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亦文被她逗笑了,“是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只是觉得,二宝又满月又百天的,爸妈们都可当回事了,我也想让我大宝被当回事。况且,这是我们这一大家子在一起住的第一年,总还是希望能有点仪式感。”
齐盼在旁边吃着一直没作声,向亦文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转头问她,“今年过年,你来吗?”
“……”齐盼没料到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只能尴尬地喝口咖啡缓解。“这离过年还早呢。”
“齐全说,你从来不回家过年。”向亦文说,“我也没有别的意思,但现在这也是我家了,也不只是齐全家,所以如果你愿意的话,过年来家里一起吃饭吧。”
“我不是不回家过年,我是不过年,在哪里都不过。没有针对谁。”齐盼说,“不过,还是谢谢你,好意我心领了。”
向亦文赶时间先走了,蒋赛拉着齐盼去做指甲。
“我每次问你你都跟我打岔。”蒋赛问她,“你跟我老哥到底还有没有戏了?我跟你说他跟他前妻半点都没可能,你怎么不信呢。”
“为什么半点都没可能?那毕竟是孩子亲妈。”齐盼说。
蒋亚君很快就约齐盼出来给她郑重道歉,齐盼只是说,“你没有必要跟我道歉啊,咱俩什么都不是呢,我把你当备选之一,不也没跟你道歉吗,道德底线不必这么高。”
“蒋末然跟你说了什么?”蒋亚君问,“她肯定跟你讲了一堆她亲妈有多恶毒,冷酷无情,抛弃儿童什么的。那些都是她奶奶给她从小灌输的,到现在她也还是那一套词儿。”
齐盼就笑了笑,“她那么说,你们就那么听吗?我觉得她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那天电影选了个亲情片,不怎么样,但是蒋末然坐在齐盼旁边,莫名其妙地哭了一鼻子,出来还要齐盼请她吃辣锅。看她在那稀里哗啦一边吃一边擦鼻涕眼泪,齐盼忍俊不禁。
“你知道吗,我成年以后就没有回过家了。”齐盼悠悠地说,“快二十年了。家里的亲戚都觉得我没理由恨我爸我妈,毕竟我都长这么大了,全须全尾的,是吧,但我就是恨。年轻的时候我心里总赌着气,觉得他们都欠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功成名就,然后趾高气扬地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给我道歉。”
蒋末然擤了一把鼻涕,“后来呢?”
“后来我没有功成名就,他们也没有给我道歉。”齐盼耸耸肩。
蒋末然哼了一声。“我不会的。”想了想,又哼了一声,“就算她给我道歉,我也不会原谅她。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那有没有可能,她回来就是想跟你道歉的?”齐盼说。
“……她就是那样的性格,否则我俩当年的婚姻也不会那么快就走到破裂那一步。”蒋亚君摇头道,“她回来住进我家里,就是为了能有机会跟蒋末然聊聊,毕竟都是大孩子了,缺失的十七年补不回来了,但那也是她想要道歉的态度。只不过孩子太反感,一看见她在家里,连家都不想回了。她绝不是想回来跟我复婚的,绝不是。”他信誓旦旦地保证。
齐盼摇摇头,“算了,你把你的家务事处理好了再来当我的备选吧,”她笑道,“说不定到时候就没有别的备选了。”
“我是认真的,”蒋亚君说,“我没有复婚的打算。现在蒋末然要成年了,就算以后她想跟她亲妈去国外,那也是她的决定,我不会干涉她们,但也绝对不会跟她们一起生活了。”
“蒋末然只是嘴硬。”齐盼说,“她心里其实很委屈,她就是想让她妈给她道歉,给她解释为什么当年抛弃她。”
“别人都笑话我矫情。”蒋末然一边吃着辣锅一边哭,“说我什么都有了,不就是没有妈吗?有什么可委屈的?”她说,“可是如果我有妈,我宁愿别的什么都没有。”
齐盼暗暗发笑,“你这么说,可把你爸养大你的功劳抹杀了。”又改口道,“把你爸的钱抹杀了。”
“我也恨他!”蒋末然说,“他一点都不男人,哪有让老婆跑了自己养孩子的?”
