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时候见过墨幽了?」
「想见她一面,难吗?」
「可她有什么好吸引他注意?」齐墨幽有张好皮相,尤其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最吸引人,只要一扬笑,仿佛满天的星子都落在她眼里……呿,他怎又想起她了?
「光凭皇上赐了香衙这块匾额,再凭她这两年主动多缴了三成的税,只要细细打听就会知道她的外祖父是南方巨贾,和咱们大凉行商徐家互有往来,加上皇上迟迟不立储君,时间一久,任谁都会沉不住气,想要先拉拢各方势力,你的齐家妹妹肯定是不错的人选。」
「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这些?」
夏烨一脸无奈。「你自己摸著良心,我是不是好几次跟你提及你的齐家妹妹?结果你是怎么回我的?」他好几次都想提点,偏偏这家伙不买帐,他还能怎样?
卫崇尽张了张口,直不知道该气谁。
「当然,如果你跟她已经打算老死不相往来,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夏烨笑得幸灾乐祸。
狠瞪了夏烨一眼,好半晌卫崇尽才沉声问:「四皇子在哪?」
「唉呀,当我未卜先知了?」他这人向来讲究缘分,他深知与四皇子之间的缘分不深,所以没兴趣探知他的去向。
「你这家伙……」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卫崇尽掉头就走。
***
在两位「璧人」离开后,一群小姑娘失望之余也各自散了。
尚妤跑去和她的姊妹淘玩在一块,只有尚妍拉着齐墨幽在一处亭子里休憩。
「墨幽,妳觉得表哥和夏大人的事,咱们要不要跟我娘说一声?」
「还是先不要吧,说不准是闹著玩的,我听卫家哥哥说他和夏大人亲如手足,互动间亲密点也无可厚非。」齐墨幽想也不想地替他打圆场。
尚妍偏著头想了下,也觉得有道理,就不纠结这事,坐在亭内指点着外头悬挂各处的各式花灯,尽管没点亮,仍觉得赏心悦目极了。
齐墨幽本就没有赏花灯的兴致,加上刚才撞见那一幕,脑袋始终是空白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喜还是悲。
其实,不管卫崇尽和夏烨之间是真是假,卫崇尽终究只将她视为妹子,与其见他和其他姑娘成亲,说不准他和男人在一块她心里还快活些,可这种念头一冒出,她就觉得自己着魔了。
「欸……庆平公主?」
听尚妍这么一说,齐墨幽从思绪里回神,侧眼望去,就见一名娇艳的姑娘徐徐走来,不得不说这一身艳红,也唯有那般艳若桃李的姑娘才撑得起来。
就在易珂走近时,两人齐齐起身,朝她福了福。
「齐墨幽?」易珂一双勾魂眼上下打量着她。
「是。」齐墨幽低垂著脸。她依稀还记得那年灯会,易珂追着卫崇尽满街跑,而卫崇尽则拉着她钻了几条巷弄,想来易珂也是可怜,芳心错付。
「阿珂,她就是香衙的当家?」
「嗯。」
听见男人的声响,齐墨幽眉头不禁微蹙。虽说大凉风气较为开放,但不管是什么宴席必定男女分席,女眷就在这园子里,他一个男人怎能闯入,哪怕是公主领来的也不应该。
「瞧起来年纪轻轻,竟这般有本事。」男人的嗓音醇厚,裹着笑意。「齐姑娘,在下易琅,对齐姑娘香衙里的花露极有兴趣,不知道能否切磋一番?」
「四皇子见笑,民女哪里懂得那些,那些都是香料场里的师傅精心调配的,四皇子要是有兴趣,倒是可以到香料场走走。」齐墨幽噙著淡柔笑意,从头到尾都没抬眼。
碰了软钉子,易琅压根不觉被冒犯,反倒认为可以借此多攀谈一些。
可惜的是——
「姊姊、墨幽,快过来,周姊姊这里有盏珍藏的花灯呢。」尚妤从另一头的小径跑来,朝两人不住招手。
尚妍见状忙道:「公主、四皇子,失陪。」话落,拉着齐墨幽就走。
