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这样说？”
光头大个眼珠子一转“我叫大豆儿，此处人多耳杂，咱去前面靶场说，人少些。”
他便闷头直直往靶场跑去，跑出去一二十米，才诧异发现阮瑾玉没有跟上。
大豆儿扭头，那瘦巴巴的小孩站在原地，狐疑地看着他。
大豆啧一声，踩着小碎步回来“你怕啥！都是大老爷们，这军营里我还能谋财害命不成？！”
大豆一边眉毛挑起，瞪着眼。他说话颇为直率，不似别有所图之人，阮瑾玉不由动摇，缓缓停下步子随他往靶场去。
见人跟自己走了，大豆摇摇头，神色愁苦又焦急。
“我可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这姓赵的都干了···”
*
红日将落，黄昏染了半边天。
慕玄云
正坐在桌前不，手中捏着几张薄纸，正看得入神，帐外传来阮瑾玉的声音，他便将手中信笺收起来。
阮瑾玉走进来，几缕发丝被汗液粘在额前，面上还留着跑步而透着的红晕，身上亦是风尘仆仆，甚至有几分狼狈。
“先生，五圈跑完了。”
她声音和缓，并没有任何其他情绪，慕玄云淡嗯一声，便没再去管她，她却朝慕玄云走去，止步在他桌前。
“什么事？”
“先生能否借我纸笔？”
本以为她莫不成是要生气，却是淡淡的开口问他要纸笔，慕玄云从墨台下抽出两张白纸，递到她手中。
阮瑾玉一手执笔，一手按住那纸，方想下笔，她微微抬眸睨了眼面前的慕玄云，转身，盘坐蒲团上，背对着他，弯腰将纸放在地上写起来。
慕玄云看着这一幕，不由嗤笑“有什么是我不能看得？”
那小小的背影不说话，只埋头写着。
“···”
慕玄云紧紧抿唇，竟不理他？
“哼，看来我今日说的竟是分毫不差啊。”
说她忤逆，说她心口不一。
面前人还是没有动静，只有右手写字的动作从未停歇，瘦削的胳膊一晃一晃，不知什么事情让她挥毫，竟如此入神。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在写什么！
慕玄云咬牙，起身甩袍，朝她走去。
第38章 秘密
他大步流星，几步便到了她身边。
阮瑾玉正凝神回想着大豆那绘声绘色的描述。赵彦如何公报私仇将老兵搜刮干净后赶出军营；如何叫手下升任的军官仗势欺人，搜刮油水；如何在大豆目睹他虐待违纪偷买的军妓后，从此被百般打压！
件件桩桩她都得趁着还记得细节时写下，只怕大豆那种直率性子万一那天被赵彦处理了，便再没人有他这般勇气去将此两面三刀之人揭穿。而她会一直盯着赵彦，寻个时机让他自作自受。
听到耳畔袖袍落下的声音，阮瑾玉眼疾手快地将写下的两张纸揽在胸前，抬眸颇有戒备地看着慕玄云。
今日暂且不说慕玄云在匪兵之事上不假思索的置身事外的行为，没想到这么多时日下来，他依旧没有对自己放下疑虑。
阮瑾玉因为前日崖边的救命恩情，已经决心，不论他在吴国是何立场，不到万不得已之时，自己都不会与他锋芒毕露。
可既然慕玄云已经将这层薄纱裂了条缝，她也无法当做无事发生。
那今日便说个清楚吧。
“先生今日说的没错。”
慕玄云捞了个空，却听耳畔响起简短有力的话语，转头瞧去，女子眼神坚定。
“我承认当初追随您是有我自己的私心考量，但我对您、对青云阁绝没有半分谋害之心。”
“您和青云阁给了我容身之所，又愿意教给我许多功夫和知识，我心中是感激的，我无以为报，
只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只是我初出茅庐，对于许多事情还是会感到惶恐不安，思虑繁多。有些事情无法做到如您一般置身事外···或许这样的情绪是您不会理解的。”
男人收回手，静静瞧着面前女子，眸底有暗流微动。
确实，她不像飞羽和尚月，自建阁便追随辅佐着他，她是意外，是一颗没有成功弃掉的棋子，由一场火光映射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光芒，才被自己留到至今。
难道这真是自己刻薄多疑？
眸色渐渐寒下来，阮瑾玉是青云阁唯一一个外来者，身上又有许多有悖常理的事，慕玄云只得防着，拿捏着。将她的一切把控在手掌心里，才是上上策！
“我的确不解。”
听他声音冷寒，这句话在阮瑾玉意料之中，却听他又道。
“歌女出身如何就敢自称‘很会杀人’？”
想起她初见跪在自己脚下，泪眼婆娑，乞怜时那番语出惊人。慕玄云看着地上的人，亦是慢慢蹲下身，一双漆黑瞳仁直勾勾盯着她。
面前女人竟将视线挪走，桃花双眸中一副心虚。
