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孟拓宇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却在女伤者们热烈的注视之下,差点落荒而逃。
赵玄意就更不用说,手足无措,脸比女伤者还红。
“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在大夫眼里,伤者无男女之分。
他是民间医馆来帮忙的,并不认得赵玄意和孟拓宇,见两人站着发呆,正好身边缺帮手,急得朝两人喊道。
赵玄意回过神来,忙过去帮他按住伤者,方便他给伤者清洗伤口。
孟拓宇也只得认命,过来帮忙打下手。
赵玄意照顾过病人,给大夫打下手还算熟练。可就苦了孟拓宇,他一个手握兵器上阵杀敌的人,何时做过这般照顾人的细致活儿?
加之身边女伤者虎视眈眈,他浑身绷直,频频出错,惹来大夫不满,瞪着他嘀咕:“现在的年轻后生,瞧着一表人才,怎么做事这般懒散?”
赵玄意瞟一眼手足无措的孟拓宇,脸上虽看不出什么表情,可肩膀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孟拓宇微一抽嘴角,却迫于大夫淫威,紧拧着眉,忍了。
经过大家的努力,一个时辰后,帐篷中的伤者已经基本救治完毕。
除去几个被掉落的横梁砸伤、烧伤的,其余伤者多是吸入少量烟尘,在大夫的救治之下已经脱离危险。
萧令光替最后一名女伤者清理完头部的擦伤,额头上已经布满细汗。
抬手正想随意一擦,就见赵玄意不知何时已到她身边,递来手中干净的帕子。
“用这个吧。”
萧令光不喜欢沾血,方才一心救人没注意,眼下看到自己染血的双手,顿时觉得赵玄意是个贴心人。
得亏他及时出现,否则用这双手擦汗,额上只会越染越多。
抬眼朝他展颜一笑,接过他的帕子,把额头上的细汗拭擦干净。
初秋的天,地上仍冒着热气,周围又都是燃烧过后的废墟,他们一直在帐篷中忙碌,衣衫早被汗水浸湿。
萧令光细心发现赵玄意额上也同样布满细汗,有一滴汗水顺着他的下颌,划过他隆起的喉结,跌进靛青色的衣襟里。
她目光顿住,心尖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原本伸出去想还他帕子的手顿住,很快收了回来。
一定是和大夫一起救治伤者,令她忘了男女有别,这才想要把自己刚擦过汗的帕子给他。
“累了吧?”
赵玄意倒并未发现她的异常,瞧一眼外头将要亮的天色,道:“伤者已经都妥善安置,这里有官兵把守,不会有事。你一会儿还要上朝,眼下回去还能歇上一个时辰。”
说话的功夫,他抬手随意用衣袖擦去细汗。
这一幕落入萧令光眼中,顿时觉得手中的帕子有点儿烫手。
他把帕子给她,自己却用衣袖来擦汗。
这个发现令她浑身不自在,心不在焉,随口“嗯”了一声。
这一幕落入不远处的孟拓宇眼中,漆黑的眼眸黯淡了几分。
才要走过来离她近一些,外头他的副将陈远和吴疾寻来,说是有事禀报。
第079章 宣泯州王进京
萧令光这才想起孟拓宇今天才刚回到京城,一路风尘仆仆,只怕还来不及歇息,就赶来观花巷。
见他衣裳还来不及换,心中过意不去,“今夜多亏了孟将军,将军赶路辛苦,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孟拓宇见她关心,一扫方才的郁气,神色舒朗了不少,颔首答应:“大长公主也请早些歇息。”
说罢行礼退出帐篷,领着陈远和吴疾消失在夜色中。
那头萧达宪也帮着忙了一宿,眼下浑身疲惫,得知萧令光昨夜一直在女帐中帮忙,他不放心,吩咐随从把他的马车赶来。
“皇姐忙了一宿,明日还要上朝,眼下离卯时还有一个时辰,我送皇姐回去歇息。”
他自己身上被烧破的衣衫都还没来得及换呢,却体贴萧令光要早起上朝。
无论如何,他今晚忙前忙后,亲力亲为,更是出钱赁下城中客栈,给今晚没地方可去的学子暂住。
比起那些整日只知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他身上多了几分那些世家子弟所没有的谦和教养。
难能可贵的是,他虽出身尊贵,却平等对待天下寒门学子,并未因为学子们出身低微,门庭没落就疏远轻视。
萧令光心中对他改观了许多,见他不放心,笑道:“青禹已赶来马车,泯州王府的马车便留给你吧。今晚你也辛苦,早点回去歇息。”
“嗯。”萧达宪腼腆一笑,点头答应,弯身揖礼送她的马车走远,这才转身领着家仆回去。
观花巷的火没有浇灭学子们参加省试的决心。
翌日,受伤的学子很快投入温习功课,进入废寝忘食的状态,挑灯夜读,就为了即将到来的考试。
负责出题的杜元致等一众官员,也在紧锣密鼓准备试题。这些题最终会呈到勤政殿,由萧令光来审核确定,再送到主考官手中。
