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讨好地笑道:“一个卑贱的凡人罢了,不知哪里捡了点机缘,就胆敢与神女作对,真是不知死活。”
云昭冷声问:“名字也不知道?”
侍女掩着唇笑:“神女何必在意一个将死之人的名字。”
云昭在心里大声逼逼:他叫东方敛!他是我家太上!我是他媳妇!
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云昭明白了。
这一方水镜世界有规则限制,她只能老老实实扮演这个已经上了杀神死亡名单的“神女”。
但她却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
云昭:“啧。”
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她深深的恶意。
眸光一定,云昭冷笑起来,重重拂袖:“我在意的是一个凡间修士么!我要的是阵!你,去给我把事情解决了。”
侍女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神女饶命,婢子哪有那本事啊?”
云昭瞥着她的头顶,语气凉薄:“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就没那本事了?”
侍女只以为她在迁怒自己,头也不敢抬:“婢子不过是个被点化的小仙,法力低微,只会伺候人,不懂那些打打杀杀。”
云昭眯了眯眸:“点化你登仙就干这个?其他那些被点化的仙人,也都像你这么没用不成?”
侍女急忙回道:“婢子能够伺候神女,已是天大的福气了!其他那些下等仆婢,羡慕婢子都来不及!”
云昭:“……”
三千年来,整个世间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修建通天塔,为的便是复连天与地,迎仙神下凡,点化世人登仙。
世人心心念念三千年的成仙啊,就这?
为奴为婢伺候人?
云昭都气笑了:“我以为点化你们成仙,是让你们做点正经事。”
侍女答得那叫一个顺溜:“伺候好神女,便是最最要紧的事!”
云昭无声轻啧:“所以我杀人做阵,你也不劝。”
侍女吓得不轻,连连磕头:“神女,凉川贱民不知好歹,死也活该!婢子这辈子都以出身凉川为耻,绝无半点同情那些贱民,神女明鉴啊!”
云昭:“……”
居然还是个凉川人。
云昭都气笑了:“杀你家乡父老做阵,你就不恨?”
侍女答得飞快:“婢子早已是神山的人,凉川贱民生死与婢子何干?婢子一心一意,只盼着神女尽早得偿所愿!”
云昭追问:“什么愿!”
侍女道:“与清平君圆房,做一对恩恩爱爱的神仙眷侣。”
云昭:“???”
她开始旁敲侧击。
很快就从侍女嘴里问出了一段相当炸裂的情爱纠葛。
她现在这个身体是北天神君的小女儿,头上有五个哥哥,生母早逝,从小被父兄宠上天。
情窦初开时,她看上了隔壁小仙清平君。
清平君已经娶亲,与妻子感情甚好,婉拒了她的追求。
她恼羞成怒,让自家大哥出手,一通强取豪夺,把清平君的妻子掳回殿中做妾,强行拆散了人家小夫妻。
随后又以“妾嫂嫂”的安危威逼清平君,逼迫他做了北天神君家的上门女婿。
清平君自然是不情愿。
为了爱妻,他被逼着成婚,但他没办法与这神女圆房。
弦月神女(原身)想尽了一切办法,什么迷香媚药等等下流招术全都用在他身上,他只心如止水,不动如山。
她再怎么气急败坏,也没办法逼迫一个不行的男人硬气起来。
于是新婚夫妻就这么僵住了。
后来弦月神女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偏方”――献祭十万生魂,向传说中无所不能的黄泉阴骨换一个愿望。
她的愿望自然就是成为清平君的心上人。
云昭人都听傻了。
又是黄泉阴骨,又是这种破事。
弦月神女为了得到男人的心,向黄泉阴骨献祭十万枯骨。南君为了复活亡妻,向黄泉阴骨献祭百万生灵――这些所谓的“正神”,就当真满脑子情情爱爱不干人事。
活该被杀神杀光。
云昭暗自思忖:眼下这节点,杀神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凡间修士”。等到他斩杀南君的时候,已是无人不识的人间圣皇。
从此刻开始,他便要踏着这些神仙的骸骨,一步步登上至尊之位。
想想都让她浑身激动。
眼前仙雾一分,一名侍从匆匆来禀:“神女,清平君他……又在后院撞封印,撞得头破血流。”
云昭挑眉望向身边的侍女。
侍女冷笑:“定是那个不要脸的贱妇又偷摸给清平君传信了!也不想想,能给咱们少君做妾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还胆敢不守妇道勾搭前夫――神女,要婢子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那贱妇给……”
侍女比划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啧。”云昭摆手,“她出了事,清平君不得殉情?去,替我给大哥说,别再动那女子,让她自己一个人好好待着。”
话音未落,只闻一道低沉的嗓音从仙雾中懒懒飘了出来。
“妹妹有话何不当面与我说?”
