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沉烟半夜醒来,恍惚间抬手,睁开眼见四周环境,才知是医院,发生过的一切如走马灯似的从眼前闪过,好像已经死过一回,可她还活着,手臂又无力地垂下,还缠着纱布。
林婉端来温水喂她喝下,通知林言。
宋子浮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冲进病房,宋沉烟知道他来,用被子蒙住脸,一动不动。不论如何与她说话,都不回应。
她将自己与外界竖起一道高墙,拒绝见人,拒绝沟通。
他心如刀割眼尾带泪,站在病房门口撑住墙壁,无声叹息,何尝没有过后悔,可要他退回原地永远也不可能。只有给她时间,让她先养好身体。
宋沉烟出院后住回家,躲在房间不肯出来。
宋子浮怕刺激她,忍着心痛不上楼,每日睡在客厅沙发,半夜去她卧房门口,贴着门想她,却连话也不敢说一句。
他将吴妈请回来照顾宋沉烟,每日炖燕窝补品精心照料,她吃得多吃得少,笑了还是哭了,冷还是热,睡着还是醒着,一点一滴都让吴妈细细说给他听。
宋子浮神情落寞,听着听着有时嘴角不着痕迹勾起,更多的时候眼眸深沉得沁出水来。宋沉烟从不提要求,他只有自己想到什么立刻送来,不论是名画古董,还是豪车超跑和珍稀珠宝,只要能让她高兴,他什么都愿意给。
宋子浮清瘦许多,常常在客厅一坐就是一夜,月光斜照,像是种浓郁的悲伤,隽永停留在他脸上。
几日后,他埋首办公室处理文件,接到吴妈电话,说宋小姐要见他。
晚霞漫天火红,宋子浮快速结束工作,绕道购物中心为她带回爱吃的甜品点心,又去她常光顾的商店选购几套新款衣裙,满心欢喜赶回家。
她要见他,这是数日以来他听过最好的消息。
宋子浮心情有一丝紧张,缓缓踏着楼梯,推开她房门,多久没见面了,她瘦了还是胖了?身体恢复得如何。他急切的想知道,想亲眼看看她。
宋沉烟穿着白色睡裙背对着门,坐在卧室落地窗前软榻上,乌发柔顺披散在腰际,白色窗纱随风而动,房间香气温柔清新一如往常。
她干净皎洁,身上笼罩着淡淡柔光。
宋子浮眼眶湿润,想念终于落到实处,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试探着坐在她身旁,从背后轻轻环住她,小心翼翼埋在她颈窝深深呼吸。
“抱歉。”拥抱等了太久,道歉也拖了太久,他托起她的脸,用最温柔的方式亲吻她侧脸,“别再做傻事,也别再伤害自己,如果还生气,打我骂我都好,就是拿刀子捅我,我也受着。”
他握住她的手缱绻亲吻,手心里胡乱握住锋利刀片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一道道灼红伤痕,这伤痕会随时间淡化,变成淡淡的浅白,但它永远留在她手心。
那伤口一道道都像割在他心里,宋子浮心疼无比,将她揉进胸膛连声道歉。
二人原本感情深厚,相依为命的情份不是一朝一夕积累,即便走到这一步不知前路如何,心底还是愿为对方留一丝余地。
宋沉烟眼中噙着泪,思绪纷乱,她分不清这种感情,只能用是非对错的公理为行为下定义,对自己的谴责与厌恶达到顶峰。
她往后退,抽回手捂住嘴唇努力不哭出声音,深呼吸后低头说:“我想离开这儿。”
第40章 绝境离别
残阳似血,二人身上都染了层红晕。
宋子浮伸手抚摸她面颊,只觉得她娇艳美丽格外动人,盈盈泪目楚楚可怜,心软得不像话,忍不住垂首吻她,她别开脸,自那天后就不敢看他。
他并不勉强,拥她在怀里低声微叹:“好,你想去哪都好,我原已修整香港外祖家的半山别墅,想先送你过去,可我又舍不得。再等一等,我陪着你,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宋沉烟推开他,重复道:“我是说,我要离开你。”
宋子浮看着她,一颗心直往下坠,跌入谷底摔得四分五裂,胸腔涨痛得无法呼吸。
“为什么?”