因为是第一次科举,能否成功选出真正的贤能之才,关系着日后科举是否顺利推行。
此次科考时间也比较仓促,给学子准备的时间并不多,若是能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夺得魁首者,已是难得之奇才。
深思熟虑之后,萧令光决定把秀才科、进士科、武举列为制科,取三科省试前十名进殿试,无论是否夺魁,他们已是佼佼者。
考虑到很多学子或许准备不足,其他譬如明经科、明算科等等常科,难度会相应的放低一些。
此举得到杜元致等几位出题的大人支持,商议过后,杜元致便开始投入最后的试题制定工作。
朝中难得统一一致,一团和气,众官员也严阵以待对待即将到来的考试。
而在休养了两个月后,靖安王萧顿身子也终于康复,赶在科举考试前上朝。
“恭喜靖安王。”
大殿上,萧令光率百官向他问候,并恭喜他终于康复。
萧顿比起两个月前越发精神矍铄,面对众人关心,他朗声笑道:“谢诸位挂念,本王身体已无大碍。”
又朝萧令光道:“这两个月,安庆辛苦了。”
他不上朝的这两月,很多政令得以顺利施行,朝中也是难得的融洽,就连御史台收到弹劾官员的奏疏都少了很多。
这是萧令光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而萧顿选择这时候回来,多少有点微妙。
萧令光面上不显,微微一笑:“有众位大人在,尚算可以应付,如今皇叔回来了便好。”
萧顿休养了那么久,既然重回朝堂,自然要和萧令光分担政务。
而眼下最重要的,是即将到来的省试。
“据礼部送来的消息,学子们已经投入紧张的准备当中。第一次重开科举就有这么多人参加,可见当初安庆重开科举的举措是对的。”
他一改先前反对科举的态度,改为大力赞扬,又摆低了姿态,对萧令光颇有些惭愧:“先前本王还担忧,如今看来,担忧是多余的,还是安庆深谋远虑。”
萧令光摸不清他为何突然这般转变,不过这话既然是在大殿上说出来,便也是他如今对科举的态度。
他支持,朝中就少了很多反对的声音,这是好事,她自然不会揪着过去不放。
“靖安王比我年长,有所顾虑也是为了稳妥。”
两人不再针锋相对,大殿上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众官员自然也愿意看到这局面,所谈之事,也多是围绕即将到来的科举。
高绍宗一改往日低调,又把话题引回到萧令光身上:“根据各地送来的名单,其中不乏才华横溢,惊世之才者。这一切都应归功于大长公主力排众议,坚持重开科举。”
的确如此。
科举一事为朝中选取贤能,是利国利民,名留青史的功绩。
众官员点头认同,眼下全京城都在谈论即将到来的考试,百姓也纷纷送家中童子去读书,各地都在兴建学院,举国上下都在兴起一股学习之风。
面对众官员奉承,萧令光报之淡然一笑,她所做,只求不愧对天下百姓,并不是为了青史留名。
只不过短暂的融洽过后,萧顿话锋一转,道:“泯州王世子近日进京探亲,这让本王想起,泯州王也有许多年未回京,按理,也该回来一趟了。”
这话一出,殿中众官员神色各异。
有聪明的,已经嗅到不寻常的味道。
泯州王和景帝一样,同是出自高祖一脉,以如今朝中的情势,的确只有泯州王回来才能安定人心,最能服众。
眼下陛下身子欠安,泯州王若此时进京,背后是什么意思已经显而易见。
高绍宗是泯州王女婿,提起泯州王,朝中没人比他更了解。
“泯州王在给夫人的家书里,也时常问起京城,这些年以来,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京城。”
萧顿听着有些动容,转头询问萧令光:“既如此,何不圆了泯州王的心愿,诏他回京,安庆以为如何?”
谢绍荣有些担忧地看向萧令光。
早不宣晚不宣,偏偏这时候宣,靖安王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若泯州王回来,朝中想必会有很多人支持他。
到那时,大长公主该何去何从?
靖安王和高绍宗以泯州王想念故土为由,合情合理,若是拒绝,难免遭众臣反对,她这回怕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果然,萧令光并未反驳,点头答应:“便依皇叔的意思。”
此话一出,殿中众臣神色是变了又变,却默契的无人出声。
泯州近几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兵马强壮。
若此次答应让泯州王进京,就等于放虎归山,日后是什么局面,大家心中都清楚。
散朝后,薛茂等到众官都散了,终是忍不住问:“大长公主当真要让泯州王进京?”