“你这话有点偏见了,年轻人,”齐盼说,“难道反过来你爸跑了让你妈把你养大就对了吗?”
蒋末然想了想,“好像也是不太对。”
“她当年比我还扑在事业上,我又因为我爸生病牵绊住了,我俩性格不太合,脾气都太爆了,分开也就分开了。”蒋亚君说。
“其实我觉得,蒋末然心里其实是想让你们复合的。”齐盼若有所思地说,“她只是说反话不愿意承认。就算你们不复合,至少把跟她的关系各自修复了,也是好事吧。”
“我为什么觉得你转换了身份,变成了我女儿那边的?”蒋亚君说。
“我不一直是她那边的吗?”齐盼说,“我是她的老师啊。你家孩子家庭关系遗留问题,需要她老师来帮忙解决,那不是你作为家长的失职吗?”
“是。但修复归修复,这都半辈子过去了,也不会再想复合了。”蒋亚君说。“这么些年我家人还都对她印象深刻,可能也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周围比较少见到这么直接就放弃妻子和妈妈的身份,一切为事业和前途让步的女人吧。”
“……你知道,大家都说,每家的亲戚里都有一个永远不回来的煞星。”蒋赛笑着跟齐盼说,“我那时候还小嘛,我哥离婚的时候,我就觉得那个女人就是煞星。结果呢,”她笑,“现在我也变成了煞星。我家里说,离了婚的女人回去晦气,我就再也不回去了,哈哈哈哈哈。”
“谁还不是个煞星呢?”齐盼也笑,“我现在觉得这是一种夸奖。”
两个人相视而笑。
“所以,你今年过年不会去向向家?”蒋赛问。
齐盼摇摇头。都这么大年纪了,恨是当然不恨了,但跟家人相处,还是能避免就避免吧,毕竟有些心里的坎儿,不光十七岁的小女孩跨不过,三十多岁的她也不一定能跨过。
“可别,”向亦文稍微提了半句,齐全就说,“上次满月她来,就在那儿说风凉话甩脸色,你还请她来?从小到大,就她逢年过节地作妖,爸妈教训归教训,那不是坏了大家过年的团圆气氛吗?再说了人家可不稀罕来。”
向亦文便只好作罢。
这段时间齐全没怎么加班,向亦文发现他竟然能连着几天都正常时间到家,不免有一种赚到了的感觉。“周末我得带二宝去打疫苗,你送小琪去上课?还是我爸送?”
“我送我送。”齐全说,“要不我先送小琪,再带二宝去打疫苗,给你休息半天?”
