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蒙炎身死,她拿了放妻书归家,小萧氏变了嘴脸,要将她嫁给老豪商换聘财,她求到棠静韫头上,棠静韫紧闭王府大门,拒而不见。
今生啊,希望荔红枝争气吧。
既是要钓鱼,就需要鱼饵,鲁王这鱼饵还得蒙炎去请才是。
“小豌豆,你去前头瞧瞧郎主现下在何处。”
小豌豆小冬瓜这两个小客女,在荔水遥身边像是一对很不起眼的插瓶,嘴巴是紧闭着的,耳朵是高高竖起的,眼睛是明亮亮的。
“是。”
小豌豆出列,脚步轻盈,疾步走了出去。
剩下一个小冬瓜独自在花几后面侍立,个子不高,被一盆春兰挡的严严实实。
那一盆开的是翠绿的花,花蕊心里又开出两片紫红,她叫它绿云藏春,冷不丁发现竟有一片叶子尾稍发黄了,她忙忙走过去查看土壤,土壤已是干出一层薄皮来,顿生懊恼,昨日一早出门,又被蒙炎那莽夫折腾到半夜,她昨日忘了浇水。
兰花娇贵,干了不行,湿了也不行,春季要七分干三分湿才最适合它们生长。
待得荔水遥伺候完了她的七盆兰花,小豌豆回来了。
“大娘子,郎主在药庐。”
“知道了。”
荔水遥坐到月牙凳上,对镜理妆,在耳饰匣子里选了一对红玉雕成的樱桃流苏耳坠戴上,透过铜镜瞧见紫翘正坐在矮榻上缝制足衣,便道:“紫翘,你先把手里的活放下,先做一条抹额出来,上头要镶嵌一颗红宝石,要五福献寿的花纹。”
紫翘脑子里即刻就想出了好几种配色,便道:“娘子,那奴婢就做一条五福献寿纹镶红宝石湖绿色云锦缕金抹额?”
“缕金还不够富丽,用片金吧,金灿灿的她才喜欢。”
紫翘算了算日子,立时就明白了,本家夫人的寿辰将至,这条抹额是给本家夫人的寿礼,但往年都是娘子亲手绣制一件寿礼,今年怎么不一样了?
“红宝石哪里来呢?”
荔水遥便道:“后罩房库房里有,你选一颗稍大一点的,但也不用很大。”
“奴婢明白了。”
荔水遥在唇上抹了玫瑰蜜,合上盖子放下,往里间去了。
兰苕九畹跟了进去。
红罗间色裙落地,荔水遥便低声道:“后日家宴所用的食材今日就该准备起来了,一会儿我拿着食单去找郎主,你亲自带着人出去采买,另,再去药铺或药堂寻摸着买一样东西。”
九畹选了一条丝绦拿在手里,闻言一愣,“买什么,娘子哪里不舒服吗?”
“我的身子好着呢。”荔水遥便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两句。
九畹脸色微变,吓的左右乱看,忙忙的压低声音道:“娘子要那个做什么?那可真不是玩的。”
荔水遥望着敞开的衣柜,满柜子的裙裳衫褙,道:“要那件玉色莲纹圆领大襟对穿褙子。”
兰苕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劝也无用,只得纵着,倘若今日违逆郎主的令还要出门,那就带上一件初秋用的斗篷便是。
“不必害怕,我自有道理,也不外出,只是去寻郎主罢了”
荔水遥从九畹手里接过五彩玉珠璎珞丝绦系在腰上,想着此后几天的谋划,叹气道:“我要忙起来了呢,忙完了眼前的,我带你们出门踏青去。”
九畹和兰苕说了,兰苕顿时白了脸,呆呆望着荔水遥。
荔水遥还对她们笑,“去找一架梯子来,郎主既然发话不让我踏出院门,我可得乖乖听他的话,不能损了他在府里的威严。”
九畹:“梯、梯子?”