慕玄云冷笑。正巧他心里也有许多想说想问的话，既然今天她都言至于此，他也不想劳神猜忌了。
要交代，那便一起说了！
“如何能一石二鸟，敢算计死国公”
“怎么会军营中的保命技巧？！”
“又是怎么在毫无经验的情况下，分得清山匪与匪兵的！”
看着慕玄云欺身离自己越来越
近，言语中似有逼问的厉声，阮瑾玉不由将身子往后躲着。
她不可能将重生之事告诉他，一来慕玄云压根不会相信，二来交待了自己重生意味着，要暴露想手刃当今天子的野心。
而慕玄云真正的底牌是什么，她一无所知，慕玄云更不会告诉她！
阮瑾玉唇角勾起一抹恭敬的笑，掺了几分神秘而变得有些谄媚。
“先生，每个人都有秘密，您也有，可我却不想知道您的秘密。您也高抬贵手，让我守住最后这点秘密···”
“剩下的，瑾玉可以全部都奉给先生。”
面前人眸光炽热不曾有一瞬闪烁，她声音带着几分赴死的决绝之意。
赴死？慕玄云不由蹙起眉。
真是更好奇了。
她死也要守住的最后的秘密？
紧紧按在玉扳指上，他面上没有波澜，心中却涌动着巨大情绪，在他耳边咆哮，教唆他。他想让面前的人吐出最后的话语！她就不能拒绝！
拿定主意，他视线缓缓落在她脖颈，纤细洁白，仿佛一掐便能轻松折断···
察觉慕玄云眼中几分癫狂的杀意，阮瑾玉汗毛竖立一刹那。她咽下一口口水，不敢再去激怒他，放柔了声音“求您了。”
女人细软轻柔的声音钻进耳朵，在他心脏上一攥。一如她第一次求饶一般。
闭上双眼，慕玄云深呼口气。
罢！他再让一步又能如何！
须臾，慕玄云垂下头，再抬起来神情平静了很多“你为什么算计死陈国公，实话，
我只要这个。”
阮瑾玉眉头微微蹙起，先前那潋滟水眸渐渐被暗淡，而后又从紧抿唇角迸发恨意，一双桃花眸子竟含着凌厉杀意。
慕玄云从未想过这样骇人的神情竟能在她脸上瞧见，唇角因新奇缓缓勾了笑。
“我与他有拭亲之仇，我的姐姐，对我最好的姐姐。”
“歌楼里的姐姐？”
“···亲生，嫡姐。”
阮瑾玉进歌楼前还是哪家的庶女吗？慕玄云倒是从未听过，但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阮瑾玉说完，便咬唇不再说话，面前男人似乎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的意思。
半晌，他站起身，阮瑾玉松了口气，仰头，却看只修长白润，指节分明的手伸在自己脸前。
慕玄云温和浅笑，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咄咄逼人，以及那一瞬间让阮瑾玉心凉了半截的杀意，只是这么快的态度转变，同样让阮瑾玉心悸几分。
“起来吧，你出了很多汗，带你去洗洗。”
第39章 温泉
犹豫片刻，阮瑾玉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慕玄云将她带出了营帐，二人去了马厩。
得知慕玄云要用马，负责马厩的小兵报给了赵彦，营帐中，赵彦正冷脸对着跪在地上的小宁，地上的人面色也极差劲，眉头深皱险些连到一块去了。
“先生要用马那便让他去用。”
小兵的话跑了出去，赵彦转身瞧见地上跪着的人，沉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成我与先生定都不会亏待你。”
小宁咬咬牙，以赵彦的为人处事，怎么会把他的生死放在自己的利益之上？如今既已入局，他反悔恐怕今后在军营中更少不了欺压折辱。
“属下知道了。”
“嗯，那你现在跟过去看看，有没有那能帮上先生的地方。”
小宁双拳紧握，出了营帐。事已至此他便只剩下得了先生欢心这一条路。
他踏步往马厩走去，到了跟前却是不见那先生，问小卒说，在他回来之前，先生就同书童将马牵出去了。
*
山中的夜里自是比军营要凉的多，三月里的春寒还是冻得人发颤，阮瑾玉被慕玄云揽在怀中，此时身上的汗也被山风吹干，没了黏腻感。
她尽力将身子往前趴，伏在马背上，恐一身的汗味惹慕玄云嫌弃，每每如此慕玄云便要抽出一只手将她拉回来。
驾马到了山道间慕玄云停了，二人下马步行。
“先生，我们要去哪儿？”阮瑾玉语气中不免有些担忧。
周围唯有窸窸窣窣
的草声，漆黑一片。二人刚吵完架，阮瑾玉想到之前的争吵，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话音刚落，慕玄云顿了步伐，从袖口中拿出一根黑色布条，抬眸注视着她。
阮瑾玉心中咯噔一下。
她抿紧唇。虽然阁中都言慕玄云不会武功，却不知是真是假，若是一会真的交手，也许她还有几分胜算。
