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电话那头传来孙越的声音。
“阿福起床了吗?现在出了点状况,”他回头看了一眼李夏的状态,“让他现在立刻开车来我楼下送我姐去医院。”
“你姐?”
“对,快…”
“我这就去叫他起床,你先带人下楼!”
“能走吗?”他挂断电话来到她身边,“不行我就背你。”
“没事…”她急促地喘息着,费劲地站起来。
李因扶起她来,留下敞开的房门从楼梯下去,见她下楼的速度太慢了,他直接将她背起来往楼下冲,从巷子里出来后见没见着阿福的车,他焦急地背着人往村口跑去。
第10章 .
充斥着酒精与药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李因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看着里面的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缓缓入睡,不安的心这才平稳下来。
“人没事吧?”邱凯丽出现走廊尽头快步走来,“刚才接到孙越的电话我就赶来了。
“没什么大碍,”阿福顶着像鸟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双手插在大裤衩里,坐在长凳上晃着挂在脚上的人字拖,“食物中毒而已,休息一下就能下地了。”
“大清早的她怎么会在你那?”她来到李因旁边,往病房里看去。
“我去跑步的时候碰到的。”他挪步到长凳上坐下。
“有这么巧?”她跟过来。
“是我昨天安排她落脚在村头对面马路边的玫瑰宾馆,”阿福双手抱胸打着哈欠,“别怪我多嘴啊,昨天她在我这打听了不少阿因的事情。”
“抽一根?”他看着他们提议道。
仨人从医院出来,在休息散步区域的院子里的一处长板凳坐下,他们俩出门着急没有带上烟,邱凯丽拿出自己的烟来,不一会长凳周身就烟雾缭绕起来,大家默默地抽着手里的烟。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坐在中间的阿福率先开口,“她有跟你解释当年丢下你一个人离开的原因吗?”
“没有,”李因靠在椅子上,好奇地看着他,“你问了?”
“嗯,我问了,”阿福把手臂放在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你,跟我们想的不太一样。”
“你倒是说啊!”邱凯丽不耐烦地一巴掌拍在阿福大腿上,疼得他不停地搓着大腿上鲜红的手掌印。
“你们女人怎么这么喜欢打人啊?”阿福咬着烟头紧皱着本来就紧凑的五官,“二十年前,叔叔阿姨去世后,她想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去美国生活。家里有的都卖光了,打点好了所有东西,准备出发去美国。问题出在她被自己的同学忽悠了,说他一个叔叔专门帮别人办理移民的,那个时候她也还小,被骗了也不知道。什么证件啊钱啊都交了,以为到时候直接坐上飞机就可以到美国了,其实那个人就一人贩子。临走那天碰头后对方突然改口说游艇,她也不傻啊,现在我们这都还没有游艇,别说那个时候了。她觉得不对劲就找了个借口,先把你留在附近一家当铺里门口,决定去看看什么情况。当时她已经觉得有问题,想要回钱和证件。但是对方坚持要她去码头确认过事实再做决定。这一去就有去无回了,她被人用药水捂住口鼻迷晕后,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贩卖到金三角地区,被那些贩毒集团里的人用毒品控制从而成为他们制毒产业里的一部分。过了几年,由于她表现比较好,地位还有工作内容的自由性也得到了提升。偶然间遇到一个在当地出差的美国记者,在这个记者的帮助下,她顺利跟她去了美国。”
阿福讲完,一直默默倾听着的俩人一言不发,仨人默契地续上烟又吞云吐雾起来。太阳不知不觉高挂在他们对面的建筑物上分,刺眼的光线打在他们上半身,气氛低落得堪比身处阴郁冬季的街道长椅上。一个穿着病房的大爷看着他们眼色走过来,讪笑着询问他们是否可以分一根烟给自己。
邱凯丽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拿出烟盒问了一下大爷是因为什么病进来医院的,听到他说是气管有点问题后,立即把烟盒塞回了包里。
大爷马上变脸指责他们在医院的病人散步区域抽烟,骂骂咧咧地走开,满脸写着要去举报他们。
“妻子?”邱凯丽用手掌挡着扎眼的太阳,眯起眼睛再三确认地看向阿福,“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
“我们都没有错。”阿福翘起二郎腿拂了拂大腿上的烟灰叹了一口气。
“所以在这个谁都没有错的故事里,大家所承受的那些不同程度沉重的过往,到最后都得不到怪罪的人释放…”李因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睛像清澈见底的湖水般在阳光底下波光粼粼,纠缠交错在淡蓝底色上方的每一缕轻云,似乎都在预示着抽象的命运,“我试着过好自己的人生,这么多年来,我不停地在找出口。在每个不同岁数与境遇的时期里,我用上所有能用的工具熟练地修复那颗像机器一样维持我走下去的心。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些透骨酸心的过往带来的创伤,我跨过的每一步她都走在我前面….”