第025章 刀纹罗袜
镇国公府的后花园占地广阔,除却莲湖和农田,又有一座蓬莱山,引莲湖水穿山而过,形成山水之势,野趣盎然。
荔水遥提着裙摆拾阶而上,终于爬到山顶,虽有兰苕搀扶着,还是气喘吁吁。
山顶上奇石耸立,药藤花蔓攀缠其上,于松柳丛竹间掩映着一座斋室,上面挂着一块写着“药庐”的乌木匾额。
门半掩着,窗户大开,荔水遥走至窗前合欢树下,往里面一瞧,就见蒙炎正伫立在一张青石大案前炮制药材,案上摆了许多东西,杂乱无章的,她只认出了颜色鲜艳的,黄金钵紫铜杵,朱砂,和一株搁置在竹香几上的人参,它有小儿手臂粗,长须长尾已初具人形,哪怕她不懂药材也知道这人参的年份必然极大。
蓦的,她就想起前世他给她的那九枚蜜丸,他用玉匣装着,郑重其事的交到她手里,告诉她,每逢四季交替可吃一丸,药名有余丹,是他师父的道方,取“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之意,能帮她延年益寿。
她只吃了两丸,便已觉出身上生了力气,脸色红润,经期规律,气血微盈。后来与小萧氏闲话时说起此药,小萧氏为了弄到自己手里就装病,前世的她愚孝顺从,便将剩余七丸全都拿给了小萧氏,他知道了,头一回对她说了重话。
那时她从不曾想过,更没问过,有如此奇效的有余丹是如何制成的,她的心落在娘家,落在棠长陵身上,一双眼睛便再也看不到别处的风景。
现在看着他熟稔的炮制药材,她才真切的知道了,自幼被山中道长收为弟子的蒙炎,他不仅习武还学过医,他真的会给人看病,治好了她的风寒。
他不是贵公子,不是风流俊美的相貌,也没有满腹经纶与诗词歌赋,但他……
荔水遥定定望着他,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的用眼睛和心去体会他,此刻的他,古拙挺拔,清俊凌风,让她莫名想到了山神。
乱世来了,山神下山救世,右手握着凹槽滴血的长刀,左手提着药匣子。
那么现在,重生一回,他又在为谁制药?
她的心嘭嘭乱跳,不敢再看,慌乱转身想逃。
棠长陵前世害我一条命,我是一定要报仇雪恨的。可我也害了他的命,凭什么他不会报复我,还愿意为我制药?!
“跑什么,看够了就进来!”
荔水遥蓦的扶住阶梯旁的石灯台,眼圈微微的泛红,心上波起云涌,她望着蜿蜒而下的长阶,想着前路之上有她必须要去渡的劫,心绪便平了,回身踏进药庐,走到青石大案前,软着身段盈盈下拜,“郎主。”
蒙炎垂着眼,把一块朱砂扔进黄金钵,握起紫铜杵,“咚咚咚”捣弄,“把老子说的话当放屁?”
荔水遥被他故意加重的捣药声弄的心上发紧,不敢抬头看他,扯着绣帕,盯着自己的衔珠凤头绣鞋,小声道:“没走门,翻、翻墙了。”
蒙炎蓦的看向她,但见她穿着一件玉色红莲纹圆领大襟的褙子,紧绷绷束出了一线深深雪痕,眸光当即一沉,拽过身后的靠背交椅坐着,抱臂在胸,扬唇冷笑,“你要求什么事,直说吧。”
荔水遥羞窘,水艳娇容微红,“鲁王回自己王府去了吗?”
“清明祭祖,他不回自己府上还能去哪儿。”
蒙炎冷不丁就想起了一件事,棠长陵有个亲妹妹,眼高于顶,一般郎君看不上,就盯上了鲁王,她爱屋及乌,头一回向他开口,要他促成此事,他因愧疚处处想着补偿她,真就答应了,鲁王向来敬服他,也为了避开太子秦王塞的王妃,就娶了那棠十娘,可婚后那棠十娘暴露本性,认为鲁王玩物丧志,没有上进心,总是催逼吵闹,二人于心性志趣上南辕北辙,致使鲁王苦不堪言,是他害了兄弟,现在想来,前世的自己是何等的色令智昏。
“清明过后,你还有一日节假,对吧?”荔水遥抬起头,娇怯怯的看着他,“你送了一筐荔枝给我,我想着要一家人一起享用才好,鲁王和您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也邀他来赴这场荔枝家宴,如何?”
