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风歌且行【完结】
时间:2024-05-20 14:57:13

  纪云蘅皱起眉,不乐意地站起来,又不敢大声,讷讷道:“我饿了。”
  “我让人买些吃的送来。”许君赫大发善心,道:“我再教你一招,保管你以后吃不到这种猪食。”
  话锋一转,他又道:“不过你也吃不了几日了。”
  反正纪家就快要变天了。
第11章
  纪云蘅坐在门边,小狗在她脚边蹭着,时不时扑一下她垂在地上的青色裙摆,趴上去玩乐。
  她看着院中被摔碎的碗和洒了一地的汤汤水水叹气。
  纪云蘅手里是有银钱的,平日里去给薛久记账能赚不少,加上每次去找苏漪,她都要硬塞给纪云蘅几两银子,不多,但足够纪云蘅平日的开销。
  只是她手里不能有太多的银钱,这小院虽然平日里无人造访,但藏不住什么奢贵东西。
  前两年纪云蘅及笄的时候,苏漪曾送了她一根金簪。
  是纯金打造的,簪头以雪白的羊脂玉雕了两朵小巧的栀子花,精致无比,看起来就十分奢华。
  纪云蘅也极是喜欢,可惜只在头上戴了两日,就被纪盈盈给抢走了。
  直到现在,纪云蘅都没能力要回来。
  苏漪知道此事后上门讨说法,也被纪家给请了出去,说到底她并不是纪云蘅亲姨母,甚至连表亲都算不上,她不过是年少时与纪云蘅的母亲相识,关系交好罢了。
  她更没有资格将纪云蘅从纪家接出来,只能每年送进纪家一大笔银两,以此来希望纪家别苛待纪云蘅。
  如此多年,纪家倒没有对纪云蘅非打即骂,每日三餐照常供应,天冷了也会让人送炭裁衣,多的就不再过问了。
  纪云蘅也不觉得自己过得有多苦,就算是在纪家吃不饱,她也能偷溜出去,在街上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而今小院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不仅胡言乱语,还将她的饭碗给摔了,让她在这等着,说是去吩咐人买饭。
  纪云蘅乖乖坐着,用手撑着脸颊侧头看,目光落在小院的高墙上,百思不得其解。
  这么高的墙,他是怎么翻进来的呢?
  若是头着地,会摔死吧?
  许君赫并不知道纪云蘅在思考这些,他去了后院的侧门处,隔着一条一人宽的缝隙跟殷琅说话。
  他这次出行从简,是骑马来的,只带了殷琅和贺尧两人。
  殷琅不习武,身子骨不强健,骑马小半时辰就让他累得半死,脚程也不快。
  这会儿许君赫喊人买饭,却不见贺尧的踪影,皱着眉道:“他人去哪里了?”
  殷琅低着头,双手奉上断成两半的羽箭,道:“殿下,方才你进去之后,忽而有支箭朝我射来,幸而被贺尧砍断,他便是去追那射箭之人了。”
  许君赫听后眸光一沉,将手探出去拿了箭头的半截进来,只看了一眼,他就扔回殷琅手中,满不在乎道,“这箭是自己磨的,做工粗糙,朝你射箭的不是官家人。”
  箭头磨得粗粝,并不是杀人所用之器,更不会是出自官家的手笔。
  那就表明许君赫来此处的行踪并未让他人察觉,这一箭要射的也不是他皇太孙,而是出现在纪云蘅屋外的人。
  许君赫心说难怪这小傻子动辄偷跑出去玩,又是去给卖猪肉的记账,又是跑去涟漪楼,来来回回都是自己却也没出过危险,原来是有人暗中盯着。
  他就刚来这小院没一会儿,警告的箭就射来了。
  正想着,贺尧就赶回来了。
  他用力地喘着气,肋骨处多了一道伤痕,血淌了半边衣裳,模样有些狼狈。
  许君赫见状,也觉得很意外,眉梢轻挑,“何人伤你至此?”
  “回殿下,是从未见过的野路子,怕是个民间屠宰场里的老手。”贺尧撩袍跪下来,请罪,“属下无能,让人跑了。”
  屠宰场是他们暗卫阁里的黑话。
  御前暗卫都要经过一轮轮的厮杀并且取胜,所以阁中将每一轮厮杀称作屠宰场。
  “你在他手里没讨到一点便宜?”许君赫面色平静,让人难以捉摸。
  自幼在皇帝身边长大的许君赫,可不是什么被宠坏了的孩子,君王之威与心计他学了八分。
  不动声色时更是让人心惊胆战。
  殷琅见此,也不敢多说话,垂着头站在一旁。
  “属下伤了他左臂。”贺尧回道。
  许君赫道:“你处理了伤势后去街上买些热饭送来,再回山上领罚二十鞭。”
  “谢殿下。”贺尧应了声。
  待许君赫走后,殷琅帮他上药,低叹一声。
  贺尧便笑,乐呵呵道:“是我自己轻敌失手,二十鞭已经算是不重的惩罚了。”
  殷琅道:“你既知道,下次就该仔细些。”
  许君赫平日里不会待下那么严苛,今日不知为何,张口就罚了贺尧二十鞭。
  正所谓君心难测,许君赫还不是君,且又是弱冠年少,就已经让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殷琅都觉得难以揣度。
  上好了药后,贺尧换上殷琅的外衣骑马去买饭。
  许君赫空着手回了院中,见纪云蘅坐在门槛处缩成小小一团发呆,而那只小白狗正不知道叼着什么东西在她身边玩。
  他快步走过去,一把提起小狗,将它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发现竟然是纪云蘅先前一直拿在他面前晃的沙球,于是扔到空中一脚给踢飞了,再将小狗放下,骂道:“蠢狗,别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咬。”
  小狗汪汪两声,甩着尾巴去捡。
  许君赫刚想跟上去,纪云蘅就一下站起来,将他拦住:“我的饭呢!”
