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匆匆往事故现场里走,被人拦住,“干什么的?”
“人呢?车里的人呢?”他推开那人,环顾四周,心急如焚冲到轿车旁,只见座椅上少量血迹,却不见人。
“你是什么人,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家属!人呢?告诉我人去哪了?”宋子浮大喊。
“救护车刚走。”那人着便衣正勘察现场,手臂往外一指,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你等着,一会有话问你。”
“哪家医院?伤得重不重?”
现场吵闹嘈杂,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外界的声音与触觉在他脑中无数倍放大,世界熙攘,没有人听见他的问话,他也听不见外面的声音。
天昏地暗,眼前尽是黑点,宋子浮努力睁大眼睛,他浑身颤抖,脚步虚浮穿过围观群众,有好事者拉住他,“你是家属?那一大一小太可怜了,小的还穿着校服,那姑娘满脸是血……”
“啧啧,还是豪车,也一样不禁撞啊。”
“就是,死神面前人人平等……”
这些声音此起彼伏,嗡嗡的在他脑子里炸开,嘶嘶空气穿过,呼吸间肺部疼痛难忍,他双目通红,嘴唇发颤,猛地揪住那人衣领:“人呢?人去哪了?伤得重不重?”
那人似是被他疯狂举动吓住,张口结舌说不出话,眼睛圆溜盯着他。
宋子浮大吼:“说啊,人去哪了?”
好事者仓促吞下口水,“第一医院,那救护车上印着第一医院的,刚走。”
宋子浮甩开他,想快步离开,可脚步绵软使不上力,他艰难走到自己的车旁,扶住车身凭意志让自己冷静,眼泪却不听使唤往外涌。
他心跳得厉害,面色惨白额头沁出冷汗,混乱拍着西服口袋,又拍西裤,脚步凌乱转了两圈,才在中控台找到手机,颤声让严镇过来善后,自己赶往医院。
宋子浮一路上用掉所有诚心祈祷,哪怕是以命换命,也要宋沉烟活着。他双唇颤抖嗫嚅,请故去多年的父母,再看一眼他们,再保佑一次这双逢难儿女。
医院尽是求医问药的伤患,进出口乱哄哄的水泄不通,宋子浮扔了车穿行其间,一路狂奔找到急诊室,刚到门口,医生拉开门帘,里面的人已盖上白布。
他眼前一黑,直直栽倒在地。
宋子浮心脉寸断,再也没有力气起来,他的面颊贴在冰凉地砖,消毒水化作空气,直冲五脏六腑,熏得人涕泪横流。
护士搀扶他起来,同情问:“你是家属?”
他点头,扶住病床艰难站稳,颤抖着手要去揭那块白布。
“哥哥……”
这是天边最动听的呼唤,宋子浮闭眼,想将这幻觉隽永留在脑海,想感受她的温度,他睁开眼,想见她最后的容颜,继续伸手往前探。
“哥哥。”声音稍大了些,从身后传来。
他愣住,心跳剧烈,既害怕又期待,灯光清冷幽蓝,像一道圣光从宽阔肩头往下挥洒,他的头微微垂着,脖颈白皙修长,背部随呼吸起伏。
宋沉烟又喊:“哥哥?”
