天涯低声道:“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和人家,实在不是一个道行的。”
  “?”
  云摇一顿,莫名看他。
  乌天涯却朝另一旁让了让身,给云摇让出身后几丈外的场面――
  四下几个弟子带有揶揄或艳羡的眼神汇集处,慕寒渊正站在庭院中心,设立足以抵御元婴以下术法突袭的结界阵法,而陈见雪掠阵在侧,正一边为他清理结界落点的杂物,一边神态温柔地说着什么。
  云摇懒靠在一旁的屋舍木栏上,望着这美好的画面。
  乌天涯是来游山玩水的。
  这俩是来谈情说爱的。
  其余是来看热闹的。
  到头来,只有她一个人是来保驾护航、为民除害的?
  云摇轻嗤了声笑,压下心头莫名的躁戾。
  红衣一拂,黑色短靴束着的修长小腿越过木栏,缀着细花的发带在身后轻扬,她翻跳到木栏内的屋舍前。
  “师妹你瞧,人家师妹对师兄多温柔小意,呵护体贴,说话都温温柔柔的……就算没有乾元道子的位置空悬以待,这寒渊尊也总不可能舍了自己青梅竹马的真小师妹,选你这个半路出家的假……”
  一记带笑回眸的眼刀,将乌天涯没说完的话钉碎在喉咙里。
  乌天涯乖乖收声。
  然而这些门弟子就像根欠收拾的扁担,总是这头刚压下去,那头就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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