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香囊才绣了一半,纪云蘅向来不喜欢半途而废,就捡起来想接着绣完,却没想到被许君赫要求做好后当回礼赠送给他。
不论如何,纪云蘅都觉得这个回礼太过轻率,会显得她很不重视许君赫一样。
她犹犹豫豫,不肯答应。
许君赫将她的心思看得透透的,与她讲起道理来,“你这绣花的手艺还是我教给你的,你就算是我的半个学生,我没有向你索取任何酬银,你就应该做一个完整的香囊给我,算作答谢。正好你也要给我回礼,贵重的你买不起,廉价的我看不上,说来说去终归是你的心意最重要,于情于理你这香囊做完了之后就该送给我,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纪云蘅被哄得一愣一愣,迷茫地点头说:“好像是这样……”
“那你明日记得准时去涟漪楼找我。”许君赫见她答应了,便也不再久留,免得她用那个笨笨的脑子想来想去,又改了主意。
他起身往外走,纪云蘅就跟在后面送。
小狗学学在院中玩耍,听到开门声便飞奔而来,拼命地摇着尾巴,往许君赫的身上凑。
许君赫是不讨厌狗的,更何况这只小白狗又生得可爱,喜欢跟他亲密。
但他先前在这只小狗身上度过了很多个夜晚,现在一看见它狗腿子的模样就很是别扭,心中有些不爽。
他蹲身将小狗拎了起来,郑重其事地教训了一顿,“狗也要有狗的样子,整天甩着尾巴谄媚巴结就只会让人看轻,你好歹也是皇室的狗,日后不准再做出这副蠢模样。”
纪云蘅满脸疑问,“良学,这是我在路边捡的,不是皇室的狗。”
许君赫偏头看了她一眼,眸中似有些意味深长,但并未说话,将小狗放下之后便抬步走了。
小狗在后面跟了一路,到纪家大门前就停下,坐在纪云蘅的脚边,与她一起目送许君赫离开。
跨过了门槛,许君赫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在这时候停步回头,与一直注视着他的纪云蘅对上视线。
纪云蘅有过很多次目送许君赫离开的经历。
他总是说走就走,闲话都不多说一句,步伐很快地离开。许君赫从不曾像这样,在离开时回头。
纪云蘅愣了一下,想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却见他只将目光停顿了片刻,随后再次转身离去。
将人送走后,纪云蘅也不管外面如何风言风语,宅内如何议论纷纷,她目不斜视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将门一关,忙起自己的事情。
苏漪听到传信回来后,去小院问了纪云蘅两句,见她神色没什么异常便也没有多言。
纪云蘅既然决定要将香囊送出,自然不会敷衍了事,她用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出一个完整的香囊,尽管上面的图案难以入眼,五彩的丝线乱七八糟,但终归也是算个物件。
她对自己的手艺有了短暂的羞愧,旋即一想自己绣成这样,也有许君赫教得不好的缘故,因此并没有太过自责。
腊月二十五是泠州当地的小年。纪云蘅起了个大早亲自动手,将寝屋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又跟苏漪一起将各处门窗的春联给贴上。灶糖摆上了桌,院里挂上红灯笼,宅中的下人身上都穿了带点红色的衣裳,来来回回地忙碌起来,这才让纪云蘅有了些过年的感觉。
腊月二十五和三十是庙会最为热闹的地方,从南城区的城隍庙一路到北城区,路上会摆满各色的花灯和密集的小摊,卖什么东西的都有,直到深夜都不歇息,是一年中最为喧嚣的日子。
纪云蘅晚上要出门,换了件红色的对襟短袄,衣摆处是金丝线绣的如意纹,在灯笼的照耀下细微地闪着光,并不明亮,但别有一番颜色。
六菊自从跟在纪云蘅身边贴身伺候之后,就学了很多梳发髻的手法,想着今日过节,就精心将纪云蘅打扮了一番,发饰耳饰一应俱全。纪云蘅肤色本就白,是不经风霜的滑嫩,胭脂轻轻往上一扑,就显得整张脸极为精致,绯色的口脂抹上去就更添几分秀美。
纪云蘅承母亲的样貌居多,眼角的那颗小痣更是明媚动人,各种颜色妆点过后,她往赤红的灯笼下一站,当即风华正茂的鲜活尽现无遗。
