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被赵彦尽收眼底，只觉得三人之间似乎有微妙翻涌。
“先生来看，我已将埋伏布下，此粮道周围杂草甚高，当真是极其适合隐蔽···”
二人站在前面低声交谈，阮瑾玉和那小宁站在二人身后。
小宁只比阮瑾玉高一个拳头，他垂着头，双手紧张攥着，半晌才微微侧头，瞧瞧打量起阮瑾玉。
一旁的阮瑾玉察觉到目光，并不打算过多理会，却愈发觉得那道目光炽热不适，她便坦荡望回去。
小宁眸色慌张一瞬，眨了下眼睛，对阮瑾玉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此时正有清风徐来，小宁额间发丝微晃，显得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庞愈发清秀。
虽是对这笑容不明其意，阮瑾玉出于礼貌，浅浅弯唇，回了一笑，她双眸熠熠，眼角玄痣呼之欲出几分魅。
面前人神色一滞，笑容肉眼可见的抽离消失，复又垂下头，再没看她一眼。
似乎是生气了，这
小宁奇怪的紧！
蹙起眉，阮瑾玉盯着他几息，才将收回视线。罢了，左右是赵彦的人，再奇怪点也不足为奇！
就这般候着，约莫半个时辰，赵彦才同慕玄云唠叨完。
“有劳先生了，一来便未曾歇息过，赵某心中有愧。”
“为人谋，总是如此。”
听慕玄云声音淡然，赵彦恍然大悟般抬臂将身后的小宁推了出来。
“是我先前疏忽！您二位远道而来怕是在军营里多有不习惯，这是营中还算安稳心细的小卒，您有何事尽管吩咐他就行！”
他手腕发力，小宁便自觉走到了阮瑾玉身边站定。
阮瑾玉扭头瞧着站过来的人，瞳仁微扩，面上闪过诧异。
慕玄云侧身，与小宁对视，这次小宁提了胆子，直直用一双清瞳看着他，只是不出几息便又蔫着垂下头。
男人转动指间扳指，墨色扳指流光溢彩，顿被定住。
“那先谢过赵副将好意了。”
赵彦见他唇角似勾起愉悦之色，缓下心中疑虑，喜形于色，他双眉扬起，
“小宁，还不带先生去转转！”
第35章 小宁
“蜀州虽是人迹罕至，风光却是秀丽无双，等平了山匪，归于管辖，一定能吸引很多大诗人来此游历！”
山水间鸟啼燕飞，林涧中流水击石，小宁声音清朗柔缓，与此山间风光自相映衬。
行在山路间，阮瑾玉走在最末，小宁领头在前不时抬手对着身后的慕玄云引他看向一座座山头，耐心又恭敬。
“那山状似虎，便叫虎头山，身后连绵的山脉像极了他的尾巴，先生瞧是不是很有趣？”
他看向慕玄云，眸中有掩不住的光彩闪烁，慕玄云接过他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沉吟观察片刻。
“今日你说了，似乎越看越像。”
男人轻快的声音传入小宁耳，小宁面上浮现笑意，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慕玄云身边挪近，同时转手指向另一边。
面前小宁和慕玄云融洽一幕落入阮瑾玉眼中，慕玄云早上还阴沉着脸，现下却似乎心情大好，闲情雅致起来。她缓缓在心中抒一口气，对小宁竟有些另眼相看，能疏解得慕玄云心中不快，他有几分通达人情在身上。
以后在这慕玄云身边做事，自己也得将这本事掌握住。
