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萧令光作为皇家人,倒是第一个。
高老夫人见她来,面色一白,却还是支撑着,带一家老小出来行礼。
“老夫人节哀。”
萧令光扶起高老夫人,劝了她几句,便去烧香。
“老身陪大长公主去一旁吃茶。”
按理说高太医的品级不是很高,萧令光作为大长公主,亲自来祭拜,已经是给了高家极高的体面,高老夫人便安排家里儿子媳妇接待其他宾客,亲自过来招待萧令光。
萧令光还有些话想问她,便和她去了后院。
“前几日还在宫中见过高太医,却不想才两天的功夫,就传来噩耗。”
高老夫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抹了抹眼泪,道:“他啊,时常在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宿,好好的身子都给熬坏了,昨日清早,家人在书房发现他时,他都已经......”
高老夫人哽咽着,老泪又忍不住落下,又觉得失礼,忙躬身:“老身失态了。”
“老夫人无需多礼。”萧令光把她扶起来,试探问道:“高太医医术如此高明,生前难道没发现自己身子出了问题吗?”
高老夫人道:“都说医者难自医,他也许早就发现自己身子不行了,却一直瞒着我们。如今想来,一个月前他除了上值,就一直在书房翻医书,许是想找出治自己的药方吧。”
萧令光眸光微敛,一个月前,正是皇兄驾崩的时候。
怕是高太医自己做了亏心事,夜里睡不着,想着如何自救吧。
高老夫人说着又忍不住要掉泪,许是她太过难过,见萧令光凝神在听,便又叨叨絮絮起来:“好在他没受什么苦,是在睡梦中去的。”
萧令光唇角冷意一闪而过,耐着性子问:“我能去高太医的书房瞧瞧吗?”
也许窦家的人已经来过了,可她还是想去碰碰运气。
高老夫人怔了怔,不知她为何要去书房。
“不满老夫人,先前委托高太医配了几服药,这药.....”
高老夫人见她吞吞吐吐,顿时想歪了。
都说大长公主和驸马感情深厚,可是成亲几个月,肚子一直没动静,想来是因为这个,才暗中托她儿子配药。
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高老夫人自然明白,没多问,很爽快就答应:“大长公主随老身来。”
萧令光见她误会,也没有解释,跟她去了书房。
高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是懂的,她不欲打扰,吩咐丫鬟送茶来,便起身告退:“书房隔壁是药房,大长公主可自行参观,老身先行告退。”
这正合萧令光的意,她微微颔首,让云岚陪着高老夫人到一旁说话。
“你怀疑高太医会留下保命的后手?”
等屋里人都走了,赵玄意跟着她去隔壁药房,见她在找东西,便问道。
萧令光“嗯”了一声,“碰碰运气。”
从高老夫人的话中,他们都推断高太医是自杀的。
或许是为了保住家人,他和窦家达成了某种协议。
因此,这书房里,绝对不会留下关于谋杀一国之君的证据。
赵玄意知道,他能想到,萧令光也能想到。
但她还是来了。
他疑惑的同时,也心生不忍。
无论如何,他不愿看到她这么逼自己,想劝她别把自己逼得这么紧,轻声道:“只要做过,总会留下破绽。”
而他,也会帮她。
“嗯。窦家不杀高家人,显然是高太医和他们达成了某种协议。”
这个协议,怕就是守口如瓶吧。而只有死人,才能保住秘密。
她没把希望寄托在高太医一个死人身上。
她今日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萧令光记得高太医有一段时间常去皇兄的潜邸,而那段时间,正好是窦妙怀孕的时候。
三年前皇兄率军去西海剿匪,走后三个月,窦妙瑛被证实有孕,七月后,她生下萧凌。
萧凌足月生产,一切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妥。
但真相是,皇兄出征后,窦妙瑛和徐斐暗通款曲,萧凌便是那时候怀上的。
萧凌实际是未足月就出生,这才是他体弱多病的原因。
若不是重生一回,这般隐秘的事,她哪里会知道?
而当初给窦妙瑛看诊的,就是高太医。
那段时间,他负责给窦妙瑛看诊,一直往来皇兄潜邸,一直到萧凌出生。
高太医手中握有窦妙瑛这么多的秘密,他如何敢肯定,他死后,窦家人会放过他的家人?
她便是赌高太医还留有一手。
她心中也明白,事关皇兄的身后名,这件事即便她查出来,也不可能真的公之于众。
但她可以拿来对付窦妙瑛。
希望高太医多一个心眼,留下一些保命的证据。
萧令光有目的专翻一些关于孕产妇的医案,赵玄意无意中瞧见,愣住的同时,脸上也好似被火烧一般,泛起了浅红。
是了,她已成婚,找一些妇人受孕的医案,也.....情有可原。
他清清嗓子,转过身去翻其他的医案,心头却始终挥之不去医案上写的内容。
他越想越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原本还算宽敞的书房,突然变得逼仄。
“哗啦....”