她沉默。
“那晚我就说过,我们回不了头,我不可能放手。”他拥抱她,呼吸急促,“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不许你离开我,这一生都不能。”
宋沉烟闭眼,脸埋在手心小声抽泣,“不要再错下去了,给我留一条活路吧。”
“你要什么活路?你想去哪?你哪都不许去!”宋子浮猛地放开她,面色铁青站起来,踢开面前为她带回的礼物,他喉结上下滚动,扯开领带扔在一旁,声音低哑焦急,“你不许走,敢踏出这个家门,宋氏不归你,每月三十万也停付。”
宋子浮眸中温柔一点点湮灭,浮上一层冷漠厉色,冷声道:“你无处可去不是吗?你在这世上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你只有我。”
他态度强硬冷漠,像变了一个人,俊美眉目微微挑起,捏住她下颌轻笑,“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这辈子都是我的人,就算你要死也只能死在这,死了也不许走出这个院子。”
面前男人是她从没见过的模样,陌生又冷硬,宋沉烟脸色煞白瞪大双眼,眸中热泪不听话般奔涌而出,无助拉住他的手,“哥哥?”
他狠心甩开,“谁是你哥哥。”
宋沉烟怔住,泪如泉涌,喃喃道:“为什么要救我,让我去死不好吗?我没脸见你,没脸见人不懂吗?为什么不能为我留一点尊严?”
宋子浮心如刀绞,眼里模糊不清,狠着心只冷冷看她。
“哥哥,我错了。”她脸色苍白眼圈通红,发丝粘在嘴角,嘴唇颤抖着惊惶道歉,又咬住唇羞耻自责,“那晚是我错,是我拖你入深渊地狱,我不能怪你,可是我要怎么办?我没办法面对。让我走吧哥哥,求你了,我看见你就像刀子剜在心口,我活不成了,求你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好不好。”
宋沉烟眼眸光彩黯淡下去,像一支娇艳玫瑰失去颜色。她低下头,眼泪像雨点打在皮质软榻上,一滴又一滴的滴答轻响,扎在他心上,针刺般收缩疼痛。
宋子浮震惊在原地不敢相信,摇摇晃晃后退几步,往后仰着咚一声靠上木质斗柜,凉意如游丝自下而上,迅速捆住他每一根血管与神经,无法动弹也无法呼吸。肺里空气似乎被抽干,他艰难抬手捂住胸口,低沉喘息,声音轻柔又颤抖,“竟然连见我也不能?”
“你不要走。”他大步走近半跪在她面前,环住她搂在胸口,“外面那么乱,你不会习惯那种生活,你就留在这里,像以前一样,你好好住在这儿,我不上楼。”
“你不想见我,那就不见。”他低头贴紧她侧脸,亲吻她发丝,“但是你不要走。”
宋沉烟弓着背连膝盖都在颤抖,脸上泪痕未干,闭着眼推开他,哽咽问:“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哥哥了,是吗?”