“快看!”阿福激动地用肩膀撞了一下邱凯丽,莫名地心酸难以言喻地哽咽起来,“他好像快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小子哭,这个总是表现得什么事都没有像怪物一样坚强的崽种,终于哭了!”
“我真的是想打死你!”邱凯丽鼻子一酸,站起来走到一边,背对着他们扶着额头。
他们离开之后,临近午饭时间,李因在附近的饭馆打包了一份快餐,推开病房门时,看见李夏手里拿着烟,从床上滑下来,看样子是准备出去抽根烟。
“坐下。”他关上门,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哦…”她老老实实地重新坐回病床,看着他一言不发地从袋子里拿出午饭,打开放好在他们之间的柜子上。
“故意的是吧?”他一手拿着一根筷子通过互相摩擦,去掉一些木屑后递给她,“明明就知道自己过敏,吃了会出问题,为了让我心软愣是硬着头皮吃下去。”
“我现在得意忘形的话你会生气吧?”她看着他眼色抑制不住开心地接过筷子,端起饭来后收起笑容,“主要是你小时候都是我给你做吃的,这些年错过那么多。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吃的,就算是有毒我也会吃下去,再….”
“教我跑步吧,”他坐在椅子上俯着身,小臂弯曲着放在膝盖上,抬起头眼眶湿润地望着她,“我想超过你。”
“好呀…”话被打断的李夏迟疑了一下,回过神来低着头用筷子猛扒着米饭往嘴里送,硕大的泪珠一颗颗地滴在饭盒里,“近期没什么特殊情况就在跑道上见。”
“好,吃慢点,”他站起身来,向病房外走去,“我得先回去了,晚上还要去上班。回去的路,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好歹也是这里长大的。”
“知道就好,遇到坏人就跑。我担心你再被坏人拐走的话,下次见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他从病房出来,向走廊尽头走去,身后回荡着她心墙被击碎的痛哭声。
李因坐公交车回到家,脚步轻盈地爬着楼梯,到达家门口时,赫然看见黛安蹲在他家门槛上,她穿着睡衣,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听到动静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他。
“发生什么事了?门开着的,桌上的早餐吃到一半…”她困惑地看着他,伸出双手。
“你怎么不进去坐着呢?”他微笑着将她拉起来,“刚睡醒吧?”
