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崽便问躺在床上不愿意动弹的朱朱崽:“朱朱哥哥,怎么不见陆小凤,他上哪里去了?”
朱朱崽从被窝里面伸出一只手,向他招了招,用飞快塞回被窝里面去。就算如此刚进到被窝的那只手,还是变得冰凉不已。
花花崽跨过门槛,向他走去,趴在床头边上。
朱朱崽小声对他说道:“陆小凤有些伤心,跑到后山吹风去了,你将他拉回来。”
他们俩从小就一起生活,好话都已经说遍了,没有用,还是得靠花花弟弟。
“好。”花花崽有些惊讶,不知道陆小凤怎么突然就伤心了,可他还是赶忙起身,跑去后山。
后山离春风斋还有些远,幸好凤凰崽只是在山脚跟下的河边,干枯树枝下丢着石头,并没有爬到山上去。
花花崽远远朝他打了声招呼:“陆小凤!”
冬日里,小崽崽披了一身狐裘,更像一枚又白又软的小团子。
凤凰崽看了他一眼,又弯腰在地上捡了一颗石头,朝着结冰的河面丢去。
花花崽踩着河滩边的石子,往他走去。
河滩边的石子又大又圆,十分不好走,花花崽踩在上面根本就站不稳,还得赶紧找下一颗石头踩,连续不断快速跑过。
要不然很容易就会滑倒,摔一跤磕到石头上,非得疼死不可。
花花崽跳到凤凰崽身旁坐下,歪着脑袋看他脸色:“我感觉,你似乎有点不开心,可以说说吗?”
熟悉了以后,花花崽说话便直入正题,没有小心翼翼的弯弯绕绕。
不过即便他有话直说,说出口的语气又温和又真诚,还带着软软糯糯的奶生气,无论是谁都不会和他生气,反而觉得被关怀着,心里暖和一片。
凤凰崽在外流浪好几年,受过无数白眼、蒙骗、耻笑,慢慢地,他心性开始冷寂,不复以前的活泼开朗。
认识了花花崽以后,他慢慢的改变,只是有些小别扭,但人外向了不少,慢慢有着恢复从前活泼顽皮的模样。
然而这一次,林诗音和叶孤城被绑走,他才发现小鱼儿说的没错,他的疑心病还是太重了,总是怀疑自己身边的人会不会下一刻就背叛他,整日里活在惴惴不安之中。
包括他一开始对凌夫子,也总是充满怀疑,以为自己要被赶走。
他突然开口:“我真的很惹人讨厌吗?你会不会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花花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是个真诚、可爱的朋友,我很喜欢你。”
凤凰崽提起嘴角笑了笑,但是笑得十分勉强。
他说:“难道你不会觉得,我见识少太少,却要求太多?”
花花崽摇头:“每个人的出生都是不可以选的,所以每个人的见识,也都是不可选的。你有你的见识,知道市井规矩、生存之道、柴米油盐酱醋茶;我有我的见识,知晓琴棋书画诗酒茶。可你不够了解琴棋书画,就好似我不够了解柴米油盐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世上人的见识万千,木匠有木匠的见识,仵作有仵作的见识,文人墨客有文人墨客的见识,谁的见识都不同。见识本身没有高低之分,那些耻笑他人见识,只以自己见识为荣的人,迟早会丧失自己本身的见识,变得没有见识。”
“至于要求,那更是每个人对自己未来的一种期盼,你对未来的期盼如何,便会想要要求自己如何。只要这种要求是拿来束缚自己,而不是强求别人,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陆小凤,你要相信自己。
“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人了,和你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为了让自己说出来的话更有说服力,花花崽还伸出手来,在陆小凤的肩膀上用力按了一下,似乎要帮他把跳出来的心安回去。
凤凰崽转过脸去,认真看着花花崽:“花满楼,谢谢你。”他按着花花崽放到他肩上的手,眺望着冰河,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想通了。从明日……不,就从今日开始,你将会看到一个不同以往的陆小凤!”
花花崽看着自己的好朋友重新振作起来,脸上的笑容比陆小凤脸上的还要更灿烂。
“祝贺你如同蝴蝶振翅一般,蜕变了。”
他按在陆小凤肩膀上的手,也更加用力。
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比得过朋友想通一件事情以后释然的快乐。
“快要吃早饭了,我们回去吧。”花花崽松开手,转而去拉陆小凤的手腕。
陆小凤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好,我们回去。”
饭堂里已经铺设了早点,他们直接过去吃就好。
楚留香迎面朝他们走来,多看了陆小凤几眼,露出一个初阳一般的笑容:“陆小凤今日好像有些不同了,人精神了很多。”
陆小凤一笑,拱手道:“之前是我没想通,多有得罪,请见谅。”
楚留香摸了摸自己今天顺通不少,可以闻到雪地里清冷寒梅味道的鼻子:“客气了,大家都是同学,互相包容也是应该的。”
他们几个说说笑笑,往饭堂里面走去。
吃早饭的时候,各个斋院都会和自己斋的人坐到一起,花满楼和陆小凤便与楚留香暂时分道。
吃早饭的时候,花花崽注意到今日的林诗音完全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吃东西,吃完就把自己的碗筷叠在一起,往外面走去。
就连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大反应的傅红雪,都不由得抬起眼睛多看了那背影两眼。
花花崽凑到傅红雪耳边问:“你知道诗音姐姐怎么了吗?”