正漫不经心听着小宁神采飞扬地为自己介绍石头块的慕玄云，偏头瞧见阮瑾玉走到小宁身边，她眸色认真，似乎对小宁的话语极感兴趣一般。
男人目光落在她身上，略有几分疑惑地停留片刻。
二人中间，小宁只觉得身侧有人走
来，侧目一瞧。是跟在俊逸男子身后，沉闷的漂亮书童。
本无妨，再将头转回去，先生的目光已不在他所指的地方，却只是怔怔瞧着走上来的书童。
小宁的笑容滞在脸上。
他因阴柔的气质，在军营中备受欺辱，今日早赵副将把他唤去营里，竟要交给他个重任，若是完成就会升任。想起老三，眼下在营中行事狂妄，也没有人再敢欺辱驳斥他一句！小宁当即便答应下来，却竟是来给这先生当男宠，以此为赵副将招揽谋士。
他再也不想在营中人人欺辱了，他想升任！便咬牙答应下来。
小宁讪讪收回手，睨着身侧书童。
此人是他升任路上的绊脚石，亦是竞争对手，方才他那动人心魄的一笑更令小宁晃神，实在是可恶。
小宁上前一步，挡住慕玄云的视线，亦是背过阮瑾玉，往慕玄云身后指去，慕玄云收回视线，转头顺着他指的地方望。
“先生，后面那个方向便是西京的方向了！”
景玉也探出身来，堪堪站在山路的最边缘，再往前一步便是深崖。
小宁唇角勾起一抹冷色，右脚往后一撤！
阮瑾玉不知被什么绊在刚抬起的脚尖上，瞬间失去重心，面前是高崖，崖低有激流。
心脏骤停一瞬，瞳仁紧缩。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上一世，耳边是叛军高喝，铁蹄铮铮地向她而来，她坠落高崖，怀中抱着成瑄，绝望、恐惧、战栗！
阴暗的枷锁将她重重
围住，她身体僵住，一丝也动弹不得，直直往山下倒去。
霎时间，一宽大有力的手掌透过无形枷锁抓住她的手臂，仿佛周围一切迅速倒流，叛军、铁蹄，一切都离她远去，她被拥入宽阔坚实的温暖胸膛中。
清冽之息萦绕在心间，抚平了恐慌。
慕玄云扶住怀中的她，阮瑾玉似是吓呆了，睫毛颤颤，双瞳振动，缩在他臂弯里，依旧怔怔望着崖边。
她看到了。
自己被拉回来，唯舍下憨态可掬，沉默寡言的小身影，坠入幽深山崖，那背影多么孤寂、可怜。
“成瑄···”
怀中的人眸中闪过悲哀，眼眶鼻尖透出晶莹粉红。
慕玄云没有听清她低声喃喃了什么，却见她湿漉漉红瞳，他眉尖紧紧蹙起。
“景兄！太吓人了，这涯边路不平整，千万要注意脚下碎石！”
见阮瑾玉惊慌失措的模样，小宁关切上前提醒。可阮瑾玉方才站的地方，分明平整，哪有什么碎石？
金色面具下那双墨瞳悠悠将目光停留在小宁身上，小宁被盯得心中不免打鼓，他错开眸子，踱步上前“景兄好些了吗？”
他将手托住阮瑾玉的手臂，柔声担忧问着，便作势要将她扶起来。
身侧男人将阮瑾玉往怀中一拉，下一刻便揽住他腰身，打横抱在怀中。
小宁手心一空，不由僵在原地，面前人已被那先生揽在怀中，将他伸出去的那只胳膊尴尬地留在半空，他只得将手收回，心中一阵窘
迫。
“他受了惊吓，景改日再看吧。”
男人扔下这一句，没再看小宁，抱着阮瑾玉往山下军营走去。
第36章 立场
蜀州山路难行，一趟上下要废不少功夫，是以山匪也非日日需要运粮上山，只得暂且埋伏等待时机。
而赵彦也非只有山匪这一件事需要解决，慕玄云和阮瑾玉便暂时在营帐中休憩，为接下来的后计筹谋。