宋子浮缓缓转身。
她额角贴着小块的白纱布,小脸干净长发凌乱,穿修身黑色羊绒衫,僵硬坐在墙角不锈钢椅子上,肩膀缩着微微发抖。
宋子浮一步上前抱住她,闻到她的香味,活生生的人抱紧在怀里,他脚步微晃半跪在地,终于也活了过来,回过神方觉得手脚发麻,重重闷哼一声,浑身重量都搭在她身上。
“哥哥。”宋沉烟哆嗦着,只会重复喊他。
宋子浮黑眸酸涩泪水饱胀,微微松开她,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的看,怎么也看不够,又伸手探向她后背和膝弯,抱在身上急切问:“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她脸色惨白,眼睛湿润,神情恍惚摇头,慢慢抬手为他拭去面颊泪痕,轻声道:“哥哥,不哭。”
哥哥,不哭……
宋子浮一滴热泪从眼眶滑落,滴到她的脸上,顺着她紧致下颌滑至锁骨。
那年父母在家中中弹,母亲一息尚存,送至医院却仍然晚了一步。
深夜在敛房走道,十二岁的他抱着她瘫坐在地,她的公主裙浸透了血,小小人儿害怕惶恐懵懂无知,却忍住哭声,用肉乎乎的,沾满血的小手为他拭泪,抽噎着安慰他,哥哥,不哭。
回忆带着血腥涌来,又卷着痛意退潮。
医生拿着单据从外面进来,看向宋子浮:“患者家属不要过于紧张,她额头擦破点皮,没有其他外伤,轻微脑震荡不需要住院,回家观察几日,不适随访。”
宋子浮一颗心稍稍放下,手却不松开,抱她在怀里起身坐于椅上,拉开西服将她裹入胸膛,面颊也紧贴着她。
严镇这时带大刘小刘赶到,身边跟着现场那位便衣警察。
“这位是赵警官。”严镇简要介绍,安排人去缴费,又去照看阿文。
赵睿年约三十,面额方正开阔,肤色黝黑身材魁梧,穿黑色飞行夹克,气质利落硬朗,他开门见山问:“宋小姐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宋子浮敛眉回忆,她不会得罪人,可他自己怕是仇人遍地。不禁对之前的行事手段感到些微懊悔,又反思是不是还不够狠,正是因为还不够绝,留下后患引人报复。这思绪只是一瞬间,他面色如常掀起眼皮:“怎么说?”
“这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事故。”
“大哥,我今天看到有人蹲在阿姐车旁。”阿文走近,他面颊也有擦伤,但神情平静坚毅。
赵睿问:“长什么样?”
“没看清,那人一眨眼就不见了。”
“是男是女?”
阿文摇头。
严镇从西裤口袋摸出烟盒火机,弹出烟想点燃,最终只是嗅了嗅夹在耳上,压低声音道:“轿车刹车片和轮毂都被人动过手脚,今天右侧车轮直接飞了出去,所幸她那辆车安全性能不错,当时车速也不快,没伤到人是万幸。”
赵睿看向宋子浮:“这事可能和其他案件相关,但现在案情不便公布。如有需要,我可以向局里申请,为你们安排特别保护。”
严镇将耳上的那支香烟递给赵睿,抬起胳膊搭上他肩膀:“兄弟,哪能浪费公家人力,你看看我的人怎么样?”他抬起二指,看似随意指向大刘小刘,“这俩人,散打冠军。”
“不给赵警官添麻烦。”宋子浮点头,脱下西服裹住宋沉烟,又拉开点衣襟好让她呼吸,抱起她先行离开。
第66章 请君入瓮
回家时天已经黑透。
吴妈准备的那桌好菜,凉了热,热了又凉。好不容易等到人都回来了,却都如临大敌般行色匆匆,面上带着不可说的郁卒,她看人脸色行事,于楼梯处止步。
阿文上楼后,大小刘守在楼梯口,吴妈不发一言挥退众人。
宋子浮抱着宋沉烟回二楼卧室,将浴缸放满温水,带她一同浸入其中。浴室燃着柑橘熏香,舒缓疲惫与紧张情绪。
宋沉烟不哭不闹,没有表情也不说话,她闭着眼伏在他肩头,将自己封闭于某个不可见的空间,等待自我恢复。
她害怕,但她不说。
宋子浮心疼得难以述说,匆匆沐浴后抱她上床,二人未着寸缕,寝被内相拥。
他不是毫无反应,但此时亲情占上风。他用宽阔肩膀为她铸就铜墙铁壁,紧实胸膛为她遮风避雨,他垂首,轻轻吻她额头。
宋沉烟抬起脸,温柔的回应。
没有安慰的言语,夜深沉而静默。
唇瓣相贴体温传递,厮磨是无边的慰藉,深入勾缠也只为熨帖灵魂,他们用无声的亲吻抚平内心创伤,唇齿交融相依为命,这个吻绵长温和无关情欲。
再醒来时窗纱透白,晨曦微光。
宋沉烟拥被坐起,眼神放空。
这点响动,已足够宋子浮惊醒,手掌贴上她腰窝轻揉,话语中还带有浓厚睡意,“怎么不睡了?”