傅红雪摇头,将碗里的面条塞进嘴巴里,细细嚼着。
他以前经常因为练刀练得不好,没有饭可以吃,常常饿肚子,因此,对食物格外珍惜。
不管吃什么,他总是要一口一口细细咀嚼过,仿佛碗里面的食物,就是他此时此刻最珍贵的东西。
花花崽想了想,放下手中的碗筷,追了出去。
凤凰崽没有来得及把人喊住,只能往油纸包里面放了两个包子,将它包起来,待会儿带到学堂里去,免得对方饿肚子了,没东西吃。
花花崽人还小,腿短,比不上身形纤细的林诗音走得快。
林诗音光顾着快点跑回斋院去,倒是没有注意身后还有个花花崽。
一进入斋院,她就忍不住倒在石桌上,偷偷地小声哭泣起来。
她父母双亡,胆子小,是个累赘,连最简单的轻功都学不好,动不动就拖后腿。
这次要不是其他小伙伴救她,还有先生出手,恐怕她就没命了。
然而想到昨天晚上看到的 ,大家为了救她受的伤,林诗音就感觉心里酸酸的,恨自己怎么这么没有用。
她不敢在大家面前哭泣,就怕大家嫌弃她不仅没用,还老爱哭鼻子,只敢背后偷偷掉眼泪。
花花崽见她肩膀一耸一耸的,还发出抽泣的声音,悄悄从荷包里面拿出一颗糖,放到林诗音胳膊底下。
林诗音在泪眼朦胧中,瞧见了用油纸包裹着的琥珀色粽子糖。
她赶紧直起身,背过去抹掉眼泪。
“花花弟弟,你怎么来了?”
抹完眼泪以后,林诗音红着一双眼睛,假装没事发生一样,笑着看向花花崽。
花花崽把糖往前递了递:“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吃一颗糖。嘴里甜了,心里也就开心了。”
林诗音垂眸,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果,又忍不住掉下几颗眼泪。
她哽咽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老是连累大家。”
花花崽用力摇头:“姐姐温柔细心,自有长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有时候只是没有早早找到自己适合什么而已。再说了,姐姐包扎伤口的时候,就比我们都要厉害,谁也比不上!”
“要是少了诗音姐姐,大家恐怕都不敢找小石哥哥帮忙包扎伤口。”
林诗音想到王小石那练剑一样包扎伤口的手劲,破涕而笑。
“谢谢你,花花弟弟。”
还有人愿意安慰她这样一个没用的人,她很开心。
第73章 王四刀与清冷小崽崽
一眨眼,年关将至。
他们育儿堂外头来了一个自称王四刀的人,说要将他手里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白衣小男孩,送入他们育儿堂。
那个抱着木剑冷冰冰的小男孩,花花崽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凤凰崽在旁边提醒他说:“在血刀门的时候,他和叶孤城好像是关在一个牢里的。”
陆小凤这么一说,花花崽就想起来了。
当时没有报自己名字的人,一共就三个,其中两个是叶孤城和傅红雪,还有一个便是这个小男孩。
不过对方既然有人领走了,并不像钟灵他们一样,已经在这里处出了感情,爹娘又没什么时间陪伴,怎么会送来他们育儿堂?
而且这个自称王四刀的人,容貌之俊美,世所罕见,似乎除了他们夫子以外,再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人了,总觉得与“王四刀”这个俗气的名字有些不般配。
这种不般配,就好像隔壁的隔壁再隔壁那档猪肉铺的矮圆老板叫做慕容俊男一样,令他们觉得无比违和。
特别说明一下,这并非源于歧视,而是源于人生下来对各种事物的初步认识。
一群在前院里练武的小崽崽,感觉在这个大晴天里,听到了平地一声霹雳。
凌沄潇倒是没说什么,将育儿堂的规矩和这位王四刀讲了一遍,让对方签字画押,交上对应的银两,便让对方该走就走,孩子留下。
王四刀觍着他那张仿佛冰雪雕琢一样的脸,提出另外一个要求:“我也想要在此地住下,我看这里房间众多,多我一个也不算多。我愿意交下租赁屋子的金额,这位姑娘,你看如何?”
