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他能回家来真是天大的喜讯,不过他看来没吃过什么苦头,倒是你为申家上下所做的牺牲,他是结草衔环也还不完。”
吴天浩这么一说,好象对申叔华有所不满。
要说吴天浩在申家有什么贡献,就是他在里里外外都与平芯红站在同一阵线,支持她所做的任何决定。
当然,替她出席那些以她的女人身份不该出现的应酬场合,也是他的权责。为了迎合她,他可是硬撑得很,没敢花名在外。
他努力到现在可不愿真的付诸流水、血本无归,结局若是人财两失,那他可就糗大了。
“你不觉得他这一趟回家变得成熟了吗?”平芯红挑安全的话题说,没对他的言外之意多加谈论。
“这只是假象,别忘了他人还在失忆中,等哪一天他要是恢复记忆,故态复萌,你不就又回到以前那种以泪洗面的日子。”
这个想法在所有人的脑海里都曾经出现过,当然也包括平芯红,但是吴天浩是第一个将之一语道破的人。
“那又如何?”平芯红语气平淡,丝毫看不出她有任何的担忧。“只要公公婆婆高兴就好,我没有任何意见。”
“你该有意见的,而且你也有资格的,不是吗?”吴天浩情绪激动地说。
不只如此,他还罔顾平芯红保持距离的愿望,一步步向她靠近。
“别说申字号是由你手中振衰起敝,还发扬光大扩大了申家产业版图,这全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凭什么他一回家便抢了你的丰采,当个现成的大老板,坐享你的辛劳。”
与其说他是在为她打抱不平,不如说他是在为自己丧失的利益哀悼。
听出他语气中的怨怼,平芯红的眉不由得拢紧。
“申字号不是我个人便能壮大起来的,是大伙儿为求一口饭吃,胼手胝足地建构出荣景,才有今日的成功。”
她不敢居功并不是因为她的个性使然,而是事实就是如此。不论是管帐簿记之人、在码头区出卖劳力的捆工、抑或是在田间挥汗如雨的农人,各有各的职责所在,不论少了谁,都会动摇申家的基础。
她心心念念地将这个道理教导给儿子申元禄,就是不想他成为一个纨绔子弟,让申家败在他手上;申家出了一个申叔华便已足够,这种能力不必克绍箕裘地传承下来。
听了吴天浩的发泄之后,她不禁庆幸她没让儿子拜他为师。在本质上他与申叔华是一丘之貉,自尊、自大,少了怜悯爱物之心。
“你是知道的,我这些年……”
没等他把话说完,平芯红便出言打断他的话。
“当然在这之中你也是居功厥伟,若要说申家不可或缺的存在,那就非你莫属。相公还真得好好的谢谢你,你不仅为商号尽心尽力,还要负起教育家宝的重责大任,都不是简单的事。”
平芯红将大帽子一顶顶地往他头上戴,希望他在得意之余能抛去痴心妄想,不用再让她提心吊胆地怕他霸王硬上弓,时时得注意身旁的动静,搞得她心惶惶的。
“你不知道……”
吴天浩不死心地想向她继续告白,但是平芯红打定了主意,不愿与他撕破脸。他们还是一家人,将来得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不必反唇相稽让大家不好过。
“天浩表哥,相公该感谢你的牺牲。当年你若是上京赴考,今日你便可光大你吴家门楣,官拜不只六品,在朝中皇上效力。”
“的确,娘子说得没错。”
突如其来的声音介入,吓得吴天浩差点脚软,却让平芯红松了一口气。
申叔华表现得好象他只是凑巧路过,听到她的最后一句话。他似乎知道她的为难,一个箭步站到她身后,以身体支撑住她。
他的气势盖过吴天浩,几乎令吴天浩难以正视。也难怪,吴天浩方才的言行是在诱拐人妻,于礼于法都不容,万一传了出去,他的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
两个男人的尊卑消长可见一斑。
今日的申叔华不再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再如过往一般,得靠着吴天浩的掩护来为非作歹;他有足够的见识,知道吴天浩的所作所为并非基于友好善意,而是另有所图。
一个男子汉怎可容忍别的男人觊觎爱妻,为了捍卫所有权,他有了抛头颅、洒热血的觉悟,也乐意如此。
平芯红值得他这么做。
教申叔华的眼光看得越来越心虚,吴天浩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在这一刻全化为乌有,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出应对之词。嗫嚅了半晌,只见他嘴巴开合像离了水的鱼儿,出不了半点声音。
气愤难耐的当口,他心生痛揍申叔华的念头,拳握得死紧,几乎要抡拳挥出,一拳打在申叔华俊俏的脸上。
但是他硬生生地忍住。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他不是曾经让他消失了五年吗?这一次他会确定申叔华的死亡,让他不再有奇迹出现。
虽然艰难万分,吴天浩仍是硬将嘴角向两旁拉开,露出一抹谦冲笑容。
“你们夫妻久别之后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这个外人在场倒显得杀风景。我还得跟家宝上课去,先失陪了。”以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退场,吴天浩走得算是理直气壮。
