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风歌且行【完结】
时间:2024-05-20 14:57:13

  “这不是有我和你父亲帮你操持吗?”
  “我要问过姨母,才能给夫人回答。”
  即便是看见那赵少爷是个肥头大耳的人,即便是听了王惠母女这些刺耳的话,纪云蘅的情绪依旧是平和的,她的面上没有丝毫愤怒,像是很认真地在陈述自己的想法。
  “姨母?”王惠一愣,“你哪来的姨母?”
  “我娘的远房表妹,苏姨母。”
  王惠自然是知道苏漪的,因为后宅这些金银首饰和日常的流水中,大半都有苏漪送来的银子顶着。
  她笑容立即淡了很多,表情变得刻薄,“你父亲给你的安排你不信,偏要去问什么远房姨母,我们都是纪家人,还能害你不成?”
  纪云蘅低头不语,装作没听见。
  纪家人平日里总是傻子傻子地叫着纪云蘅,可真到了她不愿说话回应的时候,也让人颇为无可奈何。
  王惠阴沉着脸,往后一靠,说道:“也罢,你回去拟了信送来,我派人送去你那苏姨母面前,问问她的意思。”
  纪云蘅这才像是耳朵又好了,点头道谢,随后告退。
  她走后,王惠将手绷往桌上一拍,气道:“不知好歹!”
  “夫人莫生气,这大姑娘脑子不好,自然是不懂夫人的好心。”秋娟忙上前倒了杯茶,劝她,“等大姑娘嫁过去,明白这门亲事的好处,就会感激夫人了。”
  王惠冷笑一声,“她还真以为自己还是纪家的嫡长女,让她自己选择已是给了她脸面,还敢忤逆我,能嫁进万贯家财的赵家,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纪盈盈看见自己母亲如此生气,便道:“娘,你别跟那傻子置气,我去教训她。”
  “别惹事。”王惠头痛地抚了抚额头,眉毛紧皱,“你不必管她的事,我自会解决。”
  纪盈盈装作乖巧地应了一声,又坐了一会儿便跟王惠道别。
  王惠正烦着纪云蘅的事,因此没注意她脸上带着跃跃欲试之色,挥手让她离开了。
  纪盈盈出了厢房,便带着贴身婢女一路往后院追赶。
  纪云蘅脚步慢,走回小院的时候太阳正落山,门一推开,就看见小狗学学站在院中,扭着头看她。
  “学学。”纪云蘅唤了一声,转身关上门,见小狗还站在原地未动,没像平时那样飞奔上来迎接,便抬头去看天色,果然天边的霞光几乎褪尽。
  到了晚上小狗就不待见纪云蘅,她已经习惯,走过去想蹲下来摸一摸小狗。
  许君赫见她这样,就甩着小短尾巴往旁边走了几步,避开她的手。
  纪云蘅不依不饶地跟过去。
  “汪汪!”许君赫叫了两声,像是小狗的呵斥,随后走到树下卧了下来。
  纪云蘅还想跟过去,却在此时响起了拍门声,她只得暂时放弃,起身将门打开。
  就见纪盈盈盛世凌人地站在门外,因个头比纪云蘅矮了些,她仰头看着纪云蘅时,脸上的那些轻蔑和厌恶便被纪云蘅尽收眼底。
  “你来做什么?”
  纪云蘅不想放人进来,把着门问话,也将自己不喜欢纪盈盈的情绪泄露出来。
  “我丢了块玉,怀疑是你的手不干不净,走的时候给顺走了,就带人来找找。”纪盈盈环着双手,将瞎话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纪云蘅的眉头一下就紧紧拧起,没想到会听到这样荒谬的话,“我都没有靠近你,何来的能力拿走你的玉?”
  “方才只有你去了我娘那里,不是你拿的还能有谁?”纪盈盈往前走,用肩膀重重地撞了一下纪云蘅,将人径直从门边撞开,再对身后的下人道:“进去搜!”