“嗯,本来想蹭你咖啡喝的。”
“我现在给你冲,刚好我也想喝。”
他关上门,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一边跟她讲着早上发生的事情一边冲着咖啡,黛安坐在凳子上,抱着双膝仔细倾听着,时不时地打个哈欠,像只刚睡醒的小猫一样。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刚醒来的样子,没有了平日见到的成熟与妩媚的性感模样,以那颗泪痣上的笑眼为中心展开的全身都散发着清新可爱的光芒。
“那你们现在算是和解了吗?”她拿起第一次喝他做的咖啡时用的杯子,闻了闻阳光下酒红色咖啡液体,缓缓喝上一口,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
“嗯,”他递了根烟给她,自己点上一根,充满惬意地继续冲着下一杯咖啡,“整体来说还是很开心的,近期发生了许多事情,通过这些事情能预感到接下来的日子,会接受到很多爱。”
“我喜欢你,”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津津有味看着他诧异地表情,缓缓开口继续说道,“说的最后那句话,听上去好温柔。”
她的顽皮的言语游戏在他心尖留下辛辣的余感。
“你昨晚睡得好吗?”他面红耳赤地转动着手里的水壶转移话题,冒着热气的滚水从细长的壶嘴里富以有张力姿态流在过滤纸的咖啡粉末上。
“昨晚做噩梦了,梦到我妹妹把我和他重新撮合在一起,像电影一样。”她喝了一口咖啡,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他听到这话时,心猛地往下一沉――落在冒着丰富油脂的咖啡粉末上稳定的水流顷刻间断开来。
“对不起,”他放下水壶,自责感犹如咖啡粉末里逐渐流失的水份般渗入心底,“我不应该带你去看那个电影的。”
“做个梦又不能代表什么,也影响不到我。”她吐着烟雾,苦笑着摇头,“那个跟她姐夫搞在一起的臭丫头,早就不敢见我了。”
“原来是这样…”他坐下来在烟灰缸上弹了弹烟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之前她从未讲过离婚的原因。
“吓到你了吗?”
“没有,我只是不敢想象当时处理那个问题的你内心有多痛苦。”
“你想知道细节也不妨跟你说说。在这之前,我毕业后跟他结婚,之后一直都没有工作,小孩生下来之后呢,变成了家庭主妇、保姆、佣人、黄脸婆。胖得每天只能穿宽松的衣服裤子,那些好看的衣服裙子全部在衣柜里落灰。我们之间没有了交流,每天听他抱怨生意上的事情,明目张胆地嫌弃我走样的身材,肢体上的接触也变成了永远一个姿势的例行公事。我与他结婚是奔着爱情去的,结果每天像在地狱里一样煎熬,在那样的日子里我熬了五年。这五年里,虽然他对我地态度愈发恶劣,几次争吵甚至动手打我,但是从来没有出轨过。麻木不仁的我也做好了熬到小孩长大后再为自己考虑的准备,其实我应该感谢我妹,是她推了我一把,将我推出地狱。她大学毕业想来广州发展,刚开始没有地方落脚,便住在我家。她的到来给这个灰暗的家庭带来了色彩,她工作之余也会帮我分担家务和带带小孩,有她帮手我开始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开始每天去健身房,重新开始画画。慢慢的,我恢复到了以前他爱慕我时的模样,他开始对我越来越上心,甚至比追我时还用心。我本该觉得幸福才对,但是看着他三百六十度转变态度的虚伪模样让我觉得反胃恶心,不过我没有表现出来。在我把精力放在自己和小孩身上的时候,他把背着我把精力放在了我妹身上。那一天早上,我送小孩去上学的时候,忘记拿水杯了。下个楼梯的时间而已,我带着小孩回去拿水杯的时候,他们居然在我们的房间里搞起来了。摊牌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背着我乱搞了足足两年,我听到后在厕所足足吐了半个小时,当晚我就收拾东西离开搬到我朋友那里暂住着,该离婚就离婚该争小孩就争小孩。”
第11章 .