但是一转过身子,他的忿忿不平完全展露在脸上,狰狞的面目会让小孩看了之后在夜里恶梦连连。
他暗中立誓,不除去申叔华他誓不为人。
* * *
待吴天浩一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平芯红整个人瘫软无力地倒向申叔华,让他以坚实强健的臂弯带来安慰。
申叔华好笑地望着她的面容,发现她也不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
“你曾经给过他暗示吗?”他不必言明也能让她明白话中的隐喻。
“要真有过什么,今日我要面对的可能就是一女二夫的窘状了。”她认为他这是多此一问,但是仍不厌其烦地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这种暧昧不当下说明,日后会像陷入泥淖中一般难以脱身。
其实她不必说明,他也明白真要有什么,她不可能会那么理直气壮地面对他,没有丝毫的理亏愧疚。
再者,她若真是琵琶别抱也是情有可原,旁人无置喙的余地。他不是个好丈夫,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
怀抱着她瘦弱的身子,娇小脆弱的身子骨在他手中不堪一折,要撑起申家的大小事宜,真令人心疼她的辛劳。
“如果哪一天我又失去踪影,为了你和元禄好,你要找个能为你撑起一片天的男人,来照顾你们母子。”
平芯红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听到的真会是他所说的吗?定睛凝神地观察他的眼眸,欲自他的瞳眸中看出他的真实想法。
隐藏在眼里的一丝不定,非常的隐密,几不可察,却仍可看出一丝端倪,他说的是违心之论。
“是的,谨遵夫命。”骤生而出的一丝玩心,让平芯红笑着说。
看到她展露出调皮的一面,着实令他大开眼界,爱怜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两人轻松的互拥在一起。
“天浩表哥,他……”他信任的是平芯红,并非吴天浩,欲言又止不是在怀疑她,只是不知该如何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
或许正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吴天浩这朵落花,是否于人于事无伤大雅还有待观察。
吴天浩是否会因为占有欲而兴起除去他这个障碍的念头,将他这个丈夫除之而后快,来个人财两得,谁也说不准。
“他只是一时分不清事实,以为他喜欢我罢了。”平芯红分得清现实,不会因一时软弱而迷惑。
“你从不曾给他任何鼓励?”申叔华疑惑地问。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何况这位淑女有财有势,身价不凡。得到了平芯红,不但可掌握申家的产业,还能就此利用平家的权势,届时他可能掌握的,可不仅是区区一个苏州而已,朝中有后盾,更可能成为皇室御用商人。
或许这才是吴天浩的野心。
平芯红给了他一记不悦的白眼,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怀抱;申叔华不依,加重双臂的力道,让两人的身子自颈部以下,密密实实地贴合在一起。
“你对我的信心可真强。你以为我真那么行吗?真要如此,我不会连自己相公的心也掌握不了。”平芯红愤慨地说。
气愤令她的粉颊染上了一抹红,双眸晶亮光彩如星曜般生气勃勃。
瞧着她红润的唇,鲜嫩欲滴地有如成熟的石榴吸引他俯首靠近,以自己的唇覆盖其上,撷取她口中的甜蜜。
拜她大吃一惊所赐,让她的唇来不及紧闭,任由他的舌灵活地长驱直入,温柔诱哄、逗弄着她。
初时平芯红不知该如何反应,对身为人妻的她而言,亲吻这种夫妻间的亲昵是崭新的体验,她只能呆楞地在他的怀中,体会他的吻所带来的神秘感受。
或许人本身就有着引导人如何应对的因子,她只觉得心头一股暖意升起,起先只是小小一簇豆大般的烛光,居然在一瞬间轰的一声,便成了燎原大火,迅速蔓延烧尽理智,让她闭上双眼沉浸在他的温柔中。
他的动作轻柔灵巧,好象她是易碎的琉璃般,和他过去的粗暴大相径庭。
他的手掌在她的身上游移,不敢随便造次,隔着层层衣物,没有为她宽衣解带。
他们重逢般的第一次不该如此草率,应该在一张好床上,慢条斯理地诱惑她,让她得到欢愉的感受。
抓住了最后一丝的自制,申叔华结束了这个吻,万般不舍地与她的唇分离。看着他造成的红艳,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满足感。
那是由他烙下的无形印记,代表她是由他独占着。
而她尚未从激情热吻中回神,只能虚弱地轻颤不已。
眼神迷蒙的她,拥有一种无法形容的风情,在顾盼间勾魂摄魄。
他的额与她的相触,两人杂乱急喘的呼吸融合在一起,亲密的难分彼此。
“不是今日,我会等到你愿意的时候,但是希望我不会等太久。”
平芯红的双腿无法支撑站立,只能像菟丝花般攀附着他。
若非他歇手,他们便会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上演一场男欢女爱。她的自持也不过如此,他不费吹灰之力便予以攻破。
她不能,也不该就此投降,否则不是又走回头路了吗?