「墨幽,往后妳得要离四皇子远一点。」待走远后,她才低声叮嘱著。
墨幽从头到尾都没抬眼,可她在一旁看得一清二楚,四皇子的打量太过露骨,光看眼神就知道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齐墨幽轻点着头,她能感觉那人的视线像蛇信般令人浑身不快,教她万般庆幸尚妤跑来找她们,要不还真不知道怎么脱身。
一行人来到花厅赏灯,齐墨幽和大伙聚在一块,如此一来肯定不会出什么乱子。
没一会,周姑娘摆明了想炫耀家里的收藏,决定带着一伙人去开眼界,偏偏她没什么兴致,独自一人留在花厅里。女眷大多都到另一边的彩楼看戏,花厅这头冷清极了,齐墨幽坐了一会,觉得这宴会颇无趣,想提早回去又怕拂了主人家的面子。
正思索著,一名小丫鬟急急忙忙地跑来,喊道:「是齐家姑娘吗?」
「我是,妳……」
「尚妤姑娘掉进池子里,已经被人救起,小姐将她给安置在小暖阁里,还请齐姑娘随奴婢过去。」
听她说得又急又慌,齐墨幽也跟着慌了起来,忙要她带路。
然而当小丫鬟带着她绕过花厅走入小径时,齐墨幽停下脚步看着四周。
这是她头一回进荣国公府,尽管没来过也大抵知晓荣国公府里是四进的规制,府邸占地极广,可是从花厅到小暖阁,需要特地走到花厅后头的小径过去?
「齐姑娘,这里是捷径,往这儿走最快。」小丫鬟发觉她没跟上,忙回头唤著。
齐墨幽有一瞬间的犹豫,可又觉得自己太过戒备,这里是荣国公府,不管是庆平公主还是四皇子,都不可能在这当头寻她麻烦才是。
略安了心,她便大著胆子跟小丫鬟走,小径两边遍植各色茶花,清香扑鼻,哪怕她无心赏花,也会被沿路种植的各种花儿给吸引。
毕竟她做的是花露的生意,她一直想再研发其他花露,举凡带香气的都能吸引她,尤其是前方……兰花—— 春兰、蕙兰、建兰……还有墨兰。
她蓦地停下脚步,盯着摆在架上的一盆墨兰。墨兰比不上春兰的馨香浓郁,形不比蕙兰的娇媚多变,色不比蕙兰的鲜艳缤纷,然而深绿的小巧花形暗自绽放,在冬日里徐徐散出檀香味。
大凉里的墨兰极为名贵,是因为先帝喜爱所致,更因为墨兰难养,怕旱怕涝,怕晒又缺不得日光,移入花室娇养反倒难以飘香,实为极麻烦的兰种。
当初家里也有一盆,可是后来养死了,她一直想再寻一盆来养,可惜饶是舅舅在南方也找不到墨兰,得到邻国去寻,想不到荣国府里就有。
「墨幽姑娘喜欢墨兰吗?」
醇厚的嗓音响起,齐墨幽一愣,抬眼望去,本该在前头引路的小丫鬟早已不见踪影,而眼前出现的正是四皇子易琅。
「见过四皇子。」
「墨幽姑娘不用客气,我不过在一旁赏花,走过来正好瞧见妳在赏墨兰,好半晌都没动,想必是极喜欢。」
易琅长得眉目清秀,可哪怕再怎么扮斯文,都遮掩不了骨子里透出的傲慢和嚣狂。
齐墨幽低垂著眉眼,暗叹自己竟真的著了人家的道,本以为在别人府上,皇族大抵都要脸面,不至于堵人,看来是她忘了皇族的蛮横了。
「宫里也有墨兰,墨幽姑娘要是喜欢的话可以赠妳一盆。」说著,易琅不着痕迹地朝她走近一步。
「不劳四皇子,听说我的朋友落水了,我正赶着去小暖阁探望她。」她不着痕迹地退上一步,正打算回头时,肩头却被按住,她下意识扭肩避开,反手就是一记搏击。
「齐墨幽,尚妤等妳好半天了,妳怎么还在这里?」
她凌厉的招式被卫崇尽轻松地化解,小手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她傻愣愣地抬眼看着他。
「还不走?」卫崇尽沉着眉眼,神色不善地看向易琅。「四皇子,齐姑娘是我表妹的姊妹淘,我表妹落水还等着她去探顾,先走一步。」
易琅还在错愕之中,他作梦也没想到齐墨幽这般娇弱的小姑娘,竟然一回头就朝他门面攻击,虽说姑娘家力劲小,但难保不会在脸上留痕迹,教他真不知道该庆幸卫崇尽的解围,还是恼他坏了他的好事。
卫崇尽哪里管他在想什么,硬是拉着还在发愣的齐墨幽走了。
一路上,他走得又急又快,而齐墨幽的手被扯得发痛也没吭上一声,直到脚下踩到碎石往前跌,他才一个回身将她给拉进怀里。