若大长公主不同意,靖安王也要掂量几分,想来不敢一意孤行。
萧令光神色淡淡:“泯州王和父皇同出一脉,又是多年没有回京,如今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若是拒绝,难免引起朝中猜疑。”
朝堂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若是因为这件事再次闹得满朝动荡,并不是她心中所愿。
且萧顿今日如此放低姿态,就是为了说这件事。
他自然不是临时起意,萧达宪回京探亲也不是偶然,若她阻拦,泯州王就不回来了吗?
她无声轻笑,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可是.....”
薛茂还想再劝,却让萧令光拦住:“此事我心中有数,薛叔的担忧我也明白,但若因此让好不容易稳定的朝堂再生波澜,到那时,怕是比窦氏篡权影响更大。”
没有不费一兵一卒的皇权之争,真到了那时候,生灵涂炭,百姓遭殃,她又有何面目面对萧氏先祖,面对天下百姓?
第080章 孟将军,你还记得我吗
宣泯州王回京的事最终被很快到来的科举考试冲淡,无人再提起这件事,大家都在议论各地解元谁最有机会进殿试,谁最有机会在将来一举夺魁。
武举需要先参加兵部的七项考试,最后再和学子们一起参加礼部的省试,因此要比礼部试先开始。
考试进行到第二天,王玉琳和柴天越毫无疑问,长垛、马枪、骑射等六项考试都是名列前茅,两人各自领先对方三项,勉强算个平手。
最后一项是翘关,安排在第三天早晨。
翘关主要测试的是体能力量,王玉琳作为女子,与男子比力量到底有点吃亏。
柴天越便笑道:“只要你在明日翘关能进前十,便算你赢。”
“谁要你让?”
还不到最后一刻,还不知道谁赢呢。
王玉琳心不在焉,目光一直往场中主考官的帐篷瞧,嘴里不满地嘀咕。
“看什么?那里有你认识的人?”
从方才到现在,她就一直盯着那边瞧。
柴天越觉得奇怪,皱着眉头顺着她的方向望去。
“你先回去吧。”
王玉琳却不理他,扔下话就往帐篷那边去,把柴天越一人留在原地。
“我怎能把你一人扔在这儿?”
柴天越不依,追上她。见她脚步不停,疑惑地嘟囔:“还真有认识的人在这儿啊?”
怎么先前没听她提过?
“要跟着就给我安静点儿。”
王玉琳嫌他呱噪,回头瞪他一眼,凶巴巴警告。
“哦.....”
柴天越挠挠头,乖乖闭上嘴巴,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
两人来到帐篷前,士兵见他们从考场来,面无表情抬手拦人:“站住,考生不能来这儿。”
王玉琳来都来了,就不会就这样被人赶回去,弯了眉满脸堆笑:“两位大哥,我与你们孟将军身边的陈副将是旧识,难得来一趟京城,想与他叙叙旧,请两位大哥通融。”
柴天越眨巴了两下眼睛,什么陈副将?她什么时候认得这号人物?
守门的士兵对视一眼,一位身材健壮的士兵皱眉,看起来颇有些为难。
孟将军身边的确有一位姓陈的副将,可官府有规定,考试的三天,考生不能私下和主考官来往。
虽说陈副将不是主考官,可他是孟将军身边的亲信,几乎是形影不离跟在孟将军身边,若这时候放她进去,和见孟将军有何区别?
他正在犹豫,就见陈远从另一头走来,士兵松了一口气,这可不是他不拦人啊。
他如释重负,对陈远道:“陈副将,这位考生找你。”
“哎?谁找我?”
陈远诧异,他常年在边关,京城里也没几个认识的人,会是谁找他?
士兵指着一旁的王玉琳道:“是她。”
陈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遇上王玉琳面带微笑的脸庞,他愣住:“我.....姑娘是不是弄错了?”
她是谁?
脑子飞速回想,愣是没印象。
王玉琳眨巴着眼睫,很是认真:“没认错,陈副将还记得两年前凉州风月关那一场敌军偷袭吗?”
陈远仔细回想,终于想起来。
两年前将军领他们从京城返回,遇上一支敌军小分队偷袭风月关,将军率部下把敌军打得哭爹喊娘,直追出风月关八百里,打得他们再不敢来犯。
“你是......”
他一愣,旋即面露喜色:“你是.....王姑娘?”
是风月关那位机灵的小斥候。
“正是。”王玉琳面色一喜,“两年不见,陈副将可好?”
陈远有些受宠若惊,笑道:“承蒙姑娘挂念,在下很好。”
王玉琳关切问了他这两年来的事,得知他不久前成亲了,也替他高兴,抱拳恭贺:“恭喜陈副将,祝你与娘子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