“真的假的?”向亦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可没自己带孩子去打过疫苗,你能行吗?”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他不行,但对他的态度表示了肯定,“咱俩一起去吧,反正也顺路。给我爸休息半天吧,他最近腿脚不舒服,遛弯都少了。”
“行。”齐全说。
“最近表现不错嘛,”向亦文赞许地拍拍他肩膀,“又不加班,又主动接送,我都想给你发朵小红花了。”
齐全最近表现确实可圈可点,不仅仅因为不加班和接送。入秋后天迅速冷了,暖气来之前,家里的温度不高,南向的房间白天还好,北向和楼下就明显冷得多了,开空调太干燥,而且爸妈们嫌浪费钱。
向爸又开始嚷嚷膝盖疼,说这个北屋他是一天都住不下去了,他宁可去楼下睡地窖,至少上午还有南向的阳光。向亦斌在楼下睡得好好的,并不想去睡北屋,况且向妈有的时候不陪小琪睡儿童房,还是要回北屋去睡的。大多数时候小琪都乖乖在儿童房睡,但是也会时不时跑到主卧跟爸爸妈妈睡,二宝已经会坐了,很快就要会爬,需要的空间越来越大,改装了拼在大床旁边的婴儿床也收效甚微,两大两小睡在主卧,孩子总有掉床的风险。
住宿分配又成了难题。向亦文头疼了几天,齐全说,要不等地暖来了,直接把床垫铺客厅,加上围栏,他俩可以带娃睡客厅,然后向爸向妈可以去睡主卧。儿童房还是给小琪,如果她愿意回去睡,向妈也过去陪睡。本质上就是他俩把主卧让给向爸向妈了,把客厅改成哄睡俩娃的主战场。本来向亦文还在犹豫,先把沙发挪了,弄脏的地毯撤了,把二宝的爬爬垫放在客厅落地窗前,没想到孩子还挺喜欢这视角的,每天愿意在窗边玩,滚来滚去学爬,好几次蠕动累了直接在爬爬垫上睡了。她就同意了。这样还能把堆在楼下的自己工作用的东西搬到北屋,电脑什么的也挪过来,算是有了一个独立的工作空间。
向妈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你听你爸在那叨叨,不用把主卧让给他。这样你就没有自己屋睡觉了,每天在客厅带娃,我们走来走去的,多吵啊。”
“那有什么别的办法吗?”向亦文叹口气,有些失落地说,“再踮脚够到的房子,现在看来都不够大。”
买房时的憧憬是,什么都是她的。客厅是她的,卧室是她的,浴缸是她的,工作桌是她的,花园也是她的。现在住上几个月,发现什么都不是她的,客厅永远堆着比儿童房还多的玩具,工作桌上随处可见走过路过随手放的杂物,浴缸一两个月也泡不上一次,花园是爸妈们闲聊喝茶晒太阳种花种菜的根据地,现在卧室也不是她的了,她要在客厅跟齐全和娃们睡大通铺。
只有房贷是她的,一份时刻提醒她和齐全公平地共同履行的义务。
小琪听说要睡地铺,可高兴了,还问她能不能把自己的玩具帐篷搭在客厅里,她只好同意了。小孩好哄,换个地方睡觉就像在露营一样,一整个晚上小琪都在自己的帐篷里出来进去,兴奋得不想睡,连带着弟弟也没法睡,眼睛滴溜溜追着姐姐,竟是学会了把胳膊腿蹭起来,爬了两步。地暖开起来之后,床垫放在地上睡得也很舒服,孩子到处滚也有护栏,向亦文瘫倒在地任由两个小家伙在自己身上爬上爬下,打了个哈欠,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不赖的解决方案。
“宝贝,”她伸手摸摸女儿的头发,问,“你想怎么过生日呀?”
“嗯?”小琪拱过来,没头没脑地说,“我想跟朵拉一起过生日。”
“……”最近看朵拉看太多了。向亦文心里想。但还是问,“跟妈妈一起过生日好不好呢?”
“好啊。每天都跟妈妈一起啊。”
“就你和妈妈,就咱们俩,一起过生日,好不好?”
“好啊!”