她特地挑了一块十分漂亮的锦布,将她做的香囊给包了起来,然后放进小挎包中。
临行前还让六菊取来先前杜岩以庶妹的名义赠她的东西。巧的是,他送的也是一个香囊,单是看上面的绣工就知道是个昂贵东西,但纪云蘅并不喜欢,从苏漪那里拿到之后只看了一眼,就让六菊给收起来。
她想亲自还给杜岩,顺道还有些话想亲口对杜岩说。
收拾好东西,纪云蘅坐上马车出门。她对今晚的行程有非常详细的计划,先去涟漪楼找许君赫,将香囊给他,随后再去妙音坊寻柳今言,最后则是将东西送去杜家,如此一来时间也能安排得刚刚好。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纪云蘅坐着马车来到西城区,见街道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马车无法前行,她只得下了马车步行去涟漪楼。
但街上的人太多,步伐快不起来,如此一来就耽搁了些时间。
谁知到了涟漪楼的门口,竟在门口看见了杜岩。
杜岩像是专门在等人一样,装模作样地拿了一把折扇站在楼前,身边带着两个小厮。
这不在纪云蘅的计划之内,将东西退还给杜岩是在今夜最后的时间里,更何况许君赫还在楼中等着,纪云蘅便假装看不见他,低着头想借身边的人遮挡着进去。
谁知杜岩的眼力不错,一下就找到了纪云蘅,特地走到她面前,将路给拦下。
涟漪楼的雅间,许君赫来得早,坐了有小半个时辰,茶凉了又上,房中始终安静。
窗外是喧嚣的街道,声音都被阻隔在窗外,惊扰不到许君赫。
他手里拿着一些老旧的纸张和卷宗,是程渝从各处搜罗来的。上面的信息很杂乱,许君赫又有些心不在焉,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
正低头看着,荀言推门而入,小声道:“殿下,纪姑娘到楼外了。”
许君赫捏着纸的指尖一动,若无其事道:“知道了。”
荀言没再说话,退到边上候着,过了好一会儿许君赫才又缓缓将头抬起来,疑惑道:“这涟漪楼也不大,她不至于找不来吧?”
荀言就忙接话道:“应当不会,门口有人接应呢,纪姑娘应当还在门口与人说话,所以耽搁了一会儿。”
许君赫若有所思。他知道纪云蘅与涟漪楼的伙计关系不错,头一回在这里见她的时候,她还是跟着后厨里的人一起被抓进来,是干什么来着?
许君赫认真回忆了下,好像是帮忙洗菜。
想到此,他就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只是他这点耐心完全不够看,很快就坐不住了,心说纪云蘅是有多少话要跟别人说,都这么久了还不上来?
他将手上的东西撂在桌子上让程渝收拾,自己负着手出门,“坐久了,出去走走。”
纪云蘅被杜岩拦住之后,本不欲多言,想用有要事在身当借口脱身,没承想杜岩十分在意那日戏楼外被许君赫吓跑的事,觉得在纪云蘅这里掉了大面子,硬是拦着她解释。
纪云蘅实在没有打断别人说话的习惯,但见他说起来没完没了,心里头也渐渐着急,朝楼中频频张望了好几次,最终决定更改一下今晚的行程计划。
借着杜岩换口气的功夫,她说道:“杜公子,你不必向我解释那日你究竟是忙着回去处理事情还是惧怕太孙殿下,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些,不过你今日就算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杜岩一听,顿时喜上眉梢,忙道:“纪姑娘不介怀就好,你来找我是为何事?”
“杜公子满腹经纶,一心求学,又正当韶光年华,日后若能中举入仕,定然前途无量,而我爹不过是八品小官,更何况如今也摘了官帽比不得从前,我只想找个家世寻常,与我门当户对之人结亲,怕是要枉费杜公子的心意了。”
当然,这些话都是苏漪教的,纪云蘅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样的说辞。
虽然话说得客气,但杜岩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纪姑娘,此话怎讲?”
