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画与花——盐粒【完结】
时间:2024-05-17 17:14:45

  陶野搅了搅粥,和乔乔说话。
  “去哪儿?”
  她问了一句,陶野没直接回答,他说:
  “你知道想听以前的事情吗?”
  出了校门,陶野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去哪,他报了个名字。
  一个医院的名字。
  道逸医院,乔乔听说过,但没来过。
  这是一家专科医院,主治的是血液病。
  “我爸就是在这去世的。”
  下了车,陶野站在医院前,就停住了,没进去。
  “我八岁的时候,我爸确诊了白血病……”
  更准确来说,是急性髓系白血病m2型。
  但当时陶野是不懂的,关于爸爸的病,他只能记住两个词。
  一个是白血病,一个是化疗。
  这两个词的具体含义,他当时也不懂。
  他只知道,爸爸生病了,很疼,要很多钱。
  他家本来也算不上富裕。
  陶文康是高中教师,教的是美术。
  尹秀也是教师,教的是幼儿园。
  爸妈都是老师,陶野从小就很喜欢到学校去。
  但爸爸生病之后,他就不喜欢了。
  因为等到他放学去了医院,爸爸总是昏昏沉沉。
  他趴在床边,等爸爸清醒,结果往往是自己先睡着。
  偶尔,他提醒自己不要睡着,犯困的时候,就掐自己一下。
  然后,妈妈拍了拍他被掐红的手,催着送他回家。
  妈妈说:“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他不想上学,最最盼望周末。
  周末,他会告诉爸爸:
  “我都好久没跟你说话了。”
  又问爸爸:“什么是化疗啊?化疗疼吗?”
  以往,他不停地问为什么,爸爸总能解答。
  因为爸爸是老师,所以他什么都知道。
  但这次,爸爸说的是:
  “爸爸不教你这些,爸爸教你别的吧。”
  陶文康在病床上,教了陶野画画。
  陶野他手不稳,画不好线条。
  他向爸爸闹脾气,说不想画了。
  爸爸告诉他说:“没关系,等你长大就好了。”
  “那爸爸等我长大再教我。”
  他这么说,爸爸含笑地看着他。
  小陶野没发觉妈妈在一旁捂着脸哭,又去拉爸爸的手。
  “我想要一双像爸爸这样的手。”
  宽大的,画画漂亮的,无所不能的手。
  结果,他拉住爸爸的手,抚摸过去。
  是一只布满了针孔的手。
  “十二岁的时候,我爸去世了。”
  陶野向乔乔说起这件事,但没说任何细节。
  院内人来人往,几乎是同一张受难的脸。
  乔乔看着他们,只是听陶野说了两句话,就咀嚼出了无力招架的苦。
  她想起之前和思予聊天:
  中考结束那天,最后一场考试之后,思予就没有再见过陈空。
  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当时,乔乔问思予:“你问过他这件事吗?”
  思予说,她不想问。
  在类似的此时此刻,乔乔明白为什么是不想了。
  可是她懂得有些迟。
  她也不想问了。
  不想让他再回忆,不想要他再提及。
  但,是陶野先安慰了她。
  他说:“没关系。”
第27章 .12共患难者
  陶野牵着乔乔,围着道逸医院绕了半圈。
  医院背面,小巷拐进去,走到尽头,尽头处支着棚子。
  棚子下,有人在卖快餐。
  “孙姨最早,就是在这儿卖饭菜。”
  陶野指着摊子,提起了孙姨。
  他们是在医院认识的,孙姨自然也是患者家属。
  孙姨家的病人是他们的儿子孙睿。
  不同的是,孙睿得的是儿童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发现得早,治愈的可能性更大。
  孙念巧手艺好,做菜好吃。
  她每天来往家和医院,给孙睿和孙志伟送饭。
  到了饭点,时常见到同病房的病人家属顾不上自己,只买了馒头充饥。
  一开始,孙念巧每天会多带三四份饭菜给他们。
  后来,每天又多上几份。
  这样的病,在医院里长久地住下去。
  病人们成了病友,病人家属们就是共患难者。
  能拉扯的,相互拉扯一把,就是个支撑。
  支撑起他们,也支撑起自己。
  最后,孙念巧就在医院后面,支了个摊子。
  卖家常的炒菜,菜量不大,但卖得便宜。
  米饭管饱,五块钱一份。
  那个时候,陶野就常吃孙姨做的菜了。
  但他们两家熟起来,是因为,尹秀和孙念巧打了一架。
  陶野不知情,坐在爸爸的病床边画了画,又摸着肚子去找尹秀说:
  “妈妈,肚子饿了,去买饭吗?”
