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埋头喝了两口饮料,冰凉的口感让她镇定下来:“那个蔓蔓可知道袁总这番深情?”
说到丁青蔓,袁良树神色缓了下来,露出几分笑意:“她跟你差不多大,我比她年长几岁,又离过婚,她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已经很知足,再不敢要求别的什么。”
张宛灵看到他这副样子,实在与她印象中相差甚远,不禁感叹爱情的巨大魔力。联想到自己,多少次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如今看到他也同样为另一人卑微求全,爱而不得,心里隐隐觉得痛快,最后那丝不甘也了然消逝。
“袁叔袁婶可不这么想,袁总要想抱得美人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点到为止,两人心中各自有事需要消化,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心情。
在门口分别,张宛灵要回去继续上班,而袁良树也有他自己要去的地方。
袁得强夫妻俩一辈子生活在村里,靠种地为生。近些年村里的人渐渐都出去打工谋生,袁良禾去世后,他们也跟着出去了。
也是运气好,在外奔波没几年,袁良树就给他们在城里置办了套房子。住进去后,他们平日里还是会找点零工碎活干,农村人的习惯,闲不住。
久而久之,两人渐渐习惯了城里的生活,每月拿着袁良树给的生活费,从早到晚的搓麻打牌,再也不想着要找点活干了。毕竟,拼死累活干一个月还拿不到袁良树给的十分之一。
第29章
县城不太大,袁良树驱车行驶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几年前他给父母买的房子。袁良树有钥匙,但他一年也来不了一次,钥匙早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赶巧,有人要上楼,他便跟着一块进了大门。
门铃响了好一会,里面才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地。
“谁啊?”
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袁良树暗沉的脸色愈发重了。
里面的人没听到应答,迟疑地开了个门缝,探出一点头来。
袁良树没耐心,一把拉开门,差点将里面的人带的往前扑。
“哎,你是谁啊,怎么乱闯别人家啊?”开门的人见袁良树凶神恶煞一般往里闯,既惊又怕,扯开了嗓子大声嚷嚷。
屋子里的人听到叫喊声,不舍又无奈地撂下手上的牌,齐齐往外探身。
“良树。”孙兰芝惊喜道,脸上炸开了花,在场其余几人都没见过袁良树,好奇地打量。
“我儿子。”孙兰芝自豪地向众人介绍,笑得眼睛都快看不着了,也就看不到袁良树沉郁的脸色,即便看到了她也已经习以为常:“不打了不打了,我儿子回来了。”
有人不舍牌局,想再扳回点,赖着不肯走,孙兰芝摆手驱赶:“明天再来,明天再来。”
众人走后,留下一地残渣,瓜子壳,水果皮,烟灰烟屁股。袁良树走了几步,尽量离那堆垃圾远一点。
平时叫他,他总是以工作忙为理由,今天罕见地主动回来,孙兰芝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洗切水果,忙的不亦乐乎。
“我爸呢?”
孙兰芝叮铃咣当地忙活,没听清他说什么,袁良树又问了遍。
“哦,他啊,这个时候不是在哪条河边就是哪个棋牌室里,你找他有事啊?”
“叫他回来。”
孙兰芝觉出点不对来,口中“好好好”地应着。
袁得强在电话那头磨磨唧唧不想回,他钓鱼正在兴头上。无奈被孙兰芝一通吼,不回也得回,谁让他们还要倚仗着儿子过活呢。
等待的过程对于孙兰芝来说是煎熬的,她明显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这么些年,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大儿子的冷脸,可今天却格外的惴惴不安。
她一边期盼着袁得强快点回来,虽然他面对儿子也是个怂蛋,但两个人面对总好过她独自承受;一边又不断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让袁良树生这么大气。
自从袁良禾没了后,袁良树与他们的关系日渐冰冷,直至如今这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样。两夫妻有意想缓和关系,可袁良树就像铁了心一般,只尽到赡养父母的责任,其余一切免谈。
袁得强内心骂骂咧咧,但面子功夫做的足,进了门看到袁良树的黑脸,疑惑地看向孙兰芝,孙兰芝冲他摇头,表示不知。
袁良树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沉郁的心情得已平复,眼神冷冷地,不知在想些什么。袁得强和孙兰芝大气不敢出,对于这个大儿子,他们是越来越怵得慌。
“良树……”袁得强在孙兰芝不断地向他进行眼神施压下,犹豫地开了口。
袁良树接过话头,低沉:“你们找过吴婶。”
不是问句,倒更像肯定句。
袁得强和孙兰芝摇头,不知他何出此言:“没有啊,她不是一直住市里吗?我们都好多年没见着面了。”
“那就是找过邦叔。”
袁得强下意识想说没有,被孙兰芝抢白:“前两天不是晓娟结婚嘛,碰见就聊了几句。”
袁得强想起来了,附和道:“啊,是有这么回事。”
袁良树抿了下嘴,点头:“这么说,也是你们跟邦叔说青蔓缠着我,是吧?”