生日那天小琪上午在幼儿园和老师小伙伴一起吃了生日蛋糕,下午向亦文给请了假,带她去了最喜欢的儿童游乐场,正好不是周末人不多,每一项都玩到够,然后去买了晚上回家跟家人分享的蛋糕,又带她去吃了她喜欢的冰淇淋。
“开心吗?”吃冰淇淋的时候她问小琪。小琪满足地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前年,过生日的时候干嘛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小琪想了想,“……跟爸爸妈妈一起玩。”
看来是不太记得。向亦文想,还是蒋赛说得对,多大排场对于几岁前的小孩都没有疯玩一天有效,既然怎样都是废妈,只废妈也比废一大家子省钱省心。
冰淇淋还没吃完,她一边等着孩子吃,一边拿出手机来看,刚解锁就跳出来一个电话,她疑惑地接起来。
“请问您是9号楼1单元101的业主吗?我是物业的。”
她们小区的业主群她平时不怎么看,因为大多是业主跟物业的扯皮和维修什么的,也早就设置免打扰了,没有消息提醒。挂了电话她点开一看,吓了一跳,刷不到头的消息,都在说到底谁是9号楼1单元101的业主,因为她没有像别人那样把群里自己备注改成户号。
家里门铃响的时候向妈在主卧陪二宝玩,齐妈在洗手间给老太太剪头发,向爸在客厅沙发看电视,褚阿姨在做饭。向亦斌不知道去哪了,齐爸去外面遛弯没回来,听见门铃向爸以为是他们谁回来了,觉得奇怪,大家都会用指纹和密码,没必要按门铃,就过去看了一眼门禁显示屏。
“谁啊?”向爸看外面是几个陌生人,就按开语音问了一句。
“物业的。”外面人说。
“是骗子吧?这快年根底下了,骗子多了。“向爸疑惑地自言自语,又往屋里叫向妈。
向亦文和齐全都不在,他也不知道这些是不是骗子,给向亦文打了个电话她没接到,外面的人又一个劲地问,他只好出去把花园门打开了。
“我们是物业的,”其中两个人说,拿出手机,给他看屏幕上的一段监控录像,“这是你们家的人不?”
另两个一起来的人看起来年轻,像是业主,站得远了点,面露愠色。
向妈和齐妈听到声音,都慌张地过来看个究竟,褚阿姨也过来了,帮向妈抱了孩子,站在门口里边。
监控拍到的是他们这栋楼外面的路,一个人影走进了他们家花园,正是齐爸。向爸向妈一眼看出来,正疑惑地看了一眼齐妈,“这不是……”
“你们家的老头,是有什么毛病?”
还没等他们承认,那两个业主已经开始骂了。原来他们家住西南角那栋楼最边上,因为装修得晚,花园还没封,最近晚上遛狗的时候发现有人在他们家花园大小便。他们一开始还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狗,就去找物业举报,调了监控,结果就看到一老头经常晚上路过解手,再一看,竟然还就是同小区的住户,这下子气炸了,带着物业就找上门来。
“花这么多钱买的房子装不下一个厕所吗请问?还是你家老头是老年痴呆?是就看在家里别让他成天上别人家墙根尿尿,有没有点做人的基本底线?刚搬进来几个月的新房,咱们小区也都是素质挺高的业主,真没想到还有你们这样的!哪来的人啊这是?……”
两个业主站在花园外面声音越骂越大,又正是傍晚大家做饭归家或是买菜遛娃时间,立刻有其他人闻声聚了过来,一听究竟,无不指责他们没有社会公德,还有人让物业调自家监控的,看看自家墙根有没有被尿过。
向妈和向爸对视一眼,立刻想起之前向亦文曾经说过齐爸很多次,让他不要省智能马桶的水,也不要拿盆攒水去冲厕所,看来他是找到了别的省水方式。再看一眼齐妈,早就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也说不出。
向亦文回来便成了小区里的知名人物。她灰溜溜地跟着物业去交罚款,又跟人家业主赔礼道歉,并赔付了人家修花园的钱。一路上经过的邻居都指指点点地嘲笑她,还有站在物业办公室外面笑的,还拍了照在业主群里面刷屏,她简直无地自容。
齐全一进家门就看到向亦文冷着脸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又怎么了?”他小声问他妈。
正好这时候忙碌了一整天的齐爸终于回来了,还带着他的战利品纸壳和水瓶。向亦文本来已经准备好发火了,但低头看了一眼刚睡着的二宝,憋了半天,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还是咽了回去,她疲惫地站起身,丢给她妈一句话,“你跟齐全说吧。”起身去了北屋。
“……你就不能听话吗?妈你能不能管管他?”
“我怎么了?我又没偷没抢的?”
“那是别人家花园!那不是你家的地!爸你怎么……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点心?”
“我不就想省点水吗?那么高级的玩意,我用它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