宋子浮牢牢将她扣在胸膛,“我只会比以前更爱你。”
“我不要这样的爱。”宋沉烟温热泪水浸湿他衬衣,变得冰凉,她艰难止住哭声,“这里的所有都是你为我准备,这个家由你营造,我们一同长大,甚至连我也由你塑造,我分不清你和我,你像氧气般存在我生命中,我连看到头发丝都会想起你……”
“可是,可是你是哥哥啊,我们怎么能犯这样的错……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她哭着乞求,“让我走吧,至少不见到你,我还能厚着脸皮活下去……”
宋子浮俯身,将脸埋在她膝头,这是他的全部眷恋,命一般无法割舍,他不舍得她离开,更不舍得她痛苦煎熬,最终艰难让步,“到了这一步,让我怎么放得开你,你也心疼心疼哥哥好不好,我给你时间,多久都好,但你不能做傻事,也永远不许有别人。”
她点头。
宋子浮万般不舍,踉跄离开。
她不愿见他,他顾及她心情也不回来,两人数日没有见面,像失联一般,宋子浮不放心时,只让林言去传话。
林言是林婉兄长,前些年又代宋子浮照顾过宋沉烟学习与生活,她对林言始终有几分敬意,也不抗拒,但凡他说什么,她也能听进去几句。
这一点恰恰是宋子浮难以做到的。想走便让她走,倦鸟最终也会归巢。他放手放得不情不愿,但说过的狠话均未兑现,该给的钱一分不少,还额外为她安排衣食住行,唯恐她在外面吃亏受罪过得不好。
宋沉烟离家只带了几件随身衣物和一台笔记本电脑。她拒绝了宋子浮提供的春江畔豪宅,也没有带走日常消费卡,甚至连春节红包都留在梳妆台抽屉。
放着每月三十万生活费不用,凭不到三千的工资生存,像自我惩罚,更像自虐。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好受些,犯了大错无人责怪,她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只希望离得远了,时间久了能慢慢淡忘。
宋沉烟没有储蓄习惯,剩的钱不多,但普通生活勉强没有问题。
她销假回去继续工作,在公司附近租了套老房子,市中心难见保存完好的百年洋房,原始野性斑驳,老洋房一共只有三层,楼上楼下隔出几户人家,她租下顶楼露台上一套小户式。
房东是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妇,常居海外子女留洋,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返回故土,也是故地重游,交接完成时,老太太眼里还蓄着泪,满怀怅然四处看了看才不舍离去。房间还是他们父辈生活时的摆设,岁月痕迹陈旧,米黄墙面墨绿窗帘,老式的棕木衣橱与雕花书桌,古典式样的边几与座椅,均布满灰尘保存完好。
老式的房子格局宽阔通透,客厅明亮阳光挥洒,窗户与露台宽敞,伸手就能摸到一旁的梧桐树,五月了,厚实的绿叶脉络分明,舒展开比手掌还大。
棕红坡屋顶为顶楼独有,上面开了扇小窗,她躺在房间小床上,想起幼年时与宋子浮寄人檐下的生活。有次她高烧,外头天寒地冻大雪飘飘,他们只有一床薄薄的棉被,他抱着她依偎在墙角小床,隔着屋顶那扇小窗,求天上的爸爸妈妈看他们一眼,让妹妹快点好起来。
那年他十二岁,她五岁。
宋沉烟的眼泪在脸上肆无忌惮流淌,他在不该承担的年龄承担太多,她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她只能自责。
朝九晚九每天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让人疲惫,生活毫无质量可言。
宋沉烟每天七点起床,草草收拾后,走二十分钟去挤地铁,两站路到办公室,楼下顺手买一份早餐,匆匆吃完开始一天的工作。
裁撤后,虞春分部人较以前少去一半,说闲话的人照常有。宋沉烟收起羊绒真丝这类不好打理的衣物,也摒弃行动不便的套装,常穿棉质衬衣和宽松牛仔裤,上下班通勤匆忙也无心化妆,连头发丝都失去光泽,更别说司机接送或是豪车出入,生活水平直线下降,看在众人眼里,她失去一切,定是被金主抛弃。
自知争论无用,宋沉烟在网上看起招聘启事,条件并不友好,要么要求应届生有两年工作经验,要么同岗位优先男士申请,要么就是年龄限制在二十四岁之内,需要硕士研究生学历,博士生优先录取。
条条筛选,轮到宋沉烟这样的,只能去做前台和迎宾,再等上几年青春年华逝去,如若职业技能不提升,可能只有保洁员适合她。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青春饭又能吃几年?