就在这时,隔壁药房里响起东西掉落的声音。
屋里的萧令光和赵玄意同时警惕,前门有人守着,若有人进来,他们会提醒。
那药房那头又怎会发出声响?
“你是谁?”
萧令光放下手中的医案,走了过来。
赵玄意心中那些旖旎的想法顿时消散,跟过来以为一副保护的姿态,站在萧令光身侧。
那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见两人气势冷肃,吓得身子一颤,扑通跪在地上求饶:“小的是管药房的,因家人生病,想着今日府中忙乱,后院没人,这才....这才想着来拿..偷些药回去...还请贵人饶命。”
药童吓得不轻,吞吞吐吐磕头。
萧令光瞧一眼药房紧闭的窗户,倒并未责怪,对他如何进来更好奇:“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药童见她瞧着也不像是要怪罪的意思,这才稍稍安心,指着装满药材的柜子道:“柜子后面有一条道通往密室,平时用来存放一些比较贵重的药材,为了通风,留了几个窗子,小的....小的身量小,便从那窗子爬进来。”
“带我去瞧瞧。”
萧令光隐隐有预感,那里面,或许有她要找的东西。
第028章 徐家人抬棺材来要说法
小药童熟练地在药柜子里寻到开关,轻轻一按,柜子打开,露出一个只能容一人经过的小门。
“贵人请。”小药童躬身在前头领路。
萧令光和赵玄意跟着小药童进了小门,走过约莫五丈远的小道,便见前方有一道上锁的木门。
小药童取出身上的钥匙,不敢隐瞒:“小的十岁就来药房,老爷见小的机灵,便把打扫密室的任务交给小的。这钥匙平日是不允许带的,小的.....小的是趁着今日混乱偷偷拿的。”
“打开吧。”
萧令光没心思关注他和高太医之间的事,示意他开门。
“是。”
小药童忙打开锁,他没有说谎,密室里存放着上千年的灵芝、上好的人参、进贡的犀角等等名贵药材。
萧令光对这些药材不感兴趣,转了一圈,目光被角落里的黑檀木箱子吸引。
箱子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锁头上方却有一个手印,应该是最近被人翻动过。
小药童见她目光一直盯着黑檀木箱子瞧,咦了一声:“这箱子怎么在这儿?先前是放在架子上,老爷不允许我动这箱子。”
“可有钥匙打开?”
小药童摇摇头:“钥匙都是老爷拿着,小的没有。”
“试试这个吧。”
赵玄意拿出方才翻医案时看到的钥匙,上前去试了一下,“咔嚓”,果然可以打开。
“不错啊你。”
萧令光眼中难掩意外,也不知他何时拿了钥匙。
“进来时顺手拿的。”赵玄意说得云淡风轻,打开箱子
只见里头放着厚厚的医案,萧令光翻了几卷,都是关于妇人怀孕的。
不过不是她要找的。
她不死心,翻到最底下,有一卷比较破旧被推在角落。她迟疑了一下,拿起来,就见卷面上写着:景耀二十年。
她手忍不住轻颤,景耀二十年,三月,皇兄去西海剿匪。
她急忙打开,就见上面赫然写着:
六月十三,东宫。
脉流利,指下如珠走盘,喜脉。
孕不过二月......
这一份医案,和她当初在宫里看到的不一样!
宫里那份,从窦妙瑛怀孕,到萧凌出生,日期都没有问题。
她重生一回,自然知道宫里的医案让人动了手脚。
想来这一份,就是高太医留的后手。故意和其他病者的医案放在一起,目的是为了让窦妙瑛放松警惕。
她面色惨白,虽然早就知道真相,可如今亲眼见到太医亲手写的医案,她还是忍不住身子颤抖。
皇兄前脚才刚走,窦妙瑛后脚就跟徐斐勾搭到一块,珠胎暗结!
狗男女无耻!