凌沄潇表情没什么变化:“我们这里不收无用之人,你若是想要在这里租赁屋子,就必须得像他一样,有所用。”
这个他,指的是邵夫子。
正在温酒喝的邵夫子,闻言,朝王四刀点了点头。
王四刀有些不满地打量着邵夫子:“我为什么要像他,我肯定比他有用。”
邵夫子感觉自己被人嫌弃了,可他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十分有宽仁雅士风度一般,一笑置之。
“那你是可以帮忙做饭、洒扫、还是上课?”凌沄潇才懒得理会他的争辩。
这个人,她还记得。
那日将傅红雪的养母——如今已经忘记了叫什么名字的魔教公主丢回给他时,那人藏在一团白雾后面的脸,便是如今这张在东阳底下熠熠生辉,仿佛冰雪一样润白的脸。
若说这张脸,倒是有几分她在修仙世界时候,见过那些正邪莫测的宗门掌门风范。
只可惜对方现在的修为,才勉强配得上大师兄的地位。
对方大概以为她看不穿他那一团白雾,连个易容伪装都没有,只是将那虚无缥缈的声音化成了实体。
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情绪的转变比春天的风雨还要快速,连带着说话时候嗓子语调的高低也会有明显的变化。
光听嗓音,不听说话内容,倒也算是悦耳。
王四刀听到对方这么说,赶紧道:“那自然是上课。”
煮饭、打扫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做。
凌沄潇依旧悠然躺在椅子里:“那你看看这三边屋子上面挂着的牌子,有哪一些是你能够教的?”
王四刀跟着扫过庭院三面的正堂与厢房,正堂是邵夫子上课的地方,琴棋书画诗数茶,样样都得教。
这些个东西,王四刀也会,可是他并不喜欢。
再看左右两边厢房,轻功、射箭刀枪剑戟戈矛兵器法、奇门八卦、器械机关、医术药理、毒术养蛊、腿拳掌指法……
王四刀犹豫了一番,选了个腿拳掌指法。
他觉得教这个的时候,比较容易展示自己的魅力。
要是选毒术养蛊,好像显得他这个人比较不正经一样。
然而,要是光选腿拳掌指法,好像显得他只是个粗莽的武夫,只会动刀动枪动手动脚。
想了想,他还补充道:“我也能教这群小崽崽学弹琴。”
无论只是普通赏乐的琴,还是杀人的琴,他都会。
凌沄潇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对方既然多给她送了一个小崽崽过来,又愿意当个冤大头,没有任何道理不收下。
西门吹雪抱着自己的小木剑,冷着脸看他家那个平日里不愿意理人的叔叔,将自己倒卖出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今年就已经到了十六岁,可以与自己亲生父亲断绝关系,自立门户。
不过要是在西方魔教,与育儿堂两者之间选其一,他还是宁愿来到这个育儿堂。
这也是他的父亲玉罗煞的意思。
只不过对方的意思,并不是让他在外逍遥自在,断绝父子关系,而是借此扰乱教内弟子的视线,另外找一个人冒充他的身份,让他平安长大,而他则趁着这个机会,清理教中叛徒。
王四刀说的两样,凌沄潇都点头答应了。
育儿堂里院子众多,除了小崽崽们必须要住在一起外,王四刀她并不约束。
对方若是觉得麻烦,大可以和邵夫子住到同一个院子去,还省了打扫的麻烦;要是对方有钱,专门请人打扫,或者不嫌麻烦自己动手,也可以另外找一间院子。
王四刀眨了眨眼,问道:“姑娘不问一下小西门的身世?”
凌沄潇淡淡道:“你不是说了,你是他的叔叔。”
王四刀倒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放心,并且信任他所讲的话。
尽管他并没有说谎,只是隐瞒了些许事情的真相。
“是。”王四刀不能指望他那像是锯嘴葫芦一样的小侄子,会开口解释自己的身世,只好替他讲,“这孩子是个可怜的。母亲是西门家的人,生下他不久以后就去了。娘家那边的人,又被人灭门,只剩下他这么个孩子,还带着点娘家的血脉。”
凌沄潇将视线转到突然之间把手握得紧紧的西门吹雪身上。
看来对方这话不假。
王四刀伸手揉了揉西门吹雪的头,不过被对方躲开了,他的手落到了对方肩膀上。
“娘家被灭门的时候,他才四岁,也就是前两年的事情。他当时回外祖家省亲,亲眼目睹了此事,原来还有些活泼的性格,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凌沄潇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有骨气的小崽崽需要关心,却不需要同情。
“叔叔,”西门吹雪偏过头去,“可以了。你不必再多说。”
他到这个地方来,也是看上了对方在血刀门时,随口指点的话给他带来的助益。
他的身世如何,并不是对方非要了解不可的事情。
凌沄潇唇角弯了弯,招来同样冰冷的叶孤城,让对方带西门吹雪先去整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