图书馆里空气洋溢着新旧书籍纸质气味,窗外是蝉鸣声,耳边是书本的翻页声,眼前是一手撑着脑袋,顶着沉重的眼皮止不住打瞌睡的黛安。
她戴着金丝边的圆框眼镜,背对着窗外倒入的柔光,压在她白皙纤细的手指下的《如果你将我遗忘》也无法将她从倦意里唤醒。
“只有你能映出真实的我,没有你,我是一片荒漠。在遇到你之前,我死了一次又一次,被囚禁在水晶的棺椁之中,不得不一字一句重新拼凑,仿佛忘了如何活。我爱你的灵魂,也爱你的身体….”他合上保尔.艾吕雅的诗集,轻声地念着其中一篇《我爱你》,隔着书桌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般满心欢喜地注视着她,手指上下轻盈地在桌面上拨动着,悄然无声地靠近那她放在巴勃鲁.聂鲁达的书上的纤纤玉指――此刻内心没有在黑暗里擅栗的灵魂交汇时猛烈燃烧的欲火,而是像夏日午后悬挂在的屋檐下的风铃发出随风荡漾清脆动听的声响,像水光潋滟盛满无边无际的爱意的大海。
在他即将触碰之际,她向上翻起手腕将他的手握住――她嫣然一笑,没有睁开眼睛,笑容仍然弥漫着温晴的倦意,以慵懒地口吻念道,“如果你将我遗忘,我想让你知道一件事。当我凝望晶莹的明月,凝望在窗前漫长秋季的红色枝桠。当我在火边,想触碰那似有似无的灰烬,或是褶皱层层的干柴。所有这一切都带我朝你而去,仿佛我能感知的一切;气味,光芒和金属,都化成一叶叶扁舟,航向你每个盼着我的岛屿….”
他缓慢地转动着手腕,掌心向上轻轻地握住她冰凉的手――那份沁人肺腑的温凉,让那颗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颠沛流离了许久心,终于有所安放和静躺。
他们肩并肩地进入图书馆,手牵手地离开图书馆,最后在电影院大堂里众目睽睽下明目张胆的拥抱着。
在前台里闲聊的同事们一阵骚乱。
“一个敢抱,一个敢被抱,”邱凯丽从前台里出来,跟着他向放映室走去,“真就不把我们当外人!”
“有些事情就是很自然地发生了。”他笑了笑向楼梯走去,品味着被熟人发现后迟来的害臊。
“不过她今天打扮得倒是很清纯,像个大学生一样。”
“你怎么还不下班呢?”
“我也转晚班了。”
“看来今晚的反映室又会响起呼噜声,哈哈。”
“你什么意思嘛,我睡觉哪里有呼噜声。”
放映室昏黄的灯光里,小王捂着口鼻站在玻璃窗前,望着正在放映着《英俊少年》的巨大银幕,反射过来的白色光亮下是张涕泗滂沱的脸。
“这电影好像是合家欢类型的吧?”李因哭笑不得地从他后面经过,打开柜子拿出咖啡豆,准备冲咖啡,“这也能感动哭吗?”
“哈哈哈哈!”邱凯丽无情地嘲笑着,走到放映室中央的书桌旁坐下,“哎呦,看来是英俊少年黯然神伤地模样让我们小王心疼了。”
“你们这些心硬得像石头一样俗人是不会产生情绪上的共鸣为之动容的!”小王用手帕擦拭着像沼泽地般湿润的双眼,继续观望着银幕,“我也要一杯咖啡,最好浓一点。”
“啊是是是…”邱凯丽敷衍地点着根烟,阴阳怪气地附和道,“你的心就像豆腐一样柔软,咖啡再苦也没有你的命苦哈哈哈。”
“屈原在世都忍不住要提笔勾勒出你的悲伤。”李因磨着豆子,就着当下轻松的氛围,跟着调侃了一句。
“你是觉得我白大哥提不动刀了!?”邱凯丽忽然忿忿不平地把火力对准李因。
“李白在屈原大哥面前就是个弟弟!”李因毫不犹豫地反击。
“我杜甫大哥表示很不服….”小王转过身来,双手撑着桌面,“看来今天要加个班,参与一场激烈唇枪舌战了!”
仨人围绕着这个偶然间被李因挑起的主题辩论了一个小时,以至于耽误下一场电影的放映时间,小雅上来放映室提醒之后,他们才意识到疏忽,手忙脚乱地紧急放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