  她带了四个婢女,一声令下,四人就进入这破旧的小院,开始肆意乱翻。
  纪云蘅看着这些人如强盗一般在小院搜刮,明白这是纪盈盈故意来找她的麻烦了。
  这么多年来,纪云蘅顶着嫡长女的身份却被关在这个小院,若说没受过欺负那是不可能的,纪盈盈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里找事儿,只是那时候的她年纪尚小,做不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转眼纪盈盈及笄,也学会了栽赃,借着诬赖行事。
  纪云蘅从不会与纪盈盈正面起冲突,就静静地看着她指挥着婢女将自己的院子翻得一团乱。
  许君赫也很是稳重地卧在树下,将眼前的场景纳入眼中,波澜不惊。
  这种冲突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
  而且纪云蘅这样的性子,被欺负再正常不过了,不稀奇。
  不多时,整个小院都乱七八糟,没眼看了,幸而纪云蘅出门前将寝房给挂了锁,婢女们无法进屋乱翻。
  “搜查完,你们可以离开了吗?”纪云蘅问她。
  “玉佩还没找到,我岂能离开?”纪盈盈反问。
  “你心里清楚,你的玉佩不在我这里。”
  “是,我来找你并不全是为了玉佩之事。”纪盈盈将话锋一转,“我娘给你安排的婚事,你为何要拒绝?”
  纪云蘅满脸疑惑地问:“既是我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的忤逆让我娘心烦,她近来身子弱,我不能再让你的这些琐事让她烦忧,你现在去找我娘,改口答应,我便不再找你的麻烦。”纪盈盈以强硬的语气命令纪云蘅。
  纪云蘅当然不会照做,以沉默拒绝。
  纪盈盈看见她这副模样就来气,声音一下子扬高,尖酸刻薄起来,“你还以为你是纪家的嫡长女?十多年前若不是我娘帮你娘求饶,你们母女早就被沉塘或者乱棍打死,如今你却不知感恩,存心想气坏我娘身子!”
  纪云蘅敛起眼睫,慢声道:“十多年前的事,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你娘当年与别的男人私通被当场抓住,你究竟是不是纪家的血脉还存疑,想必你也知道自己是个杂种,所以才像个虫子一样寄生在纪家,生怕讨不到这一口饭,饿死在这破地方吧……”
  许君赫竖起一只耳朵来,目光落在低着头的纪云蘅身上,这下才将她被关在这破落小院里的原因弄清楚。
  后宅里的女人与皇宫的嫔妃差不离,若是被逮住了红杏出墙,那便只有一个死字。
  但她的母亲似乎当年因此事被抓住,纪家却留了她娘俩一命,只给关在了此处,不知是何缘由。
  纪盈盈方十五岁,按理说是说不出这些尖锐的话的,眼下却如此熟练,想也是从周围人的口中听惯了,可见这小傻子在家中已是完全被放弃了。
  “我娘不是。”纪云蘅打断了纪盈盈的话,抬眼望着她,语速虽慢,却也坚定,“你不要胡言乱语。”
  “我何时胡言乱语?你娘当年偷人被抓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些年我爹早就不把你当成女儿了,你还在自欺欺人吗?”纪盈盈眼里的嘲意像是一把把利剑,往纪云蘅的身上扎。
  九岁时,纪云蘅的母亲就过世了,剩下的八年岁月,都是她独自在这小院中度过的。
  她早就不期望父亲的目光和爱,也明白纪家没人看得起她,更知道她在这里孤立无援,没有人会帮她。
  纪云蘅是逆来顺受的性子,怯弱胆小,被欺负也很少敢抗争。
  但此事是她唯一的逆鳞。不允许任何人,在她的面前如此侮辱母亲。
  她毫无征兆地扑上去,用双手掐住了纪盈盈的脖子,声音钝钝的,却也响亮,“不准,侮辱我娘!”