眼前一花,便见一个峨冠博带的男子落到面前。
他身披华袍,额间有道霜雪颜色、闪电形状的明亮神纹,拂袖站定时,神纹微微一闪,隐去了光芒。
侍女与侍从连忙半蹲行礼:“见过少君!”
男子无视这二人,只望向云昭。
四目相对。
“妹妹又冤枉我。”他眉眼流波,含笑嗔道,“分明是你那妾嫂嫂索求无度,缠着我不依不饶,说得倒像我欺了她似的。怎么,她又找妹夫告状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云昭听得直皱眉头:“你要实在闲着没事,不如去找找那个凉川修士。”
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
杀神办事,她放心。
北天少君走到她身旁,抬手揽住她肩膀,拇指在她肩头轻轻打圈。
“我早已派了得力人手出去,很快便会拿下他人头。”他凑近了些,热烘烘的鼻息直钻云昭耳朵,“外头的事用不着你操心,陪我说说话,嗯?”
云昭浑身不适,向后一拧,躲开了他的手和鼻息。
北天少君眸色阴了一瞬。
他用舌头抵了抵腮帮,啧一声:“成婚了,跟哥哥都生分了,真叫人伤心。”
云昭并不知道这些人平日如何相处。
她装出一副怒气上头的样子:“有什么好说!那么多地方,偏就选个凉川,偏就有人坏我的事!我气都气死了!”
北天少君哄道:“好好好,不气了,我回头就让夜照国继续出兵,再屠它几座城给你做阵。”
云昭故意道:“凡人出兵那么慢,你还要我等多久!”
“那也没办法,”北天少君道,“杀那么多凡人,因果太重,香火反噬起来哪个神仙也顶不住。只能操纵他们自相残杀。”
云昭眸光微闪:“都怪那个凉川修士坏我好事,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好好好――嗯?有消息了。”
他忽地抬起手,从风中拈出了一只银光闪闪的透明小鹤。
只见他额心的神纹微微闪烁,指尖一捻,银鹤碎成星点光屑。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了出来:“少君!目标身受重创,逃进山林,我已令人布阵封山,再有少许功夫便能将其擒获!”
顿了下,这人又禀道,“三公子恰好经过,执意要进入阵中,我拦不住他。”
北天少君抵了抵后槽牙,轻笑一声:“你三哥啊,斯斯文文一个人,每次动手,都要把猎物杀得特别难看――这凉川修士正好撞他手上,也算倒霉。”
云昭:“哦。出发。”
谁倒霉,她不说。
*
云昭没有弦月神女的记忆,身体本能倒是还在。
北天少君抬手掐诀,她也学着他拈住中指。
额心神纹亮了起来,一步踏出,竟然腾空而起,足尖虚虚落在风中。
云昭:“……”
刺激!
还没回过神,身体已有坠落之势。
她赶紧再掐了一下手指,提步,继续往前纵。
“唰――唰――唰――”
好玩是挺好玩,就是感觉自己有点儿像个蹦跳的青蛙。
北天少君落到她身旁,眼神一言难尽。
“你就老老实实用法宝吧妹妹。”
他把手一招,一团云雾落到云昭脚下,托住她往前飘。
云昭低头望去,只见一重重白玉宫殿在身下飞速掠过,眨眼间,便离开了仙雾缭绕的神山,掠向广阔大地。
她忍不住把脚下这团云雾踩来踩去。
“这法宝是用什么炼的?”她随口问道。
北天少君道:“自然是香火。”
云昭心中惊奇,面上不显。
三千年前,“香火”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玄天尊与麾下神将商议着要算计人皇,便是因为人皇独占了许多地方的香火,让他们分不到半羹。
南君为了复活亡妻,说是愿意散尽香火。
方才这北天少君还曾提到过“香火反噬”。
这香火属实是非常重要。
不像三千年后,香火的作用大概只剩下……“这间庙香火旺,肯定灵!”
思忖之间,腾云驾雾掠过了大片大片的雪树。
夜照。
这里便是北天神君的香火地盘。
人皇横空出世之前,凡间小国林立,供奉不同的神o。
上面神仙打架,底下便连年征战不休。
云昭试探着问道:“父君许我用凉川主城做阵,也是想把整个凉川收入囊中吧?”
北天少君嗤地一笑:“凉川风水不好,全是刁民,杀了方便。说出来怕你不高兴,这才几日功夫,便已经有不少凉川人跑到那座死城里面祭奠,还给那凡间修士供上了香火。”
云昭心中微动:“哦?”