蒙炎冷盯着她,握起紫铜杵往黄金钵里猛砸了两下,荔水遥便瞧见,那钵仿佛变了一点形,底座凹陷了一点。
“你又邀了谁赴宴,棠氏十娘?”
荔水遥呼吸一窒,提着心绕过青石大案挪到他身旁,一手轻轻覆在他玄色的饕餮纹束袖护腕上,“可以吗?”
蒙炎望着她搭在自己狰狞护腕上那柔若无骨的手指,粉色透明的指甲,冷笑两声,一把拧她入怀,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可以,在马车上我怎么‘虐待’你的,你在我身上重新来一遍。”
荔水遥的脸肉眼可见的涨红了,她本就肤白水嫩,脸一红就变得娇艳欲滴。她当即决定取消此次谋划,让大小萧氏反目成仇的机会还有很多。
“郎主忙吧,我马上回去禁足。”荔水遥低头解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还请郎主放我走。”
“放你走?”蒙炎望着竹香几上他跋山涉水所得的人参,怒火勃盛,凭什么我为你制药,你一点力气不出!
“这辈子你死也得死我手里。”蒙炎将她抵到青石大案边缘,撑开她的手让她握住紫铜杵,“把里头的朱砂捣成粉,我答应你。”
“真、真的?”荔水遥掰开他的手,慌忙站起来,“我自己来。”
蒙炎圈着她,她就站在他面前,一只手竟提不动,就用两只手握着紫铜杵,一下一下极认真的捣药。
朱砂的质地较脆,但也比米粒麦粒要硬许多,荔水遥是个连衣服都没捣过的,此时能坚持着把大块捣成小碎块,手腕就酸软了,凭她再如何心性坚定,奈何身子不争气,她没力气了。
蒙炎支着半个身子在青石大案上,便看见她胸襟那朵折枝红莲承接了一滴香汗,这香汗从她额上下来,一路而下,途径细颈,锁骨,终形成一滴露,隐没雪痕深处。
他见她总不求饶,鹰眸沉黑,慢慢解下玄铁护腕扔在了大案上。
玄铁护腕和青石案相撞发出沉闷的两声,荔水遥蓦的僵住,再也顾不得别的,撒开紫铜杵便想跑,被蒙炎一把扭过身子抱住,扣在腰上,抱着关了门,关了窗。
门外等候的兰苕浑身一僵,快步拾阶而下,蹲在半山腰小池塘边上,装作看鱼,水中有两条小锦鲤,一红一白,绕着一株荷花,相互追逐游曳,心里禁不住想到,荔枝家宴成了。
日暮生烟,莲湖渚上落下几只仙鹤,或涉水寻食,或曲颈剔翎,或引颈鸣啼。
药庐里,斑竹榻上,荔水遥星眸衔泪,穿好一只白罗袜后,便找不到另外一只了,蒙炎好心弯腰从青石大案下头拾起递到她眼前。
“想达成目的,不付出代价怎么行?我像开善堂的?”
荔水遥看见自己雪白的罗袜被他拿在手里,玉容羞红,又听他如此说,气急了,一把拽在手里扔他脸上,“你欺负人。”
蒙炎像个吃饱喝足的狮虎,舒爽了,脾气就极好,也不气,还展开细看,待瞧见脚腕处绣的竟是一枚手柄上挂着碧玉环流苏的长刀,顿生欢喜,笑道:“你既然不要我替你收着吧。”
荔水遥眼睁睁看着他把她的罗袜收入袖袋,刹那,脸红的滴血一般,“你、你还我!”