二人在此事上的看法不同，慕玄云所想是将山匪驱逐，阮瑾玉却不愿这么轻易放过这些匪兵隐患。
“此地匪兵虽然暂时看不出有向外扩张的意图，但若放任不管恐怕今后会祸事连连。”
“今后的祸事是官家的事，不需你我挂心。”
阮瑾玉咬咬牙，却不肯就此松口，可她深知自己的能力，想要处理匪兵只能借慕玄云的手，她能做的便是尽力说服他。
将其中厉害掰开了揉碎了，最好再将青云阁的利益牵扯其中。
“话虽如此，若是您能将这匪兵帮赵彦缴清，想必青云阁也能···”
“青云阁只帮他整治蜀州，只要目的达到，又何必非要与山匪交战，自找麻烦！”
男人开口打断，冷眸微眯“瞧你样子，似是不服？”
面前人盛气凌人，阮瑾玉懂他的立场，却是万万不能理解，说到底她内心深处还留有几分为百姓的情怀，可此时寄人篱下，她又能如何呢？
她压抑下情绪，垂着头“不敢。”
慕玄云端详着她的神态，眸色舒缓了些许。此时营帐外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年音“先生，我来给先生送茶。”
“进。”
男人声音低沉，小宁跨步进帐。
因着前
日差点坠崖，阮瑾玉对小宁有几分戒备提防，闻言也将头抬了起来。
相比与其他营中将士，小宁更在意自己的整洁，今日一身短打依旧是新换洗过的，他本就生的清俊些，在军营里也称得上是清新的存在。
刚瞧了恭敬进帐的小宁一眼，阮瑾玉只觉下颌一痛，抬眸便对上那双墨色瞳仁。
“我看你敢的很。”
慕玄云的语气讥讽带着愠怒，掐着阮瑾玉的那只手上的玉扳指膈在她下颌骨上，冷硬生疼，她只觉得眼泪都要往外冒。
对于他这般阴晴不定，喜怒无常。阮瑾玉已是习惯了，今日确是她惹他不悦，失了分寸。慕玄云虽是说过不会轻易动自己的性命了，可依他的脾性谁有说得准呢？
慕玄云见她眸中渐渐覆上原先的谨小慎微，她恭敬开口“我错了先生。”
小宁默默看着这一幕，放轻动作将茶纸撕开，往茶壶中添了几两。
将阮瑾玉放开，慕玄云轻轻捻着指间的扳指，半晌，小宁将一杯新茶递到他面前，他才开口。
“哼，你虽嘴上这样恭顺，心里有什么花样我一向看不透。”
轻描淡写，将二人之间那层心知肚明却从未捅破的窗户纸戳了个洞。
阮瑾玉肩头微抖，眸底闪过一瞬无措，慕玄云不是如此轻易可以蒙蔽，是以她才倍感如履薄冰。她利落起身跪在慕玄云面前，
“今日是景玉做的不够好，但景玉绝没有害您的心思！”
男人浅饮
一口茶“若是你有害我的心思便也留不得了···罢了，你且去校场上跑五圈，算是罚吧。”
小宁默默抬眸打量了一眼地上跪着的瘦弱书童，四肢纤细，看上去柔软无力，校场一圈接近一里地，怕不要将这纸一般的人跑到昏厥？
“是，先生。”
阮瑾玉弓腰退出营帐，帐外不远处隐约可听见校场上操练的铮铮声响。
她舒口气，倒是步子轻快地往校场去。
自从来了这军营，日日跟在慕玄云身后，那有什么空闲，更别提继续锻炼身体了。眼下被慕玄云赶出来跑步，却在她小小的遗憾上歪打正着了！
营帐内，慕玄云将手中茶盏放下，小宁便接了过去。
“这是赵副将特意为您留的茶，是否合先生口味？”他轻声问着，略带温润的音色似有抚平心神的效果。
“赵副将怎知我喜喝茶？”
赵彦先前并没有为慕玄云准备茶，只是今日得了小宁的消息才匆匆让人寻来的京中名茗。