  尹秀说不去,陶野不懂为什么。
  等了会儿,孙念巧自己捧着饭盒,给他们送了过来。
  她先把饭菜递给陶野,问他是不是饿了,又拉了拉尹秀的袖子。
  “我知道,这事儿是我的错,有些话我不该说。”
  尹秀别别扭扭,从她手里扯过自己的衣袖,也说:
  “你知道就好。”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也是我的错。”
  她俩后来就成了朋友。
  等孙念巧走了,陶文康问尹秀怎么回事。
  尹秀没说,她笑着摸了摸陶野的头发。
  这一场架,尹秀最后都没和陶文康说。
  因为起因是,孙念巧知道她带着孩子卖了房子,不忍心,跟她说:
  “不如离了婚,以后再遇到喜欢的,再嫁也行。或者再不嫁了,还有孩子,别再无底洞似的负了债,以后才好活下去。”
  类似的话,尹秀不止听孙念巧一个人说过。
  她爸妈也说过,连陶文康的爸妈也说过。
  她没听。
  所以,爸妈不管她了,陶文康的爸妈也不顾他们了。
  孙念巧的话,尹秀自然也不会听。
  只是,这话她听到一个外人说,就像是一并点燃了压着的火气。
  她一开口,语气不善:
  “那你们不如再生一个,以后都好过。”
  话赶着话,挑起了火,最后,两个女人打了一架。
  哭着打的。
  眼泪流了,消了火,压着的苦好像也散了一撮。
  孙睿是不幸中的幸运者,后来治愈出了院。
  陶文康恶化得很快,钱花光了,尹秀到处奔走。
  顾不上陶野的时候,就会把他托付在孙念巧家。
  陶野对乔乔说:“我总是遇到心软的人。”
  包括你。
  /
  乔乔走过去买了饭,现在是八元一份。
  医院西面不远处有个公园,他俩散步过去,找了个亭子坐下吃饭。
  老板米饭压得实,乔乔买了两份菜,只要了一份饭。
  他俩凑在一起,分吃一份饭。
  “我来吃吧。”
  陶野看乔乔吃不下了,把剩下的全都接了过去。
  这样的饭菜,能让人吃饱,让许多人吃饱。
  乔乔知道,评价味道有些不太合适。
  她又想起孙姨做的菜,想起当时孙姨对她说:
  “这些菜小野都会做。”
  “陶野,你是什么时候跟孙姨学的做菜?”
  她问了一句,陶野说:“初中的时候。”
  那会儿,陶文康已经去世了。
  留下了一堆债。
  要还钱,尹秀打了一堆工,白天忙,晚上也不得闲。
  所以,陶野每天放学都是先去孙念巧家。
  如果妈妈晚上没排班,就会去接他。
  如果妈妈晚上忙,他就待在孙姨家。
  陶野早就懂事了。
  他和妈妈住在一个小小的出租屋里,房间很小,负债很多。
  每天晚上,尹秀都会记下收支。
  谁的钱还了,谁家还欠着。
  陶野偷偷翻过妈妈的本子。
  一行又一行的数字,写在纸上,压在妈妈的肩头。
  他变着法儿地想和妈妈一起挑起生活的压力。
  但他年纪还小,会做的事情不多,能做的事情很少。
  他想了很多办法。
  在学校,他开始卖画。
  初中的同学们,有些情窦初开,一张喜欢的那个人的画像,可以藏在笔记中,可以一并夹在情书里;有些看剧追星,剧中的人物、大热的歌手……大家喜欢什么他就画什么,什么都能画。
  在孙姨家,他团团转地帮忙。
  孙念巧和孙志伟每天还是会去卖盒饭,每天两餐。
  陶野帮忙洗菜,帮忙备菜,吃了饭,站起来就去洗碗。
  可生活的压力不会因为努力就消失。
  它扑面而来,更重地碾下来。
  尹秀心力交瘁,身体早坏了。
  那两年,她到处都疼。
  胃疼的时候,她告诉陶野:
  “没事,只要吃饱饭就不疼了。”
  后来,陶野向孙姨学了煮饭炒菜。
  尹秀知道了,时常问他:
  “学会了吗?”