“我们该走了。”
赵玄意见她手中紧紧攥着医案,脸色发白,他轻蹙眉,担忧的同时,心底也泛起疑问,但到底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轻声提醒她。
外头高家的人来了。
他把剩下几卷医案都收起来,温声道:“都在这里了,回去再说。”
又叮嘱小药童:“今日之事,若说出去,你也自身难保。”
小药童来盗药已触犯家法,哪里敢把这事捅出去,忙保证:“小的什么都没看见,便是刀架到脖子上,也绝对不会透露半句。”
萧令光和赵玄意从密室出来,高家老夫人已经到了书房门口。
赵玄意看一眼他手中的几卷医案,略迟疑一下,随手放到窗边。
高老夫人进来见两人手中空空,神色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不少,“前院已经备下薄筵,请大长公主赏脸移步花厅用饭。”
萧令光哪还有心思吃席,“不用了,本宫只是来送送高太医,不必麻烦老夫人。”
高老夫人见她要离开,也不敢强留,便亲自送她出去。
赵玄意朝林枫使了个眼色,林枫会意,落在后头把窗台上的医案收走。
“老夫人止步。”
在高家门口,萧令光制止高老夫人送她上马车。高老夫人这才行礼,带着家仆回去接待其他宾客。
“参见大长公主。”
从高家出来的赵玄朗,见到萧令光,噙着笑意道:“高太医真是祖上冒青烟了,竟得大长公主来送他最后一程。”
赵玄朗?
他是窦谦的人,高太医是怎么死的,他不可能不知道,却还能装作若无其事来送丧。
萧令光微勾唇角:“赵先生别来无恙?”
“托大长公主的福,在下很好。”
赵玄朗微微躬身,看一眼萧令光身边的赵玄意,唇角带着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意:“在下有些日子没见驸马,不知驸马近来可好?”
萧令光冷笑,她可不会认为赵玄朗是来和她寒暄的。此人诡计多端,也不知惠春山庄发生的事,他知道多少?
无论他知道多少,他若以为可以用徐斐威胁她,那就大错特错了。
“赵先生如此关心他,不如等见了他,你再亲口问他。”
赵玄朗脸上笑容僵住,萧令光没耐心和他周旋,越过他上了马车。
为何赵玄朗提起驸马,她就不高兴?
目视着萧令光的背影,赵玄意眉间轻皱,心间不知为何,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大长公主回京也有些日子,却不见驸马,难免引人议论,在下只是随口一问,没有恶意。”
赵玄朗见她就要走,在她身后笑着提醒。
什么意思?
赵玄意墨瞳闪过一抹厉色,目光落在赵玄朗似笑非笑的脸上,多了一丝警告意味。
赵玄朗挑眉,觉得有意思。目光来回打量着赵玄意,随后唇角勾起轻蔑的弧:“赵六郎,还以为你有多清高呢。却还不是甘愿做人附庸?”
赵玄意目光冷冷盯着他,唇角划过一抹讥讽:“还是管好你自己吧。”转身上了马车。
目送着萧令光和赵玄意的马车离开,赵玄朗眼眸中满是思量的神色,随即冷哼一声,这才带着仆从离开。
赵玄意见萧令光自从方才赵玄朗提起驸马后,就一直紧皱眉头,他心里莫名堵得慌,却不想让她误会他和赵玄朗的关系,轻声解释:“我和赵玄朗,只是祖上有些渊源。”
“我知道。”
萧令光紧蹙眉,她在想,赵玄朗为何突然提起徐斐?
徐斐的事瞒不了多久,窦妙瑛知道后,会如何反击?
她倒是不怕窦妙瑛来和她对质。
当然,窦妙瑛作为一国太后,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姘夫把事情闹大,影响她的名声。
就不知道,窦妙瑛会为徐斐做到哪一步?
她自从上车后,就一直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赵玄意想起郦云峰那一对如胶似漆的男女,心中为她不平。
又想起方才她一直挑着女子有孕的医案在看,心中生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蹙着眉注视着她的眉眼,忍不住问:“在大长公主眼中,驸马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萧令光茫然抬眼,眨了眨清亮的眼眸,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在她眼里,赵玄意聪明通透,相处几天,他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突然问起徐斐,倒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赵玄意也不知自己这郁气从何而来,见她眼睫扑闪,显然很是不解,他莫名心慌,移了目光,清清嗓子道:“是在下僭越了。”
说起徐斐,萧令光脸上没多少表情,声音淡淡:“谈不上。”
瞧着是不想谈。
或许以她的聪明,早就发现了徐斐做的那些事,他何必自作聪明,插手人家夫妻的事?
赵玄意放在身侧的手指轻轻握起,随即自嘲一笑,抬眼看向窗外。
他在想什么?
一路上,他不再说话。
马车到了公主府,就见门口围着一群看闹的百姓。
一个身穿孝衣的年轻男子跪在地上,嘴里嚷嚷:“堂堂大长公主,蛇蝎心肠,毒杀婆母,其心可诛。”
他的身后,放着一具棺材。
“话可不能乱说啊。”
“就是,那可是大长公主,怎会做出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