冰冷且没有温度的眼神投射向两人,审视一般,袁得强和孙兰芝反过味来,内心惶惶。
“良树,是这么回事……”孙兰芝想辩驳,但一时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事实摆在眼前,一切都能解释了,为什么吴丽梅会如此火急火燎地将丁青蔓叫回家,而张宛灵又为什么会说出那番话。
可即便被如此编排,丁青蔓也没有说他父母的任何不是。
袁良树觉得心头发酸,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手攥成拳,松了紧,紧了松。
他努力咽下不适,不带一丝感情:“当初你们觉得我年纪大了,应该有个家,让我一个接一个的相亲,我想着给你们个交待,也就同意了。”
“跟许珍珍分开后,你们念着我有病,安分了一段时间,后来你们知道了张宛灵,又千方百计地要把我和她撮合到一块。”
“我是不是跟你们说过我对她无意,也不想拖累人家,你们听进去一句吗?”
袁良树嘴里犯苦:“你们没有,你们不清楚我跟青蔓之间的事,也不关心,但这些都不妨碍你们琢磨着怎么攀龙附凤。”
“是吗?”
袁良树声音不大,但语气冰凉,神情冷漠,句句像针一样扎向袁得强和孙兰芝,两夫妻站在原地,哑口无言。
“良禾去的时候还小,思想不成熟,一时想偏走错了路,你们虽然有处理不到位的地方,但也得到了惩罚,我不怪你们。”
“因为失去了一个儿子,从而对我抱有更多的期待,试图控制我的生活,我也能理解。”
“可你们好像忘了,人的忍耐是有限的,过去我理解所以纵容。”
袁良树看着两人,轻飘飘说了句:“可现在我不乐意了。”
两人被他的话砸的晕头转向,慌慌张张地上前:“良树,你听妈说,爸妈知道错了,我们不该插手你的事情……”
袁得强一向木讷不善言,连连在旁边点头:“对对对,我们这就去找国邦道歉。”
说着慌忙地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袁良树长臂一伸,把电话抢过按掉,“啪”地扔在茶几上,茶几是玻璃材质的,被坚实的硬物砸的震天响。
“歉我会去道,每月该给的钱也不会少你们一分,其他的一概不要肖想,若是被我发现你们再搞什么小动作……”
两人忙发誓:“不会了,不会了。”
袁良树刚出门,两人像失去了力气般,跌坐在地上,孙兰芝后知后觉,既羞愤又心生恐惧。
羞愤的是她活到这个岁数,到头来还要被自己的儿子教训做人,说出去都丢人。恐惧的是袁良树扔下他们不管,吃糠咽菜的日子她过了几十年,如今这阔老太太的生活她是一刻都不舍得丢下,若是袁良树真不管他们了,她怕是也要随着早逝的幺儿去了。
想到幺儿,她又有点难过。那是她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说没就没了。袁良树嘴上不怪他们,可孙兰芝知道他心里有怨。
孙兰芝伤心,愧疚,也委屈。她是个土生土长的农民,没上过学,农村人教育孩子不是打就是骂,袁良树也是这么过来的,可到良禾身上怎么就不行了呢,她想不通。
袁良树嘴上说得轻松,可出了门坐进车里还是像卸了力一般,久久无法动弹。那感觉就像是当兵时参加完五公里武装越野,只想瘫在地上喘息。
他有点想良禾了。
――
丁青蔓有点忙,回到家隔天吴丽梅就生了病,一改前一晚的飞扬跋扈,气势汹汹,躺在床上病恹恹的。
父女二人不顾吴丽梅的意愿,强行带她到医院做了检查。所幸问题不大,只是最近太忙,腰椎间盘的老毛病犯了,至于头疼,那是思虑过多加上没休息好导致的。
“都说了吧,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你们非不信。”吴丽梅双手撑着腰背,在左右护法的搀扶下,慢腾腾地往前走。
“你有数,你有数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医院跑了。医生之前怎么说的,让你少干活多休息,一周做几次理疗,你听进去了吗?”丁国邦对她的不以为然感到不满,手上小心翼翼,嘴上却毫不留情。
“从今天开始,每周来做三次理疗,店里也少去,没了你,一时半会也倒不了。”
丁青蔓在旁边道:“妈,爸说得对,这病说大不大,可疼的是你自己。”
吴丽梅想反驳,可看着父女二人满脸的担心与惆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几人进了车,落座后,她想起什么,扭过头对后座的丁青蔓说:“你爸事情多,最近你就不要回去了,在家陪我。”
丁青蔓也是这么想的:“嗯,我一会回去把衣服和电脑拿回来。”
――
“谁啊?来了。”门铃响起的时候,丁青蔓正在卧室里给吴丽梅用精油按摩,医生说适当的按摩可以缓解疼痛。手上满是精油,滑腻腻的,她在床头随手抽了两张纸擦手。
“良树哥?”袁良树的出现,让丁青蔓感到惊讶,她下意识朝卧室方向看。
“方便进来吗?”