小宁脑中一转，不露痕迹地接话“赵副将说与青云阁的使者是相约在茶馆。先生是青云阁的人，可能比起营中烈酒，更喜欢茶吧！”
男人唇角轻勾着“投我所好。赵副将有心了。”
闻言，小宁微蹙起眉，瞧见面前男人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唇边笑意正深，与之前训诫书童时的骇人模样天差地别，
他不禁一怔，难道他的机会来了？！
“先生是贵客，必是要好好招待。先生莫要
再气景玉兄弟，我既然受副将抬爱来帮衬您，也定会尽心尽力。”
捧起滚烫的茶壶，小宁柔和笑着为慕玄云倒上半盏。
茶盏不算大，想要拿稳变得握住三分之二，小宁递给慕玄云，小心翼翼地不去和他伸出来接过茶盏的手有所接触。
修长有力的手指伸过来，近在咫尺时却突然覆上原先茶杯上小宁的指尖。
小宁心中一惊，被烫了似的连忙将手缩回，男子之间的接触虽在军营中平常，但一想到面前男人恐有断袖之癖，心中还是无法忽视那抹憎恶。
慕玄云打量着面前的人，低沉开口“我非贤者，眼中不得容沙，他替人谋事却心猿意马，饶他一命算是仁慈···”
他声音越来越不悦，小宁不禁竖起耳朵继续听下去。
“委实该千刀万剐，再丢去给野狗分食。”
“如此，才能消气。”
第37章 大豆儿
千刀万剐，野狗分食？
小宁抬头，男人金色面具下的双眸阴冷，散发出令人骨头缝发颤的寒意。
他吞了口口水，强自镇定着，没成想着先生竟不似表面上温润儒雅，含笑春风，却是这般心思狠辣之人。小宁越想越觉得头皮发麻，若是自己待在他身边，被他发现自己与赵彦的合谋。
他不由心中打起退堂鼓。
“您说的是···对了先生，我还要回赵副将话，先告退了。”
他拱手退出大帐，狠狠舒口气，仿佛刚把自己的命捡回一般，站定一会抬步往赵彦营帐中去。
*
校场，阮瑾玉恐打扰了战士们操练，便在校场最外围跑起来。
不出所料，第三圈结束，她便觉得双脚如灌沉沙，难以再抬动半步，先前虽将气息控制得好，现下也是隐隐能从喉间尝出丝腥甜了。
停下歇会吧。
这个念头促使着阮瑾玉渐渐放缓了脚步，慢悠悠的在校场边缘走起来，只是转念一想若这样偷懒，怕是收获不大，她还可以再坚持一下。
“喂！前面那个瘦猴！”
粗犷男声在身后响起，阮瑾玉在军营中并没有熟识的人，是以并未回头，却只听后面步子声渐响，慢慢就到了身边。
她的肩膀被人不重不轻地撞开，差点失了平衡。稳住步伐，缓过呼吸，阮瑾玉面带愠色地看过去。将他撞开的是一个身高八尺的光头壮汉，他脑门溜光，咧嘴笑着。
“你也是被罚跑的，怎么之前没
在营中见过你？”
这光头似乎已经跑了好几圈了，阮瑾玉有些印象“我不是营中的人。”
“你不是营中的人怎么进来的校场，还来罚跑了？”
“我跟我家先生一起来的，算是···”她顿住话口，赵彦既然想独揽功劳，怕是没有将谋士的事在军营里说过。
“···是赵副将刚交的朋友。”
光头男面色唰地冷下来“哦，赵彦的人啊。”接着他便噤声扭头跑远了。
阮瑾玉也没多想，结果那光头一圈下来，又跑到她身边。
“赵彦可不是个好人！叫你家先生提防着！”
见这光头一脸义愤填膺，一双刚毅的眼睛瞪起来，煞有介事地盯着阮瑾玉，对于赵彦为人她清楚，却不禁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