「连路都不会走了?」
裹着怒气的沉嗓从她头顶兜头落下,她垂著脸,不发一语。
「连话都不会说了?」瞧她闷不吭声,卫崇尽更火大了。
怕她著了四皇子的道,他像作贼似的一直在花厅附近站哨,瞧她跟个小丫鬟走就觉得不对劲,一路尾随,若非赶紧将她拦下,真不知道事情要闹成如何。
「妳敢对皇子动手,是嫌命太硬是不是?妳就算不替自己想,也得替化幽想,妳要是伤了四皇子,妳以为承谨侯府能够安然无恙?首当其冲的是妳弟弟,懂不懂?还有妳!妳刚刚……」
卫崇尽愈骂愈光火,气她不知回避、气她傻傻上当、气她……
「妳哭了?」他哑声问著,浑身僵硬如石。
她纤瘦的身子偎在他的怀里微微颤著,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委屈地向他汲取些许安慰,教他一肚子火瞬间消弥,可是当怒火消散,剩下的就是诉不尽的担忧。
「状况不对的时候要赶快跑,不要傻得跟人家硬碰硬,妳真以为妳打得过人家吗?都怪妳,无端端在那里赏起花来才让人有机可趁。」他叨唸著,口吻却不再冷厉,带着几分无奈。「下回要经心点,妳这样不是让人担心吗?」
他微收紧双臂将她纳入怀里,有点笨拙地拍着她的背。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安抚哭泣的小姑娘,明明手足无措却还是硬著头皮安慰。
「卫家哥哥还会担心我?」
怀里传来她闷闷的嗓音,卫崇尽不禁翻了个白眼。「我不担心妳,我跟着妳做什么?」别说他自作多情,嫌他多管闲事,他会气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以为你再也不理我了……」她抿著唇,强忍着泪。
「我……妳要是希望我不再理妳,我照办便是。」
「不要!」她猛地抬眼,紧揪住他,不住地摇头。「卫家哥哥别不理我……」
她只是怕自己的心思终有一天会被他察觉,怕在他眼里看到嫌恶,可是只要她藏得够好,她可以一辈子用妹妹的身分待在他身边,况且他如果是个断袖,他就永远不会成亲,那么她一样可以亲近他。
瞧她双眼红通通的,卫崇尽哪里还计较什么,心都融化成一片春水了。「不理我的是妳,我可没说不理妳。」
「可是你刚刚看到我却神色不快地转身就走……」那一幕真的很伤她,她从没想过往后再不跟他往来。
卫崇尽吸了口气,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他的心境。「反正……不是气妳,只是不想被人当猴耍,一个个小姑娘这样盯着我,成何体统?」
「真的?」
「真的。」就算是假的,他也会当作真的。
「往后不会再不理我?」
「……可是妳终究没告诉我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为什么没来迎接我,甚至对我避而不见?妳承诺我的为什么都没做到?」说到底,她就是他的心魔,要是没能给个说服他的理由,胸口这股闷火就是散不去。
齐墨幽微垂长睫,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人家是近人情怯,而且你回来时我待在香衙的楼上看着你,只是你没瞧见我而已。」
近人情怯?卫崇尽对于这种说法不太能接受,毕竟他会一打胜仗就急着回京,是因为京城有她,要不京城没有值得他这般牵肠挂肚的人了。
「是吗?」好歹她解释了,他心里觉得舒坦许多,不过一想到四皇子又觉得心烦。「夏烨说妳香料的生意打理得极好,是说妳又何必多缴税收,引人侧目?」
皇族的人有哪个是好东西来着?她这种做法等同引诱人将她拆吃入腹。
「我……是听闻西北的军粮不足,所以才会想帮点忙。」她声如蚊蚋地道。
卫崇尽瞪大眼,真不知道该笑她天真还是骂她实心眼,就算她多上缴三成税收,也不代表皇上就会拿税收买粮送往西北。好,即使皇上真这么做了,可到最后送到西北的会剩下多少?