挣扎着站起来就去掏他袖子,可她浑身都软,整个人便扑进了他怀里。
他含笑受了这份投怀送抱,却知怀里的小娘子是个要脸的,于是适可而止,自己掏出来为她穿戴好,语气也淡下来,“后日家宴,鲁王会如期而至,但你想要的结果,休想。”
荔水遥哼他一鼻子,心里却有一点得意,这正是我想要的,鱼饵挂在席上,让棠静韫荔红枝能看见就行了。
“那你告诉鲁王,那日要打扮的俊美华贵一些。”
蒙炎:“……你休想。”
第026章 密谋泄露
京都每逢旬休节假,金吾不禁。
镇国公府上专司打更的老仆敲响了戌时的梆子。
荔水遥斜靠着软枕,手里捏了本书,眼睛却看着外头,天擦黑了,九畹怎么还没回来。
这时服媚从门外走至荔水遥跟前,开口就道:“去后门上问过了,人家说影儿也没瞧见,许是做贼去了吧。”
荔水遥严厉的看她一眼,懒怠再去调1教她,“别累着你,下去歇着吧。”
服媚身子一僵,立马警醒过来,恭敬退后,躲到小豌豆和小冬瓜后面站着去了。
兰苕实在不放心,道:“许是你前脚回来,九畹后脚就到门口了,我去迎一迎。”
荔水遥哪里还看得进去书,随手扔在云纹紫檀小几上,立即道:“去吧。”
与此同时,一辆装满食材的牛车停在了后门上,九畹从上面下来,正要抬手敲门,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借着挂在门楣上的大灯笼一看,是个小郎君,生得一张敦厚可亲的脸,看起来不甚高大却壮硕的身材,九畹仔细辨认了一下,试探着开口,“你是虎翼小郎君?”
虎翼翻身下马,连忙拱手,没开口先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来,“原来是九畹小娘子,你今日穿的是新式的骑装?乍一看像个没长成的小郎君一样,我没敢认。你一个小娘子,天黑才回来,弄什么去了?”
九畹心虚,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胸,但是立马想着不能欲盖弥彰,又把腰身挺直,神态松弛,笑道:“虎翼小郎君忙什么去了?”
虎翼笑道:“刚从郊外回来。”
九畹笑问,“去郊外做什么?”
虎翼是蒙炎从战场上捡来的,打仗的时候身边出过细作,一开始没防备只因她是大娘子身边的大侍女,现在她又问,虎翼立马警惕起来,但转念一想,郎主也没说不让和别人说,就含糊的道:“奉郎主的命去太上观问了几句话,你不能再问了,再问我也不说了。”
九畹脸上的笑容加深,立马说出在回来的路上打好的草稿,“我是奉大娘子的命,为后日的荔枝家宴出门采买食材,有几样调味的东西,我逛了许久才在胡人聚居的坊市里买齐。”
守后门的是个瘸腿的老兵卒,听到说话声就把门打开了。
“虎翼小郎君,别误了郎主的差事,快复命去吧,再说一会儿,我怕大娘子身边这个侍女就把你满腔子里的好事都知道了。”
虎翼黑脸一红,牵着马,低着头,赶紧溜进去了。
九畹冲老兵卒一笑,指使着白驹把牛车拉去灶房那边卸货,她径自往正院去了,半路上和兰苕遇见,二人一同回去复命。
西客院,西厢房,灯火通明。
荔红枝躺在美人榻上,发髻拆的一个不剩铺在枕头上,侍女芍药正用棉线为她绞面,将脸上长出的绒毛绞去可使得脸更光滑。
这时牡丹推门而入,走至近前就道:“打听着了,九畹出门置办了满满一车的食材回来,看样子,四娘子是铁了心在后日办荔枝宴。”
荔红枝依旧闭着眼,嘴角却耷拉了下来,“来就来吧,正好给我机会报仇雪恨。”
牡丹忧心忡忡,劝道:“到底不是在自己家,这里也不是混沌的孙家,奴婢冷眼瞧着,这府上是外紧内松,夜里守门的,巡逻的都是满身煞气,秩序森严,奴婢心里害怕,娘子万万不可急躁。”
荔红枝睁开一双媚眼,挥退芍药,抬起手,摸着手腕上粗粗的缠丝金镯,狠厉一笑,“我立过誓,只要能从孙家那粪坑里脱身,往后余生只为自己活,棠静韫咬文嚼字,引经据典的骂我,都是小事,我身为表姐,只当她年纪小不懂事,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拿我垫脚扬名,这次荔四能把我和她弄在一个院子里,正是个好机会,我不会放过,你是深知我经历过什么的,你不该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