“阿文呢?”她偏头看他,有一丝慌乱,忽然掀被下床。
他半抬上身揽住她按回床上,“他没事,这时候正睡着。”
“我去看看他。”
“光着身子乱跑什么?你等着。”还是宋子浮先起床,穿了衣服又替她找来睡衣毛毯,都穿戴好了才一起上三楼。
宋沉烟轻手轻脚推门,心中愧疚,昨天自己驾车出事不说,还将阿文忘了。过了一夜才想起他,这便宜阿姐真是罪大恶极。
她没有见到想象中的酣睡小儿,而是台灯下戴着耳机学习的少年。
宋沉烟呆立门口,“学霸的境界,高不可及。”这心理素质,她自叹不如。
“阿姐。”阿文抬头取下耳机,又唤道:“大哥。”
宋子浮走近,翻他面前书页,“高三课本?”点头道:“能够处乱不惊,还有点男人模样。”
“我睡不着,不如起来看书。”阿文望着宋沉烟,“阿姐,你好些了吗?”
“我没事。”宋沉烟靠在书桌旁,抬手摸他面颊暗红擦痕,感叹:“我家小帅哥,脸上不会留疤吧?”
“不怕,我长什么样阿姐都不会嫌弃。”
宋沉烟笑起来拥抱他,“还真是。”
“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宋子浮嫌弃将二人拉开,自己横在中间,抬手又搂住这一大一小,“你们只能抱着我。”
这种需要与被需要,让他感到满足和愉快。
他面容懒怠眼眸深沉,内心深处生出强烈的保护欲,这是他的家,是他存活于世的理由与依恋,是他的一切。
吴妈准备好早餐,送往三楼小客厅。
三碗一样的鲜虾阳春面,薄油清汤窝蛋白润,虾仁红亮面条滑爽,香味肆意飘散,让人味蕾大动。
时候还早,宋沉烟胃口小,吃剩的被兄弟俩瓜分。
她正要去睡回笼觉,忽然有客来访,正是赵警官和周乐语。
赵睿和宋子浮去了二楼书房。
周乐语带来一大堆美容养颜的吃食,交给吴妈,拉着宋沉烟回房间去说悄悄话。
“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他昨天晚上来找我爸,我才知道你出事,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周乐语有些埋怨,小心看她额上伤口。
“啊……”宋沉烟消化这话中信息量,“你们认识?”
“他是我爸得意门生。”
宋沉烟恍然大悟,“这就是传说中能打得过你的人吧?”
“哼,他敢!”周乐语羞涩捂脸。
“啧啧,周大力士谈恋爱了。”
二楼书房是开放式的,就在宋沉烟房间外,她捂着肚子笑,蹑手蹑脚拉开房门往外看,“还挺帅的。”
“你小声点,八字还没一撇呢。”周乐语跟在她身后,两小脑袋瓜子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书房男声清越冷静,“赵组长,你们专案组的事我不过问,但事关我家人安全,我理应知道更多细节。你办不了的事,我未必办不了。”
“宋司长,此事周厅长特意嘱咐,因牵连甚广,为宋家考虑,也请不要轻举妄动。”
对话停在此处,宋沉烟竖起耳朵还想再听,门忽然从外面被拉开。宋子浮站在面前,似笑非笑看着她,“在家做贼?”