纪云蘅摇了摇头,这才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口,“我不喜欢你,先前见你不过是听从姨母的话而已,而且我不过是个寻常人,你不必在我身上费心思,你先前想挑拨我与太孙殿下关系的话我也一个字都没有相信。杜公子,举头三尺有神明,行恶之前且先想想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纪云蘅的语速很慢,说话并不利索,但咬字清晰,通过鼎沸的人声刺入杜岩的耳中,当即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
他紧紧盯着纪云蘅的眼睛,飞快在心里揣摩她话中的意思,妄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来。
但是什么都没有。纪云蘅的眼睛一如往常的澄澈干净,如晶莹的墨珠,完全无法映射她心中的想法。
纪云蘅也没给他多少机会观察,低头从挎包里掏出他先前送来的香囊,“这东西还给你,还请你日后不要以任何人的名义往纪宅送东西。”
杜岩身体僵硬,没有伸手去接。
也正是在这时,许君赫踏出了涟漪楼的大门槛,打眼一扫,正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当即大惊失色。
两人站在楼前的石狮子处,并不算显眼的位置,甚至因为树遮挡了灯光,纪云蘅的身子有一半隐入了影子里。
即便是这样,许君赫还是一眼就将她认出,更是将她手里正递出的香囊看了个清清楚楚。
许君赫心里烧起一把火,简直想立即腾空而起,飞下三层台阶,一脚将杜岩给踹飞出去。
他快步下楼,顾不得什么体面,上前蛮横地站在两人中间,一把就将纪云蘅手中的香囊给夺下来,气道:“昨天不是教你几遍,要把这香囊给我吗!”
他的出现让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纪云蘅惊得“呀”了一声,伸手去争,还说:“良学,这个香囊是杜公子的。”
许君赫将手一抬,躲过她的手,大怒,“我的!”
纪云蘅也固执,急道:“这就是杜公子的,不是你的!”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
许君赫快要被气死了,怒火中翻出一点理智来,问:“你昨日是不是跟我说好了要把这个香囊给我,分明答应得好好的,为何变卦?言而无信的人在京城都是要抓进牢中关起来的,当心我把你抓紧去吃牢饭!”
许君赫如此口不择言,让旁边的荀言等人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纪云蘅并没有被吓到,她觉得自己绝对吃不了这个牢饭,因为她向来一诺千金。
她往挎包里掏香囊,想要解释清楚,奈何包里零碎的东西有点多,一时半会儿没摸到,便道:“这个真的不是你的,你先将香囊给杜公子,我们进去再说。”
“不给!”许君赫怒声拒绝,再转头一看,杜岩还杵在边上,跟看戏似的。
他顿时杀人的心都有了,戾气奔腾汹涌,全扑在杜岩的身上,“还不滚?是不是等着我打断你的双腿,让人给你抬着送回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杜岩在他这里挨过一顿,哪还敢像之前那样用毫无用处的骨气挑衅他,顿时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纪云蘅见香囊没有还回去,有些着急地抓住了许君赫的手,想掰开他的手指。
许君赫就故意将手指攥紧,任凭她如何抠弄都没用,而后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往涟漪楼里拉。
一路上了二楼雅间,许君赫将人推进去,让荀言二人在门口守着,之后进去将门一摔,隔绝了里面所有动静。
门内的两人都站在门边,谁也没有先坐下。
有片刻的僵持,纪云蘅小声唤道:“良学。”
许君赫心里噼里啪啦地烧着火,后槽牙都咬紧了,气得不行。但一听纪云蘅这样轻声地唤他,那些怒气又无处宣泄,硬生生往心里憋。
上回已经对纪云蘅生过一次气了,后来那些辗转难眠的夜,丝丝缕缕的悔意填满他的心脏,他已经无法再对纪云蘅怒声相向。
分明她做了一些可恨的事情,但脸上的表情又十分无辜,乌黑清澈的大眼睛认真地注视着许君赫,用一种特别的方法让他束手无策。
他抬手往纪云蘅的脸上捏了一把,在她吃痛的低呼声中朝她欺近。
“纪云蘅,昨日不是跟我约定好了吗?为何要把香囊送给那个山猴子?”许君赫的声音低了,语气也软了,不再是冰冷的质问,反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你别跟我说你当真喜欢那只山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