  许君赫见状,也腾地站了起来,颇为惊讶地张开狗嘴。
  心道,果然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第9章
  纪云蘅在捍卫自己所珍重的东西时,并不像别人口中所说的傻子。
  她双目赤红,原本淡然呆滞的脸上终于带了些怒意,即使这些攻击并不强烈,却也足以让站在一旁的许君赫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几天的相处,许君赫完全知道纪云蘅是什么样的人。
  在此之前,不论小狗如何凶她咬她,如何在院中吵闹至半夜不休,她从未有过厉声的呵斥,哪怕一句。
  最严厉的惩罚,便是将小狗拴在树下,晾了一晚上。
  许君赫还以为她天生不会发怒。
  如此气红了眼睛,掐着人脖子的模样,倒显得顺眼了几分。
  纪盈盈没有纪云蘅高,手臂自然也没她的长,被猛地掐住之后,脖子立即传来疼痛和窒息的感觉,立即朝纪云蘅胡乱抓去。
  她尖利的指甲划伤了纪云蘅的脖子,留下刺红的血痕,纪云蘅也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你胡说,你胡说!”
  婢女们见状也惊呼一声,赶忙上前去阻拦,但纪云蘅愤怒之下力气太大,婢女们又害怕伤了纪盈盈,以至于一时间竟没能将两人给拉开。
  正闹成一团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你们在干什么!”
  慌乱中纪盈盈一转头,就看见自己的兄长带着身边的小厮朝这边走,她挣脱不开纪云蘅的双手,惊叫道:“哥哥,快救我!”
  纪云蘅听见纪远的声音时,已经松开了手,本能地往后退,却不想纪远几个大步上前来,粗暴地扯开她的手臂,一个巴掌就甩了上来。
  只听“啪”一声响亮清脆,纪云蘅顿时感觉到左脸火辣辣地疼痛起来,身形不稳地往旁边踉跄两步,站稳后却没再扑上去与人撕扯。
  她捂着左边的脸颊,抿了抿唇,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眶通红地看着面前这对兄妹,软弱又倔强,不肯落一滴泪下来。
  许君赫站在侧面瞧,看见她眼中覆上一层晶莹的液体,左眼角的那颗黑痣让她看起来相当破碎。
  或许她正被愤怒冲昏头脑,并不知道她这样站在那里,孤身一人,模样十分可怜。
  “这杂种方才掐着我的脖子,想杀了我!哥哥,你快帮我教训她!”纪盈盈捂着脖子站到纪远的身侧,哭着让兄长撑腰。
  纪远今日精心准备了许久,到最后却连皇太孙的脸都没看见,那些飞黄腾达的美梦全成了泡沫空影,竹篮打水。
  他出了涟漪楼后因满心愤懑去喝了酒,喝多了才晃晃悠悠地回宅,本想找妹妹说说话,从下人那里得知妹妹在此处后便带人赶来,一来就看见纪云蘅掐着妹妹的脖子,当即怒不可遏,冲上来就动手了。
  眼下听着妹妹哭诉,又甩手打了近处的婢女的脸,斥责道:“你们是如何当的差?!让小姐被不三不四的人欺负还拦不住,要你们有何用,明日就让管家卖了你们!”
  挨了打的婢女也不敢吱声,与其他人一同跪下,喊着少爷饶命。
  纪远仍旧不解气,对着几个跪着的婢女踹了几脚,嘴里骂声不断,发了好大的脾气。
  许君赫穿成小狗之后鼻子灵巧,能闻到他身上那浓郁的酒气,一眼就看出这人就是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拿家中的下人撒火。
  他年纪并不大,想来是从自己父亲身上学得的陋习。
  果真应了民间的话,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本事没有,威风倒学了个十成十。
  想着,他目光又掠过纪云蘅。
  这个除外。
  纪远一通打骂过后,略微消了些气,纪盈盈也跟着劝解了两句,他才停手。
  “母亲不是嘱咐过少来此地,你今日来是做什么?”纪远皱着眉头质问妹妹。
  纪盈盈也不敢如实交代是自己先来惹事,只道:“今日母亲唤了她去前院说话,她走之后我的玉佩就丢了,我以为是她拿的,就追来寻找。”
  纪远脸色一变,急声道:“玉佩丢了?现在可找到了?!”
