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是畏寒体质,肯定也疼过。
顾九卿狭长的凤眸微闪,余光瞥见床侧矮凳上雪白的月事带,那不是寻常见的东西,而是经过顾桑改良过后的女性用品,上面两条细长的带子异常醒目,那是围于腰间防止移动侧漏。
至于他为何如此清楚?
自然是顾桑曾将这种物什,当做什么了不得的礼物送于他。
他还记得她送礼时,那副献宝似的表情,那副极力想让他夸她的模样,尤为鲜活生动。但他怎会需要这种东西,只觉得荒唐可笑,仿佛受到了莫大的耻辱。
他非女子,对女子这种痛苦自不能感同身受,但这种疼痛应该不及寒毒发作时的十分之一痛。
顾九卿看着顾桑,轻哂:“自是疼过。但,没有你这般没出息。”
指腹忽的抚过顾桑眼角,擦掉一滴泪珠。
“我可没疼哭过。”
父母兄长,连同他身边一切的人死绝后,他再也没流过一滴泪。
唯有流血,不流泪。
顾桑用力按着疼痛难忍的肚子,咬着唇道:“我本来不必疼的。”
“怎么?后悔为我堆雪人了?”顾九卿幽幽道。
“没有。我从不为做过的事而后悔!”只是大意,将自己弄病了。
顾九卿说:“巧了,我也是。”
汤婆子并不能完全缓解顾桑的痛楚,她想如方才那般打滚呻/吟,可当着顾九卿的面,不知为何,就是不想他瞧见自己的丑态。
她想催顾九卿离开,可顾九卿压根就没有离开的意思。
“大姐姐,你应该很忙吧?”
顾九卿看她一眼,答非所问:“真的很疼?”
顾桑一愣,随即摇头,然后又是点头:“疼。”
顾九卿啧了声,忽然掀开被子,冷风入体,顾桑登时打了个寒蝉,她不解地望向顾九卿,而他又拿走她的汤婆子。
一只冰凉的手顿时抚在她腹上,顾桑惊呼一声,将他的手挥开。
女主的手比冰块还冻人,她如何受得了。
顾桑呲牙咧嘴道:“冰。”
重新将被褥裹在身上,她抬眼看着顾九卿手里的汤婆子,正要让他还回来时,却听他说:“我忘了。”
顾桑一头雾水。
女主忘了什么?话说女主要做什么啊?
顾九卿冰凉的手指握着滚烫的汤婆子,薄唇轻抿:“暖暖就不冰了。”
他一边暖手,一边挥退屋内碍事的两个丫鬟。
秋葵和梅沁见顾桑脸色极差,又不敢违抗顾九卿的命令,默默地看了一眼顾桑,便依言退出去。
顾桑缩在被窝里,愣愣地看着顾九卿用她的汤婆子捂手。
女主手虽冰冷,却不疼吧。
她现在可是又疼又冷。
怎么看都是她比较需要汤婆子。
过了一会儿,等顾九卿再次掀开被子,将略微有些温度的手放在她小腹上时,她才反应过来顾九卿暖手的举动……是怕冰到她。
因为她说了句‘冰’,他便为她暖了手。
须臾间,顾九卿的手变得炙热无比,比汤婆子更热,顾桑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他的手掌流出融入自己体内,腹间的冰寒凉意竟慢慢被驱散。
比汤药、姜茶红糖水以及汤婆子都要管用。
简直太神奇了。
“这是……”顾桑惊奇道。
“内力。”顾九卿说,“用内力驱散你体内的寒气,便没那么疼。”
不止不怎么疼,还感觉有些舒服。为了更舒适些,顾桑不自觉抓住顾九卿的小臂,企图让他的手更紧地贴近自己。
此刻,她完全忘记女主对她的不轨之心,只想让自己好受些。
顾桑仅穿了一件绵薄的里衣,顾九卿虽心无杂念,但掌心下薄透的衣料简直犹如无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寸寸细腻肌肤,以及那双紧抓着自己的小手,是如何的柔若无骨。
他知道,里衣掩映下的少女娇躯是何等风光。尤其腰间那一抹血月胎记,又是何等的妖冶生姿。
静安寺后山温泉池的一幕,如浮光掠影般浮现于眼前。
然,无论心里如何翻腾搅扰,顾九卿面上并未显露出半分欲念,只眸光略暗沉了些。
他忽垂下眸,低声道:“你,不是我妹妹。”
顾桑正舒服地闭上眼,乍然闻得这一声,眼皮一颤,索性装睡。
她知道,女主从未当她是妹妹。
顾九卿盯着眼前故意装睡的人儿,狭长的凤眸霎时沉戾,原本给她渡完内力缓解她的痛苦后,他便打算离去。
可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侧身躺过去,负气般将顾桑的身子堪堪捞入怀中。
感受到怀中身躯的紧绷僵硬,他唇边噙着一抹恶劣的笑,见她始终不敢睁眼,他握住她的手,沿着他的身躯一路往下,滑过小腹的位置,略作停顿,带着她的小手继续往下探去。
倏忽间,那只小手紧握成拳。
顾桑豁地睁眼,一把掀开被褥:“大姐姐!”