终究还是不忍心骂她,谁要她这般单纯。
「横竖往后这种事别做了。」吃力不讨好,又容易沾得满身腥,把妖魔鬼怪全都引上门。
「你不在西北,我又何必这么做?」她又不是傻子,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是留了后路,往后就把皇上认为该年年上缴的三成税收拿去造桥铺路,让百姓们知道那是她为皇上做的,难不成皇上还会因而责怪她?
卫崇尽凉凉瞅着她,有些无言以对。
问题是,不是她现在收手就没事……卫崇尽真觉得头痛,偏偏她这么做又是为了他。
叹了口气,突地闻到一抹香,不同于朝中惯用的薰香,味道清雅芳馥,初闻时觉得平淡雅致,慢慢却流泄出沁人心脾的气息,会教人想要亲近,想知道再靠近一点,那味道又有怎样的变化。
「齐家妹妹,妳身上抹了什么?」
「朱紫。」
「香料?」
「花露的一种,是用八仙花和紫望春调的,还在试味道。」她自己调配的香气,一旦完成她自然是要试搽,才知道味道到底好不好。「不好闻吗?」
「……不喜欢。」一个姑娘家在身上搽这种花露,岂不是引人闻香?她到底有没有自觉?
「是吗?我觉得还不错。」现今的花露里头,这款朱紫的味道最为淡雅,香而不浓,媚而不妖,而且香味可以持续半天,她认为应该会颇受欢迎才是。
「我觉得不好,往后妳也少往身上涂涂抹抹。」才及笄的小姑娘,脑袋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自己在招蜂引蝶吗?
齐墨幽微攒起眉,不懂他的意思。「可是,调配的单子都是我拟的,弄好的花露味道是需要调整的,所以我必须搽在身上才知道哪里需要调整,如果我不试搽,该让谁试搽?」
「妳干脆搽在我身上。」一了百了。
「你身上?」
「男人不搽花露?」拜托,他那天去宫宴时都快被一票男人给薰死了!那票文官平常焚香薰衣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在身上抹什么香脂什么花露的,他真觉得自己太久没回京,都不知道京城里的男人变成什么样子了。
「这……我就不清楚,可我调配的花露应该不适合男人。」花露以各种花香为底,搽在男人身上……她觉得很怪。
「那妳往后就调适合男人的,就往我身上搽。」这样就能让她以后别往自个儿身上搽那些有的没的。「行了,就这么决定,我先送妳回去。」
她乖顺地应了声,才迈开脚步,脚踝一阵痛,顿时往前扑去,他赶忙将她捞进怀里。
「怎么了?」
「没事,脚有点疼。」
卫崇尽闻言,想起刚刚扯着她走,八成走得太急才会害她扭伤脚。想也没想,他蹲下身就想帮她脱鞋子,吓得她赶忙跳开,脚一落地疼得她快泛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