她迷惑、更疑惧他对她的影响力是如此之巨,她还能抵御到何时,弃械投降之时似乎已将近。
是何时呢?她自问着。
第八章
“说,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居然将我排除在我的复仇计划之外。”申叔华气愤地质问道。
饶是痴呆如他,终也看出姜鼎舟的用意何在。他却偏偏仍栽在他的手中,被他耍得团团转。
“你目前的首要之务不在复仇,应该是重建申家,修补你们夫妻、父子之间的情谊。”姜鼎舟老神在在,不受他的大嗓门影响。
一早连早膳都还没吃,申叔华便急匆匆的冲到姜鼎舟一行人暂住的客居,劈头便是一顿指责。
原本姜鼎舟还希望平芯红能令申叔华多分点心,别教他过早醒悟,想来他的算盘打得不够精,他担心的事还是提早发生。
申叔华不是不明白他说的大道理,只是一想到平白无故地遭人夺走五年的时光,白白浪费阖家相处的良机,便令他气冲斗牛。他没将身边的人拿来大卸八块,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事情不是发生在你身上,所以你才能这么气定神闲。要是我们易地而处,或许你会比我还要狂乱。”
他看过姜鼎舟发起脾气的模样,简直就是地狱鬼门大开,群魔出动也不能相提并论。只要有长眼睛的绝不敢得罪他,他的耐心有多大没有人知道。
“就算让你复仇成功了又如何,破裂的夫妻关系不会因此而自动愈合,你们父子还是形同陌路。难道非得弄得妻离子散,你才能觉悟吗?”姜鼎舟笑笑反问。
复仇不会建设,这把两刃剑反而有可能伤到自己与自己所爱之人,最后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空虚。
“那又如何?”申叔华意气风发地说。“人若负我一分,我便回敬五分。这是我的处世之道。”
姜鼎舟摇扇叹息。眼下的申叔华是听不进任何人的劝的,此时的他比起他刚回家时更是意志坚定,非逮到原凶不可。
“事实真相由我们来为你查探,你就专心致力在天伦之乐上。你会如此义愤填膺不就是因为这一点被剥夺了,才会非要以牙还牙不可。”姜鼎舟感同身受的安抚他。
在复仇之路上他是过来人,他隐瞒着不说,因为他认为这不是光彩荣耀之事,值得拿来说嘴。
为了申家这一家子着想,他实在不愿看到他们重蹈他的覆辙,尤其是申府上下都是老弱妇孺,更是增加了复仇的危险性。万一有个突发事件危及到他们的安全,他们不会有足够的能力应对。
如果这番对质发生得早几日,申叔华会坚持己见,不管家人的安危;但是当他与家人们的关系有了峰回路转的改变后,他开始为计划带来的杀伤力忧心忡忡。
“你查到了什么?”他提心吊胆地问。
不能怪他如是想。他不能想象平芯红若真是加害他的元凶,他是否狠得下心来对她进行报复,因为追根究柢他才是罪魁祸首。
姜鼎舟沉吟着不知该说出多少才能满足他,又不会影响到接下来的行动。在搜证工作上,他还有一点小小的顾虑,最关键的事证尚未到手,贸然行事会坏了他的布局。
“怎么,有什么意外之得?”申叔华察言观色,心有所得。
一定是查到了些什么,姜鼎舟才会有这种态度。他这个人城府极深,不轻易表露心思。
惟一令人安慰的是一旦与他为友,若是彼此忠诚相对,日子便会过得太平;但是若遭人背叛,他会为那个人寄予无限的同情,因为那人将会大小灾厄不断;更恐怖的是死到临头还不明白是谁在搞鬼,及灾厄所为何来。
他已经付出过代价学习这一课,他不再以为这世间是以他为中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我没有那么厉害,苏州这里不是我们的地盘,许多方面绑手绑脚的,进度有限。”他态度谦冲地说。
姜鼎舟的理智不容许他在这时强出头,若坏了大事,他的一世英名便毁于一旦。
吕慕星闻言用力哼了一声,若不是此举太过女性化,申叔华也想这么做。
他真想拿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相信姜鼎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有时他还自以为是神机妙算,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
“你的意思是说,出了你的贼窟,你便无用武之地,跟个废人一样 ?”
申叔华故意采激将法,男人最不容许别人怀疑自身的能力,他这么说,那不啻是直说他认为姜鼎舟无能。
姜鼎舟手中的折扇摇动的速度不变,代表他并不受影响。申叔华的反应早在他的预料之中,虽他多有长进,道行还是短少他一大截,大可不必在这种小枝节上与他计较。
吕慕星的修养便还不到家,别人轻微的挑拨,她便中招入壳,挺身而出为捍卫姜鼎舟的名誉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