顾九卿慢悠悠的语调,似刀子扎在顾桑心尖:“呵,原来醒着。”
随即,又是一叹:“可惜,就差一步。”
顾桑猛地坐起身,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顾九卿,仿佛要将他盯出个洞,顾九卿略一挑眉,对上她恼怒的视线,却是一派风轻云淡慵懒随意的姿态。
泥菩萨还有三分脾气。
何况,她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主儿,不过因为顾九卿比自己强太多,不得不收敛脾性装巧卖乖。
忽的挽唇一笑,顾桑杏眸漾起:“既然,大姐姐喜欢这样,不如我帮大姐姐落实最后一步,如何?”
她笑得别样明灿,澄澈的眸底映着顾九卿的身影,手却不安分地朝顾九卿身/下迅速探去。
手刚触及绵绸的布料,便再难进一步。
因为,她的手被顾九卿死死地攥住。
顾桑仰脸望着他,唇角轻勾起一抹无辜的弧度,显出几分天真无害的模样:“这不是大姐姐想做的事么,我帮大姐姐做完,大姐姐为何阻挠我?”
没想到事到临头,反是女主不敢。
顾九卿面目沉静,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顾九卿无视她的挑衅,眸眼深深地凝了一眼床上的斑驳血迹,将她的手按压在那抹血迹上:“就算我想,恐怕不合时宜。”
一顿,余光扫过矮凳上的月事带:“妹妹改良过后的物什,似乎也不怎么好用。”
说罢,起身离去。
顾桑愣愣地盯着被褥间渗出的点点血迹,还有里裤上刺目的红,呆怔半晌,骤然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捂住脸,直想将自己重新埋入被褥里。
太丢脸了。
即使,顾桑安慰自己同为女生怕甚么,可还是觉得分外羞耻。
要知道,她本就不是脸皮薄的人。
这份羞耻心让她……无所适从。
为何会滋生出这种心理?
第48章
天幕黑沉, 已是掌灯时刻。
一阵阵悠扬的琴音流泻而动,嘈嘈如急雨,亦扬亦挫, 时而深沉,音律依旧美妙动听, 细听之下,却能听出琴音中的浮躁之意,可见弹琴人极不平静。
啪地一声,琴弦应声而断。
琴音止。
顾九卿垂首,看着自己被琴弦划破的手指, 没有任何动作,就那么任由鲜红的血如断线的珠子般一滴滴落下,慢慢将琴弦染成血红色。
待血止住, 顾九卿的心缓缓回归平静,他方起身,移步室内。
陌上将两封信递给他,态度恭谨:“主子,一封是六皇子的信,送信的侍卫说六皇子希望见主子一面。另一封则是那边送过来的,那人也希望见主子一面,说是有要事相商。”
顾九卿一眼都没看司马睿的信, 直接扬手扔进火盆里。另一封用蜜蜡封过的信,他拆开粗略扫了两眼,随之也扔进火里。
眸底的阴翳,掩映在火光之中。
*
得益顾九卿渡的内力, 加上大夫开的各种汤药,顾桑总算将难捱的痛经熬了过去。
她揽镜自照, 抬手捏了捏自己清减的脸颊,又看了看正在吃糕点的顾兰,小姑娘腮帮子鼓鼓的,脸上肉嘟嘟的,看起来比年前更可爱了些,人家过年都长胖了,就她过个年将自己折腾瘦了。
哎!
这要补多久,才能将脸上的二两肉长回来。
顾兰放下糕点,小碎步蹭到顾桑身边:“三姐姐,还是身子不爽利吗?”
顾桑摇头叹息:“那倒没有,就是我瘦了啊。”
顾兰仔细打量着顾桑的脸,认真道:“三姐姐是瘦了,可是比以前更好看了呀。”
顾桑捏捏顾兰的小脸蛋,笑眯眯道:“还是胖些好。”
太瘦,身体底子薄,容易生病。一病就要折腾月余,身子哪里受得住。
顾兰腼腆一笑,抬头看了看顾桑,又垂着脑袋,迟疑地问道:“三姐姐,那个……真的很疼很疼吗?”
顾兰见过顾桑疼起来的惨状,害怕自己以后也会这样。韦姨娘见她年纪小,只告诉她这是每个女孩子长成大姑娘的必经之事,并没同她细讲过。
“当然疼了。”顾桑不假思索道,前两天的经历恍如噩梦般,“要是手里有一把刀,我都想给自己一个痛快!”