  “在路上了,马上给你买来。”
  “等来了我就饿死了。”
  “饿不死。”许君赫就道:“这种猪食你都吃得下去,一看就是扛饿的人。”
  纪云蘅小声与他争执,“就算是猪食那也有的吃啊。”
  许君赫抓住了小狗,提溜着脖子去了树下,用绳子将它拴起来,再将沙球扔得远远的。
  这小狗比许君赫安静,被拴住了也不叫。
  他朝纪云蘅投了个眼神,“若是让你外祖父知道你吃这些,当心气得从坟地里爬出来,半夜站你爹床头索命。”
  纪云蘅许是被吓到,又坐下来,缩起了脑袋。
  见她这模样,许君赫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与她的视线对上,问:“你恨你爹吗?”
  织金的衣摆与青色的衣裙叠在一起,许君赫单手扶在门槛上,小金冠被阳光一照,折射进了纪云蘅的眼睛里。
  盛夏的小院里,怯弱温吞的少女与意气张扬的少年相对而望。
  纪云蘅从未与同龄的男子靠那么近过,只刚往许君赫的眼睛一看,她就莫名有些脸热,像是发自本能的生理反应。
  她微微偏头,很没出息地避其锋芒,语速慢慢,“不恨。”
  “他这样对你,你都不恨?”许君赫十分诧异。
  纪云蘅没有解释,或许她心中自有一番理论,只是没有说出来。
  “那纪家的其他人呢?你爹娶的继室,还有她的那些孩子,你也都不恨?”
  许君赫望着她的脸,很想出言嘲笑她。
  说句难听的,性子软弱无能到这份上,被欺负也是活该。
  若是纪云蘅心中有恨,只是迫于无奈而无法反抗,那到情有可原,可若是她心里都不恨那些伤害她欺负她的人,那她受到的欺负就不值得怜惜。
  可是纪云蘅偏又生得讨巧,一双猫儿一样的眼睛,连带着眼瞳里的墨都是澄澈的,直直地看着人时,一汪赤诚。
  许君赫不知道他这能不能叫做心软,先前说些恶劣的话玩闹就罢了,那些真正伤人的,尖锐的话,他对着纪云蘅的眼睛时,反而说不出口。
  仿佛一句难听的话,就能让她那双漂亮的眼睛落下泪来。
  许君赫心想,没必要。
  “我讨厌他们。”
  纪云蘅提及了那些人,脸上出现不明显的厌烦情绪。
  他没有追问,将话题一转,“你那刚及笄的妹妹手里,是不是有一块碧绿的玉佩?”
  纪云蘅极为惊讶,“你怎么知道?”
  许君赫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说是与不是。”
  纪云蘅答道:“是。”
  许君赫又问:“纪家只有她一人有此玉吗?”
  纪云蘅道:“她兄长也有一块,我就见过一回,他戴在脖子上,平日藏衣服里,瞧不见。”
  许君赫:“你第一次在他们身上看见那东西是在什么时候?”
  这问题就得让纪云蘅好好想一想了,她眼眸转动,落在院中的栀子花上,开始出神。
  许君赫难得调用了性子里所剩无几的耐心,也不催促,自己在旁边的门槛处坐下来。
  库房的门槛做得宽,也结实,当个小板凳正正好。
  两人并排坐着,许君赫等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耐心不足,歪着头去看她,“用得着想那么久?”
  纪云蘅慢慢将头转过来,回道:“两年前,七月。”
  “时间准确吗?”
  纪云蘅就突然说:“我及笄那年,苏姨母送了我一根簪子,不知道怎么被纪盈盈知道了,她带着人来我的小院抢。”
  许君赫满眼疑问,“我问你时间可准确,你说起这旧事作何?”
  纪云蘅没理他,继续道:“我不愿给她,她便让下人打我。”
  许君赫沉默了一下,“然后呢?”
  “然后她娘身边的大丫鬟来了,叫秋娟。”纪云蘅说话很慢,徐徐道:“她见纪盈盈大哭,便给她擦眼泪,劝她时说了一句话。”
  许君赫道:“是什么话?”
  纪云蘅似乎将那日的情形记得很清楚,即使隔了两年,她仍旧能学着秋娟当时的语气说话:“小姐,老爷前两日不是给了你一块玉佩吗?听说这满绿的玉价值千金呢,可比这一根小小的簪子宝贵多了,何须为此闹得不开心?”