  尹秀为陶文康撑了四年,又为陶野撑了两年。
  她临死前,也是这样问的。
  有许多事情,尹秀最后都是对着孙念巧交代的。
  她记账的本子,存下的钱,陶野的去处……所有她能想到了一切,都说给了孙念巧。
  等托付完了,她拉起儿子的手。
  这双手,跟她的丈夫学了画,跟她的朋友学了厨艺。
  自己还,还没教过他什么呢。
  她又想起陶文康,儿子的画,和他画得一样漂亮。
  她摸了摸儿子的头,想说的很多,但多说无益,他注定是要受苦的。
  尹秀给陶野擦了擦眼泪,她问:
  “我们的小野,学会煮饭做菜了吗?”
  陶野说:“学会了。”
  她就说:“好,以后好好吃饭。”
  陶野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他告诉乔乔:
  “我妈去世前,跟我说以后都要好好吃饭。”
  好好吃饭,吃饱饭,吃饱了,好好活下去。
  他是像妈妈说的那样做的。
  但乔乔想,一个人好好吃饭,那一定也很辛苦。
第28章 .13你喜欢我
  陶野看乔乔出了神,伸手戳了她一下。
  “对不起。”
  她又道歉,“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
  就算是陶野把所有细枝末节都讲给她听,她也只是听了。
  她毫无办法。
  讲不出安慰的话,只有不知所措的笨拙。
  唐突地问了,却只能还以干瘪的歉意。
  想对他说很多声对不起。
  “是我自己要说给你听的。”
  陶野去牵乔乔的手,他说:
  “我们不是在恋爱吗?
  所以,我可以向你坦诚现在的我、过去的我,还有未来的我。
  是我主动告诉你的,是我在绑架你。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你知道,又想你知道。”
  “对不起……”
  乔乔答了一声,然后就再没回应。
  陶野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捧起乔乔的脸。
  他发现,乔乔埋着头,在无声地哭。
  “怎么了?”
  陶野拿着纸巾,给她擦了擦眼泪。
  但可能是因为被发现了,乔乔的眼泪好像更停不住了。
  她原本还咬着唇,现在干脆发出了声音。
  “不哭了,不哭了。”陶野轻声安慰她。
  哭得太难看了,还一点都不讲道理。
  辛苦的是他,却还是他在安慰掉眼泪的自己。
  她想,我们根本不算是恋爱。
  你已经吃够苦头了,应该成为被爱的那一个。
  不应该和我谈不算恋爱的恋爱,不应该向我自揭伤疤。
  “为什么是我?”
  乔乔拽下了陶野的手,又埋进了他的怀里。
  她问:“为什么喜欢我?”
  “我一直都没说。”
  陶野给乔乔顺了顺背,他说:
  “可能你自己也不记得,当时那个采访你说过什么了……”
  乔乔当初的出圈视频,是抓住小偷后的一段采访。
  大多数人,只注意到了主持人问起当天的情况时,乔乔的回答。
  她说:“当天因为出门测评粉底液,特意没定妆。
  结果跑起来,头发黏了一脸。”
  因为听上去答非所问,脱线,又很有美妆博主的素养。
  这句话,后来还成了梗。
  每次再出视频,大家都会问她:
  今天定妆了吗?出门跑步吗?
  但其实,主持人还问了别的问题。
  陶野记着的是后半段。
  那个小偷带着刀,被抓时反抗,一刀划在乔乔的包上。
  好在,有路人一起,才把他制住。
  包报废了,主持人提到这个。
  可能因为是采访,为了效果,采访提纲被列耸动又夸大。
  她问乔乔:“当时的情况,也是很危险,乔乔有想过可能要冒着生命危险吗?”
  “他偷了小姑娘的钱,万一是救命钱呢。”
  陶野复述起乔乔当时的回答,当初的简短视频,他其实是因为这一句话,才记住了乔乔的脸。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乔乔抬起头,看向陶野,还是不解。
  “脸都哭花了。”
  情绪来的时候,控制不住,她哭起来,就像是夏天的一场暴雨。
  但哭完了,又有些赧然。
  陶野给她递了张纸巾,乔乔胡乱抹了把脸。
  “我高中的时候,和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大,也被偷了一笔钱……”
  尹秀去世之后,孙念巧按她说的,把陶野送回了爷爷奶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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