顾桑转了转铜镜,镜面里映出顾兰发白的小脸,知道把人吓着了,顿时噗嗤一笑:“骗你的,没那么可怕。”
“姑娘家少吃寒凉之物,少碰冰水,不要受寒,就不会疼,每月那几天跟平时没甚区别。”顾桑说,“我以前都不疼的,这还是第一回 ,就是因为来葵水前着凉生病,才会痛经。”
顾兰想到自己夏天爱喝凉水和冰镇过的水果,立马道:“那我以后再也不吃冰的东西了。”
顾桑笑道:“不贪凉就没事。”
顾兰放下心,拿出手绢开始绣花,磨炼闺阁女子必备的女红,别看她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穿针引线已是相当熟练
不论贫家女子还是富家姑娘,女红都是最基本的技能,也是嫁人找夫婿的一个优势,女子可以无才但不能连花都不能绣,家境贫寒的女子还可凭借这门手艺改善生计,千金小姐虽不至为吃穿发愁,却可锦上添花做消遣之用。
但,顾桑对女红不感兴趣。
比起绣花什么的,她还不如练字。毕竟,针可戳破手指,会有血光之灾。
虽然,练字也无趣。但在顾九卿魔鬼般的鞭策下,她竟已经养成每日写上几篇的习惯,就算顾九卿不督促,她也没懈怠。
习惯真可怕。
将她不喜欢做的事,变成每日必做之事。
顾桑心里想着事,手下却笔耕不辍,没一会儿,就写了四页纸。只追求结果,而不重过程,最后的结果便是,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一手鬼画符似的字。
毫无精进。
写完字,见顾兰仍在埋头绣花,顾桑又去院里锻炼身体,毕竟运动才是增强体质少生病的最好办法。
她摆开架势,练起了五禽戏。
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只是姑娘家做这种类似于动物的神态和动作不甚雅观,也毫无美感。
顾桑不在乎,能将身体锻炼好才是王道。五禽戏是现代顾老爹最喜欢的锻炼方式,她才投其所好,花了大功夫学会这套五禽戏,每个动作都做的无比标准。当然,她也体会到五禽戏给她身体带来的好处和变化。
当她划拉完一遍后,忽瞥见院外的顾九卿。
“大姐姐要出去吗?”
顾桑眉眼弯弯地同顾九卿打招呼,那股子殷勤劲儿像是完全忘记了――痛经那日的‘尴尬与羞耻’。
顾九卿脚步停顿,抬眸看向顾桑。
小姑娘额头渗出薄薄的汗珠儿,小脸红扑扑的,面色总算有了几分红润。
他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去书斋买几本书。”
顾桑眼眸骤亮。
“我也去!”好久都没出府,人都快发霉了。
她兴致勃勃道:“大姐姐喜欢读什么书,我可以帮忙挑选。”
年前随施氏赴宴,那些姑娘们打听顾九卿喜欢读的书籍,她发现自己竟然答不出,攻略的简直太失败,连女主的喜好都未完全摸透,还好她机智,说顾九卿最喜研读佛经才搪塞了过去。
事实上,书室里的佛经类书籍,虽占据半壁江山,顾九卿平时却甚少翻阅,唯有去静安寺礼佛时才会带上两本,装装样子。
另半壁江山,则是经史子集类枯燥的书籍以及琴谱和棋谱,相比研读书册,顾九卿似乎更喜欢摆弄琴棋两道。
“今日……”不行?
眼见顾桑雀跃地凑将到他身侧,那双晶亮的眸子映着他漆黑的瞳孔,原本拒绝的话在嗓子眼囫囵两圈,又收了回去。
顾九卿略一颔首:“嗯。”
“大姐姐,稍等片刻。”顾桑飞快地跑回芳菲院,等她再出来,手上牵着拘谨的顾兰。
顾兰畏怯地看着顾九卿,小声唤了声:“大姐姐安好。”
顾九卿拧眉。
顾桑牵着顾兰的手,眯眼道:“四妹妹正好在芳菲院,她一个人也无聊,不如同我们一道逛书斋。”
顾九卿冷漠地扫了一眼顾兰,什么都没说。
顾兰忍不住颤了颤,大姐姐分明什么都没做,也没说话,她就是感觉不寒而栗。三姐姐真的好厉害,敢跟大姐姐谈笑风生一点都不带怕。
顾兰小心挣脱顾桑的手,根本不敢看顾九卿,垂着脑袋,怯怯道:“大姐姐,三姐姐,我……我的手绢还没绣完,就不同你们去书斋。”
说完,逃也似地跑了。
顾桑不满地咕哝:“都是姐妹,大姐姐做甚吓四妹妹?”
顾九卿深深地凝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说:“哪门子的姐妹!”
顾桑:“……”
陌花陌上等候在马车旁,瞧见顾桑同顾九卿一起出来,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异。
*
马车里,顾桑和顾九卿各自占据一角,一个饶有兴趣地欣赏着车外的街景,一个则闭目养神。
互不打扰。
待马车到达一处岔路口,顾九卿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吩咐驾车的陌上:“城南青藤书斋。”
顾桑一愣,抻长脖子望着眼前分岔的路口,一条街道通往城南,一条街道却是通往城西。
原来,不过是托词,顾九卿没打算去书斋。
后面因她同往,才临时改变行程。
顾桑看着顾九卿那张美到令人窒息的脸,歪了歪头,颇为体贴地说道:“如果大姐姐有别的事,可以将买书的事交给我。”
顾九卿看了一眼顾桑,闭上眼:“聒噪!”
顾桑努了努嘴,撩起车帘,继续欣赏热闹的街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