两女孩讪讪退后,周乐语心虚闪出房门,跟着赵睿一起离开。
“哥哥,刚才赵警官说的什么事?什么关于家人安全?”宋沉烟脑子罕见的飞转,傻子也联想到与昨天撞车有关,好奇心就更盛。
宋子浮不答话,转身回房间,她紧跟在后,一直跟去他卧室。
他慢条斯理脱睡袍,露出臂膀前胸饱胀肌肉,目光在她脸上巡视,带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意味。
宋沉烟肩膀一抖往后退,“你、你又想干嘛?”
他淡笑一步步慢慢逼近她,直到她惊慌退到门后墙角,他掌住她后脑,一手环住她纤软腰肢带入怀中,低头轻触她的唇,诱惑喑哑:“就是你想的那样……”
宋沉烟惊叫着仓皇开门跑了出去。
宋子浮面上笑着,到衣帽间穿戴整齐,全套黑色西服衬衣领带,挺拔风流,名贵倜傥。
电话响起,他直入主题:“查得如何?”
严镇沉吟:“停车那处是监控死角,暮雨楼都查不到,找目击者也需要时间。碰巧的是江孝娴同一时间在学校附近出现,她之前在别墅区大门蹲守过几天,最后被安保拖走。”
宋子浮无声听着,眼眸渐渐幽冷,“这么说,她找了我很久?”
“不错,一直在春湖附近晃悠,可能是想和你偶遇。”
宋子浮切断电话,带着大刘驾车出门。自昨日出事,他已将家中司机换成大小刘,便于贴身保护。
已是十一月底,天气阴寒,落叶纷纷,春湖堤岸垂柳萧瑟,水面暗沉浑浊。
江孝娴在财政部办公楼外蹲守三天没见宋子浮,又去宋家找他,岂料她还未靠近,就在别墅区外围被安保架走。她不仅没见到宋子浮,甚至见不到任何一个与宋家有关的人。
她走投无路回家,被亲妈从家中赶出来,连带她的吃穿用度,一起被扔出围墙外,大铁门落锁,她除了蜗居在一辆车里,再也无处可去。
那车也是套牌车,之前车子被她沉了江,怕被人发现,又从黑市买了一辆同色同款,找人做了副牌照自己换上。卡被冻结现金用尽,车停在江边油箱已空,她每日去江边车里睡觉,白日走路到春湖。
她手上端着最后一桶泡面,欲哭无泪,去便利店加热水都遭人白眼。
可老天仁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江孝娴蹲在湖边,匆匆吃了两口泡面,风沙不长眼,她抹泪时回头,见宋子浮的劳斯莱斯停在路边不远处。
她激动站起,将手上未吃完的泡面抛入湖中,浑黄晕开,泡发的面蠕虫般被野鱼争相吞食,剩红色泡面杯在水面漂浮滚动。
江孝娴匆匆跑去轿车旁边,猛拍后排车窗,表情可怜又惊喜,大声喊道:“子浮!子浮是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宋子浮面色不改,轻叩后排扶手,大刘会意下车开门,请她后排落座。
男人一贯斯文儒雅,颔首淡笑,却不开口说话。
江孝娴摸不准他的意思,亏心事做得太多,不知道哪一件撞上了枪口,思来想去,狡辩不如先讨债,理直气壮道:“我找了你那么久,我为你付出十亿,你怎么这么狠心对我避而不见?”
“宋氏前段时间出事,我也焦头烂额,资金周转不灵,那事还要多谢你。”宋子浮出言安慰,却绝口不提钱的事。
这和缓的态度,让江孝娴又重新燃起希望,表白心迹:“子浮,我为你付出什么都是愿意的。”
轿车一路疾行,到达江畔富春一品高档住宅,他将房间门锁密码告诉江孝娴,神色冷淡看向车窗外,“这处房子一直空着,书房抽屉有现金,会有人定期补充。”
“你想包养我?”江孝娴心花怒放眼睛变桃心,又颓败下来,没有江氏,她什么都不是,试探问:“那十亿什么时候……”归还资金,她或许还有回去的机会,若不还,牢狱之灾不可避免,而还钱期限就在年底,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