吴丽梅这两天倒是没再提起他们的事,可丁青蔓知道并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蔓蔓,是谁啊?”丁青蔓犹豫之际,吴丽梅从卧室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门外站着的人。
“吴婶。”
第30章
两个月后......
10月的秋老虎来势汹汹,尽管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无法让人窥见其面目,可并不妨碍它散发着光热烘烤着路上的行人。丁青蔓和蒋易文坐在县城一家茶馆里,吹着空调,喝着茶。
“大热天的跑来喝茶,这是什么怪异的老人家癖好。”蒋易文吃着店家赠送的西瓜,四处张望着包间里的陈设,她虽然无法理解这种老年人的喜好,但不得不承认店里的布置装潢将氛围烘托的很到位。
丁青蔓对她的嘟囔不以为意,右手拿起茶壶往白色瓷杯里倒满茶水。两人点了一壶茉莉花白茶,一壶绿茶,店家赠送了一碟果脯和一碟西瓜。
蒋易文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一脸兴味地勾着嘴角:“我很好奇,要是你真堵到了人怎么办?”
丁青蔓瞥了她一眼:“到时不就知道了。”
两人在茶室坐了一个多小时,喝完了两壶茶,吃完了店家送的果品,蒋易文耐不住,跑了两趟厕所。
“可真能聊,怎么着也有两小时了吧,你这消息靠谱吗?”蒋易文右手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拿牙签戳着果盘。
丁青蔓也有点不确定,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放下,没几秒钟,又再次拿起:“我去上个厕所。”
丁青蔓出了洗手间,没急着回包房,而是站在过道上假装欣赏墙上的字画。过道两侧是各式名字的包厢,包厢做了隔音处理,不太能听得见里面的人说话。
她眼睛盯着墙面,实则没放过周遭任何一点声响,可听了半天,除了细微的走动声以及背景音乐里的古筝弹奏声,其余什么也没听见。
“丁小姐?”正当丁青蔓感到失落,犹疑着要不要就此作罢时,身后传来不可思议的男声。
丁青蔓转身,男子也走上前,惊喜道:“果然是你,我还在想会不会认错了人。”
丁青蔓觉得男子有点眼熟,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有点尴尬,但不多。
男子知趣,无所谓地笑:“我是蒲林哲,蒋易文的同事,之前我们见过两次。”
丁青蔓想起来了:“您是交通频道的主持人蒲老师。”
蒲林哲双手合十,讨饶:“放过我吧,你现在节目可比我火,电视台的人都夸你,说你会选题,采访也接地气。”
丁青蔓不好意思地笑。蒲林哲口中的节目指的是丁青蔓和蒋易文共同制作的一档关于“当代人如何看待婚姻”的微访谈。
两人在两个月前一时兴起,蒋易文负责寻找受访者和拍摄录制,丁青蔓负责制定内容以及采访,最后剪辑成视频发布在各大社交平台上,丁青蔓还制作了一份文字版,更新在自己的公号里。
两人都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员,方式也简单粗暴,更多的着力于访谈内容本身,碍于被采访的人身份各样,故而采访地点也呈现多样化,菜场,麻将馆,路边,早餐店......
谁也没想到用这种随意的方式,探讨着看似深刻的问题,一下就被大家就接受了,并且还小范围的流传开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丁青蔓出于礼貌,问了句。
“我朋友这儿的,过来聚聚。”
丁青蔓点头,指了指包房:“那我就不先打扰了......”
两人就站在过道上,旁边的包房门一打开就能看到,互相下意识地看了看,又各自收回目光。自包房内先后走出几人,走在前面的两人朝后头的说了两句话,擦过丁青蔓和蒲林哲往卫生间去了。
蒲林哲怕挡着道,往丁青蔓身边略走近了些,想再跟她说点什么,却见她目光若有似无地往打开的包房内探去。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见一男子自里面走出,说不上多英俊,但身形挺拔,自有一股气势夹带其中。
待他回头想再确认二人是否认识时,丁青蔓低声朝他告别:“易文还在等我,就不打扰你了,有空再聊。”
蒲林哲在后面“哎”了两声,丁青蔓充耳不闻。可蒲林哲在后面清楚看到,自包房内走出的男子,紧盯着丁青蔓的背影,直至消失,同行的人与他说话,他也是心不在焉。
――
天说变就变,跟小孩的情绪似的,上一秒还暑热难当,下一秒已是电闪雷鸣。
丁青蔓和蒋易文站在茶室门口。
“这就走了,不是来见人的吗?”
有雨丝飘飘洒洒地,往人身上钻,蒋易文拂了拂,问。
丁青蔓自从上完厕所后跟丢了魂似的,进了包房二话不说就要结账走人。经过两个来月的相处,虽然已经有点习惯了不工作时丁青蔓的游魂,但作为朋友她很好奇到底是谁让她变得如此,所以当丁青蔓要回县城来时,她死乞白赖地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