  “就是两年前的七月。”纪云蘅由此得出结论,“时间准确。”
  许君赫将眸色一敛,伸手往她脑袋上按了一下,“小傻子,你放心,那簪子会回到你手里的。”
  纪云蘅垂下眼帘,并未回应。
  被抢走了两年的东西,说不定已经被记盈盈扔掉或是毁坏,纪云蘅早就不指望能要回来了。
  许君赫说完这句话后,贺尧就买了热饭回来,在外面轻叩门。
  许君赫去将饭接进来,放在纪云蘅平日吃饭的桌子上。
  贺尧去的是北城区有名的酒楼,距离不远所以就算是步行也回来得很快。
  买的是千丝鸡汤,面拉得极细,根根分明,再以菌子和葱花姜片撒盐清炖,鸡肉取得是鸡身上最嫩的地方,食盒一打开,鲜香味扑鼻而来。
  纪云蘅正饿着,只闻了一下就口水直流。
  许君赫也没有久留,将面给了她之后就离开了,等纪云蘅吃完了面去院中一看,已不见他的踪影。
  只余下被扔在地上的碎碗和拴在树下的小狗。
  今日是给薛久记账的日子。
  幸而纪云蘅今日起得早,与突然到来的许君赫折腾了一番还有闲余时间,于是换上外出的衣装从侧门的门缝钻出去,快步赶去东城。
  一路小跑过去,正赶上薛久也刚到店铺,开门往外搬桌椅和肉架。
  还不等纪云蘅开口,他就转头看来,见纪云蘅跑出了一脸的汗,笑道:“看来佑佑今日拿不到那十文钱了,是因何事来晚了?”
  纪云蘅慢步过去,将汗擦净,“与人说了会儿话。”
  薛久将肉架抬出来,状似无意,“是你朋友吗?”
  “不算是。”纪云蘅沾了水,低着头开始磨墨,又答道:“但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就好。”薛久站在她边上磨刀,说:“若是有坏人,你可要告诉薛叔,薛叔一刀剁了他。”
  纪云蘅闻言笑了笑,抬起头看向薛久,忽而瞥见他左手臂的位置处有血色,便一下有些紧张,指着那处问:“薛叔,你这里怎么有血?是受伤了吗?”
第12章
  薛久抬起胳膊,转头看了看,用随意的语气说:“不是受伤,是杀猪的时候没留意,蹭上去的,不要紧。”
  话音刚落下,排队的众人就开始催促薛久,毕竟今日他已经是来迟了些许,眼下又在闲聊,一堆人等了老半天。
  薛久好脾气地冲众人说了几句话,磨好了刀,开始卖猪肉。
  纪云蘅也并没在意他胳膊上的血迹,坐下来翻开账本,开始记账。
  薛久的猪肉一如既往地受欢迎,没多久就卖得七七八八了,还剩些零碎的肉他分成了两份,一份让纪云蘅带回去给小狗吃,一份留给了自己。
  纪云蘅记完账,无所事事地坐在桌边发呆,看着薛久收拾刀具,忽而问道:“薛叔,你知道裴寒松是何人吗?”
  薛久正背对着纪云蘅,听到这个名字时,收拾刀具的手猛地一顿,语气却稀松平常,“是何人?未曾听说过。”
  她道:“有人跟我说,他是我外祖父,但此前我从未听说过。”
  先前许君赫说让她提着裴寒松的名字去大街上随便问时,纪云蘅没放在心上,并不打算如此做。
  只是她慢慢地将今早发生的事在脑中来回思考着,也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母亲在世时,提及外祖父的次数屈指可数,因偶尔的几次提起都落泪,纪云蘅便懂事地从不询问。
  难道外祖父当真是泠州臭名昭著的贪官,所以才让母亲不齿,从不向她细说外祖父的生平?
  “是谁告诉你的?”
  纪云蘅回神,“今早跟我说话的朋友。”
  薛久便问道:“你那朋友是个什么人物,还知道你外祖父是谁?”
  纪云蘅一回想,发现自己还真不知道那少年的身份,只记得在涟漪楼里周围人都怕他,却并不知他的姓名和身份。
  她答:“我不知道,好像是个大人。”
  “那你可要当心咯。”薛久将肉架扛在右肩上,语重心长道:“来历不明的人,虽不一定是坏人,但也未必是好人,佑佑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纪云蘅领着薛久的叮嘱回家,一路都在琢磨那少年的来历,待到晌午的时候,下人敲门送饭。
  她拿着了三十个铜板,穿成两串去开门。
  门口的丫鬟名叫六菊,身着素衣,发髻绾起,斜斜地插了一根木簪,十六七的年纪,脸蛋圆圆的。
  给纪云蘅送饭在下人眼中不是个好差事,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做,六菊多半也是被欺压后才接下了差事。
  她将饭递给纪云蘅,又道:“大姑娘将早上的碗筷给我吧,我带去洗了。”
  纪云蘅没接饭,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视线停在她的鞋子上面。
  是一双平平无奇的绣花鞋,但看起来像是崭新的,所以有几分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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