  “找到了。”纪盈盈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玉佩来,在手中晃了晃。
  那是一块通体碧绿莹润的玉,掌心的一半大小,雕成平安锁的样子,尾端挂了缠金丝的穗。
  即便是天光黯淡,那块玉佩也闪烁着微芒。
  许君赫只匆匆看了一眼,立即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种玉他在皇宫里见得太多了,晶莹剔透,如碧草一般的颜色,毫无杂质,若是让日光一照,更是闪耀无比。
  这种玉乃是蒲甘献给晏国的朝贡,是皇室独有,任何一块都价值连城,就连朝中重臣都得不到,更遑论民间。
  若此玉当真是来自蒲甘的碧玉,出现在这里,那只有一种可能。
  贪污。
  许君赫并不想轻易下定论,于是往前走了几步,想要近距离看一看。
  他身边有很多这样的玉,是真是假,一眼就能辨认。
  但就这么几步的距离,纪远瞧见了他,不由分说地一脚踢上来,“哪来的畜生!”
  小狗崽的身体本就幼小,被这么不留余力地一踢,当场翻了过去。
  许君赫只觉得肋骨的部分传来剧痛,难以掌控身体,在地上翻了两个滚之后才停下来,但疼痛已然让他无法动弹。
  他出口便想骂人,但传出的却是小狗弱弱的哀鸣。
  “学学!”
  纪云蘅低低地惊呼一声,几个大步跑来,蹲身将许君赫给抱了起来。
  少女的身体是柔软炽热的,温柔的手落在许君赫的脑袋上,手臂将他抱得很紧,低声呢喃传入耳朵,“不痛不痛,揉一揉就不痛了。”
  许君赫还是感觉痛,肋骨好似断了一样,只想杀人。
  纪云蘅的声音却缠住了耳朵,让他本来要出口的狂躁暴怒的叫喊,化作一声声小狗低鸣。
  “玉牌没丢就好,你千万收好,不可大意。”纪远瞥了瞥这一人一狗,冷哼一声,道:“走吧,莫在此地惹一身晦气。”
  纪盈盈应和一声,随后跟着兄长离开。
  闹剧终于散去,婢女小厮也跟着一同离开,不知是谁顺手将纪云蘅的院门给带上了,满院的狼藉就封在了门后。
  纪云蘅站在院中,看不见外面。
  她一下一下顺着许君赫的后背,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小狗。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马上就不痛了。”
  许君赫把狗牙都要磨秃了,满腔怒火难以宣泄,忽而感觉爪子处落下了温凉的液体。
  他恍然一抬头,就看见纪云蘅的眼睛正往下落着豆大的泪珠,她瘪着嘴,用力地吸着鼻子,极力抑制着哭声。
  但到底还是委屈,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她抱着小狗在树下坐下来,用袖子用力地蹭着眼睛,不多时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纪云蘅是个奇怪的人。
  她被威吓,被刁难,被小狗追着咬,都未生气。
  却在有人说了她母亲,哪怕只是一句,就勃然大怒,冲上去跟人动手。
  她被人踩低,被言辞侮辱,被人打了一巴掌时,也没落泪。
  却在小狗挨了一脚之后,抱着小狗哭得止不住。
  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许君赫被踢中的地方,落下的泪打湿了他的爪子,连带着头上的毛也湿淋淋的。
  许君赫因为疼痛无法挣扎,就这么让她抱着。
  纪云蘅倒也没有哭很久,因为天很快就黑了。
  她擦干了眼泪,小心翼翼地将许君赫放在地上,而后去点上院里的灯,开始将婢女们翻乱的东西整理回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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