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心有不甘却可无计可施,庆幸着当时没有放弃工作,只有再缓一缓,等到年底大量岗位放出来,或许会有机会跳槽。眼下的薪资,甚至支撑不了最简单的生活。
明月弯在蓝紫天空,像盛京看海的那个夜晚。
宋沉烟半夜回来又累又饿,坐在地上靠着窗框,回头见四壁简陋,脸伏在膝上怅然若失,想哭也哭不出来。
再也没有人半夜来拥抱她,为她煮汤哄她高兴。也没有人为她出谋划策,问她意见为她提供多种选择。
晚风微凉,夜明如洗,黑色宾利轿车悄无声息停在楼下梧桐树影里。
宋子浮来过好几次,每次都等在暗处,看她进那幽黑门洞,再等到顶楼灯亮。他沉默地坐在轿车后座,总要再等片刻才走。
“她宁愿住在这种地方也不愿回家。”他眼尾泛红,表情痛苦。
林言开车送他回去,“多给她一些时间。要顾着以后,现在就不能逼得太紧,你们血脉相连她总会回头。那么多年都等了,再多等几年又如何。”
“那不同。”宋子浮俊雅面孔落寞凋零,窗外光影从他脸上快速流动。他曾经尝试过无数种放手的方法,从未得到尚可克制忍耐,可拥有过爱人甜美就再也无法忘怀,她渗透入他骨髓里,让他无时无刻思念与牵挂,“她身上钱够用吗,不要让她为钱受委屈。”
“她转卖严镇送她的购物卡,换了六万块。之前找我要卖掉公司股份,那份协议条款里,她只能拿收益却无权出让,你如何这样缜密。”
“我没想到有今天,现在想来,她钱花完也该回家了。”宋子浮眼眸柔和了些,嘴角拉平神色缓和,“别让她缺钱,也别给太多。至于这栋房子,找人一户户买下来,一楼二楼换成我们的人,要保护她安全,每天几点出门,几点回来,何人来访,一举一动都要告诉我。”
“你放心,林婉每周末会来陪她,最近宋沉烟情绪尚可,工作也忙,听说年底想跳槽。”
“不管用什么办法,让她去丰江。”
第41章 不可言说
月影如浮纱,暗室微光寂寥。
宋子浮回家已晚,时常懒得开灯。光线明亮也见不着想见的人,不如四处都黑着。
他习惯睡在她的房间,一切摆设照旧,连香薰用完的替补都是从前同款,也照样为她购入新款服饰与化妆品,所有生活习惯都与她在家时一样。他脱了衬衣西裤扔在窗前软塌,进浴室洗澡后直接进她衣帽间,抚摸她常穿的衣裙,羊绒软糯蚕丝柔滑,温软香甜拥在怀里,像她还在身边。
听见外面有响动,好像是一声哥哥。
她回来了?
宋子浮呼吸急促,披上睡袍匆匆出去开灯,温言提醒:“小心些别摔着。”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
嗒一声轻响,他按动总开,楼上楼下所有灯光开启,室内亮如白昼,却没有见到她。他楼上楼下屋里屋外转悠一圈,失落摇头,转身关灯上楼,仰靠在书房沙发上想她。
不分日夜的想念,不仅产生幻听,还产生幻觉。曾经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都让他怀念。他踏出那一步,得到她也失去她,也后悔也不后悔。她的房间成了他精神寄托,只有在温柔卧房里,躺在她的床上拥着她的被子,他才能安稳入睡。
屋里又黯淡下去,只有窗外月光懂他心头思念,带着眷恋,缓缓的一点点的在他脸上移动,像她动情时的摩挲,他眯了眯眼,起身倒一杯酒,仰头喝下,恍惚见着一个微弱红点。
宋子浮立刻警醒。
那红点位置,是江孝娴春节时送来的油画,原本要送入宋沉烟卧室,当时被他无意中拦住。宋子浮不动声色下楼,通知严镇立刻带人来查。
暮雨楼数字中心效率很高,院内院外楼上楼下,一共找出十二只针孔摄像头,与油画框中的那一只是同款。唯一没有探头的地方,竟然是宋沉烟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