“不知天高地厚!难不成还指望供出一个人皇?”北天少君冷笑,“可笑!”
云昭捏住指尖,淡定道:“不行么?”
“自然不行。”北天少君阴恻恻一笑,“如今全天下都已经传遍了,谁借着凉川香火成神,谁就是制造十万枯骨的邪魔,人人得而诛之。”
云昭摇头轻哂:“呵。”
再没有比这些所谓正神更邪更毒的。
“可惜他是没那个机会了。”北天少君道,“落进封山铁阵,神仙也难逃。”
云昭笑而不语。
*
日升月落。
云昭二人越过重重山水,来到夜照与凉川两地交界处。
前方整座大山已被铁阵封锁,一道道固若金汤的北天神纹悬浮在半空,飞鸟碰上去立刻爆成血花。
“少君,神女!”
一名中年模样的男仙掠上前来,俯身行礼。
北天少君环视四下,懒声问:“三弟和冯朝都进去了?”
“是。”男仙回道,“三公子说要手刃此獠,替小神女出气。”他苦笑起来,“冯将军赶紧追了进去,迟了生怕抢不到完整脑袋交差。”
北天少君嗤一笑,看云昭:“瞧你三哥这毛病,再不改改,难成大器。”
云昭并不看他,只盯着那男仙问:“里面情况怎么样了?那修士死了吗?”
北天少君抵了抵牙。
男仙回道:“仍在围猎。这修士,属实是前所未见的硬骨头。”
他的脸上浮起些感慨之色,带云昭行前几步,来到阵眼处。
“神女请看。”
男仙用法宝调动大阵,云昭眼前逐渐浮起了一幕幕栩栩如生的画面。
这是阵中发生过的几场战斗。
那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时,她的心跳陡然加速。
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发麻,胸口似有热血涌动。
她知道他不可能死在这里,但是看到他那一身伤势,她的掌心还是蓦地疼痛――不知不觉掐住了自己。
他确实带着重伤。
凉川入道并没有治愈他身上的旧伤,他刚来到夜照,便遭遇了真正的高手。
他仍能杀人。
但杀人的同时,自己身上也在不断增添伤痕。
法宝制造的伤痕与凡器不同。
有的附带灼烧效果,金线般的隐火没入血肉,燃烧他的生机。有的带毒,黑色的毒血顺着伤口不断侵袭心脉,他额角跳动的青筋也在隐隐发黑。有的像蛛丝一样,牵出一道道阻碍他行动的粘连丝线,他时不时得挥剑把它们斩断。
他胸膛起伏剧烈,脚步极其沉重。
握剑的手却稳。
偶尔有枝条或树叶扫过他的脸。
侧颜霜白,眼神冰凉。
他在林间与无数敌人周旋,分明是落入陷阱的猎物,却比围猎他的猎手更加冷静。
只是伤势实在太重,他没有余力再隐藏自己的行踪。
只能不断地被包围,然后突围,再被包围,再次突围。
就像被鬣狗缠上的孤狼。
画面中,云昭注意到了另一个人。那人穿着银色狐裘,束着白玉冠,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这人唇角勾着嗜血的笑意,时不时抬起一只套有五个银环的手,牵动刀锋般的丝线,在林间最不起眼的地方制造纵横交错的杀机。
时而有鲜血溅起。
有时伤的是东方敛,有时伤的是自己人。
无论伤到谁,这人的唇角都会勾起愉悦的笑意,操纵丝线像活物般蠕动,把沾到的血迹吞吃殆尽。
这位便是弦月神女的三哥了。
北天少君皱眉:“都这样了还拿不下他?”
男仙欲言又止:“……少君,这已是数个时辰之前的画面了。直到现在,仍在缠斗。”
画面继续流逝,东方敛伤得越来越重,他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山林边缘,却一次又一次被铁幕般的巨阵逼退。
冲不出去。
画面无声,却仿佛能听到他在大口喘息。
他的脚步越来越重,有时实在避不开前方的树,只能挥剑将其斩断。
他一次次冲击铁阵,一次次失败退回林间。
云昭又好气又心疼。
就如男仙所说,当真是没见过他这样的硬骨头。
换一个人,早就倒了。
他就偏不倒。
“妹妹。”耳畔阴恻恻有人吹气,“该不会是看上这小子了吧?怎么眼都不眨?”
云昭回眸,对上北天少君燃着暗火的双眼。
她笑道:“是又怎么样?”
北天少君冷冷一笑:“抱歉了,这个人留不得。大哥这就替你砍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