他金色的面具在皎皎月光下粼粼闪光，唇边微扬，抬手将黑布覆在阮瑾玉戒备的双眸上。
“一会就到了。”阮瑾玉绷着身子，慕玄云牵起她微攥的手，稍稍用力才拉动阮瑾玉随他走。
“我既然说了不会拿你性命，便是不会，你可放心。”
放心？半个时辰前阮瑾玉可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那抹一闪而过的杀意，叫她如何放心！
她暂时没了视觉，便警惕地将浑身的其他感觉调动起来，耳侧不时有柔和的山风，脚下的路坑洼不平碎石硌脚，那只被拉起来的手正握在一个温暖宽大的手掌里，引着她步步往前。
约莫一盏茶时间，周围似有火光闪烁，又跟着人走了十几米后，一股湿热萦绕身周，不由令她放松几分。
面上的布条被取下，便见周围水汽氤氲间腾腾暖暖，在周围悠悠的昏黄灯盏下好似仙境，脚下是一方温泉池子。
“去吧。”
慕玄云立于身侧，负手注视着她，金色面具华贵至极，轮廓清晰的下颌勾勒出丝丝俊逸，他一身玄色伫立在雾气中，肖似
画像上下凡的翩翩神君。
阮瑾玉怔然，只是这神君虽生笑面，菩萨容颜，芯子里却是个喜怒无常的。
她褪了衣物，缓缓走下温泉，温暖的泉水包裹住肢体，融融暖意从脚底渐渐攀上四肢，她微微昂起头，卸下了身上的疲惫与紧绷，由胸腔里舒出一口气。
温泉池边，男人缓缓捻动指间扳玉，池水中女人白如脂玉的肌肤在水波涟漪中似有似无，她仰着头，精致侧颜透着殷红。
他喉间上下轻微滚动一番。
“你先在此地，我去去便回。”
阮瑾玉忙转过头，水灵眸色中透出一丝惊恐“这里···”
“不会有人闯进来，大可放心。”
男人留下这句话，转身走进了暗处。
阮瑾玉趴在温泉池边，一双胳膊枕在脸下，双目阖上，此刻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将自己生硬紧绷的情绪融进这一池暖水中。
第40章 解释
对于赵彦的事，她头绪寥寥，碍着慕玄云在身边有些束手束脚，总是不如自己一人方便动手。
今日遇到大豆倒是个意外，他因撞破赵彦腌臜在军营中备受欺压，恨他恨得牙根痒痒，他对阮瑾玉说的话，不知能否作为突破口。还有那匪兵···
稍一放松，阮瑾玉又忍不住开始梳理起思绪，眉尖轻蹙。
明明自己的私事还没有着落，却还想着那匪兵之事。
她自嘲般的笑笑，前世她下场凄惨，多也与自己这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的性格有关，也是因为这性格让吴钊钻了空子。
教训还不够吗？这毛病一日不改，就总会被人拿捏住。
“哎。”她轻叹一声，便在心中暗自决定将匪兵之事放下。
学慕玄云那般置身事外，似乎也未尝不可。
岸上烛火轻摇，慕玄云回来时便听她这般唉声叹气，神色放空，不知又在想些什么，竟连他走到身旁都没发觉。
他蹲下神，撩一掌泉水拨向倚在温泉池边神游的美人儿，溅起的水花惊了阮瑾玉一瞬，回过神来，仰头便见笑面神君正打量着她。
“又在出神盘算什么？”他声色轻缓，合着泉水叮咛流下的声音煞是动听。
阮瑾玉不敢动什么心思，正色道“先生，左思右想我还是要告诉您，须得提防着赵彦。”
慕玄云站起身，垂下眸子，此时阮瑾玉倚着的石块就在脚边，他居高临下轻易便可将水底风光尽收眼底。
“看来是泡
好了，那就出来换上衣服回营吧。”他并未回阮瑾玉的话，侧身指了身后。
此时她才看到不远处矮石上平铺着崭新干净的衣物，慕玄云去了大半晌，竟是给自己拿衣服去了？他又是从哪儿拿的？
阮瑾玉低敛眉眼“谢谢先生。”抬步往温泉外走去。
男人并没有转身，她不着寸缕地从一池氤氲着雾气的温泉中走出，拾起一旁旧的衣衫草草将身上挂坠的晶莹水滴拭去。
玲珑身段，光滑肌肤映入他眼帘，只觉得才平息下去不久的躁动复又隐隐涌动起来。
这又怪谁？
拿了衣服没拿擦拭身体的巾帕，难不成让这娇瘦女子湿着身子穿？
待她从身侧走过，一阵若有若无的馥郁体香勾上鼻尖，仿佛女子纤纤柔手似有似无的挑逗。慕玄云不由紧咬后牙，死死盯住女子的额间湿发不至于眼神飘忽着去看另外的地方。
她却停下，由肩头探出一双艳绝纯净的眸。
“先生的脸色很差劲，发生何事了？”阮瑾玉感受到那道视线不由浑身一僵，生怕自己是何处又惹他不悦。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不冷？先去穿衣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