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无奈也高兴得很,由衷道:“是啊,八郎,你可真厉害!”
纵然他考了倒数第五,却像考了第五一样高兴。
呵,那程之元还考了倒数第一了!
苏辙嘴角含笑,先是郑重与苏轼道谢,感谢苏轼这些日子勤勤恳恳给他补课。
他继而才压低声音对史无奈道:“无奈哥哥,这次排在你后头的四人都是你们一个寝间的,大概是夜里没睡好才会如此。”
“你也得加把劲儿才是,不能老是寄希望于考试之前六哥给你开小灶,若不然,你迟早也是要被分到‘丙’班中去的。”
“若是如此,多丑呀!”
史无奈却是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
“不是还有你和六郎在吗!考试之前你们教教我就好了!”
苏辙:……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史无奈什么才好。
可苏轼却与史无奈高兴坏了,一会苏轼分析自己哪题错了,下次得注意,一会史无奈又说明日回家后,他老爹史彦辅肯定是高兴坏了,他不仅没垫底,甚至倒数前三都没他……
北极院中的教学理念在当朝还是比较先进的。
比如,季度考试之后就要放假了。
这就和后世差不多,甭管考没考好都得放假给孩子们放松下。
考好了的回去报喜。
没考好的则回去好好反省一下。
不管考好的没考好的,即将归家,一个个皆是兴高采烈。
唯独程之元除外。
程之元知道自己这次考试考的不好,很多题都没答,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倒数第一。
往常他都是在前十的。
一想到这里,磨磨蹭蹭落在人群后头的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不敢回家,不敢面对爹爹程浚。
程浚对几个孩子要求极严格,用他的话来说,只有中了进士才配当程家的孩子!
至于没中进士的孩子,程家当然也不会将他们扫地出门,可他们在家中的地位是一落千丈,到时候分家产时给不了他们多少东西。
程之元一母同胞的兄长程之元学问出众,很得程浚喜欢。
他记得曾听娘亲说过,若不是有兄长在,只怕魏小娘会成为程家的主母在。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十分难受。
再想到程浚的棍棒,他更是吓得腿肚子直打颤。
程之元还记得有一次自己考试得了十八名,就被程浚狠狠揍了一顿。
果不其然,战战兢兢的程之元刚回到家,就被程浚差人喊到书房,询问他这次考试成绩如何。
程之元话到了嘴边,却是咽了下去,只道:“爹爹,我这次考的不大好,考了,考了……第八名。”
说着,他似是知道程浚要问什么,道:“苏家两位表弟,苏轼考了第二名,苏辙考了倒数第一。”
“您放心,我会加把劲,争取上次赢过苏轼的。”
程浚一听这话脸色就沉了下来:“元哥儿,你比苏轼大上一岁,又比他早进学一年,你看看他,再看看你,如何对得起我这么多年,程家这么多年对你的栽培?”
一想到苏家的纱e行明日就要开业,开业之前已势头不小,他的心情是愈发糟糕:“自己去祠堂跪着吧。”
“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起来!”
程之元嗫嚅应是,径直去了祠堂。
他足足在祠堂跪了一夜,翌日一早程老太君在祠堂门口寻死觅活的,程浚这才松口。
相较于跪了一夜,脸色苍白的程之元,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则是笑容满面地坐在马车上。
昨日是苏老太爷与苏八娘来接他们回家。
苏老太爷听说两个孙儿头次考试就取得了如此骄人的成绩,便是他老人家向来对学问科举一事不甚在意,也是笑容满面。
苏八娘也是夸夸这个,又夸夸那个。
苏洵与程氏听闻这好消息更是喜不能自禁。
而聪明的苏辙也适时提出一个小小的条件来――那就是明日纱e行开业时他们也想参加。
程氏之所以将纱e行开业的日子定在这一日,就是想叫两个儿子也一同感受这份喜悦。
毕竟纱e行能够顺利开业,两个孩子是功不可没。
所以一大早,苏辙与苏轼就早早起床,两人甚至像过年似的,还穿上了新衣裳。
马车上,苏轼不解提出自己的问题:“……八郎,纱e行开业咱们为什么要穿新衣裳?”
苏辙含笑道:“六哥,你说咱们家的纱e行是卖什么的?”
苏轼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想也不想就道:“自然是卖布料的啊!”
“这就是了!”苏辙觉得苏轼虽聪明过人,但有的时候却是一根筋,只解释道:“人靠衣装,佛靠金妆。”
“纱e行既是卖布料的,那我们身上衣裳的布料若好看新颖,岂不是活招牌?”
“大家见了,兴许扯上几尺回去给孩子做衣裳了。”
苏轼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他们俩人赶到纱e行时,门口正放着鞭炮,即便时候尚早,却也是热闹非凡。
宋朝人能吃,会吃,且懂吃,单说那冰糖葫芦,就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想要尝尝是何等滋味。
再加上苏家一直乐善好施,眉州不少百姓都受过苏家恩惠,就冲着这份恩情,大家也想来支持一二。
万事开头难。
苏辙见状,只觉得纱e行的生意定会越来越好的。
他们兄弟俩人刚下了马车,就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这人不是史无奈还能是谁?
史无奈左手一根冰糖葫芦,右手一根冰糖葫芦,吃的满嘴直泛光,一开口更是道:“六郎,八郎,我在这儿了!”
苏轼一过去就道:“史无奈,你是不是专程这里吃冰糖葫芦的?”
“在书院里,你吃的冰糖葫芦还不够多吗?”
“你怎么这样好吃?”
苏辙惊呆了。
苏轼是怎么好意思说别人好吃的?
史无奈又是大口咬下一颗冰糖葫芦,含糊不清道:“六郎,你说我好吃?”
“我再好吃能有你好吃?”
“我看你不光好吃,还很小气……”
但凡他们俩人凑在一起,就没有不打嘴仗的时候。
苏辙懒得搭理他们,刚进去就看到了正与苏洵说话的史彦辅。
史彦辅一看到苏辙,面上笑意更甚:“……八郎可真厉害,我听我们家那混小子说了,说八郎这次考试得了第八名。”
“八郎小小年纪就能取得如此成绩,到时候定会出人头地的。”
苏洵笑的嘴巴都已咧到了耳后根,却还是道:“哪里哪里,兴许是侥幸了。”
“我那两个儿子,哪里比得上无奈胆识过人?”
史彦辅看了眼门口拿着冰糖葫芦棍儿戳蚂蚁洞的史无奈,恨不得当场冲自己扇巴掌。
他嘴可真是欠!
他又不是不知道苏洵是个什么德行?
谁人但凡说起苏洵那两个儿子,他都能滔滔不绝说个不停,炫耀之意满满!
心里骂归骂,但他还是一出手就买了十匹料子,不光自己买,还怂恿着自己的亲朋好友买。
有其父必有其子,史无奈外向,史彦辅圈子更广,狐朋狗友一大堆,更是与人道:“……你们别看那苏洵不怎么样,两个儿子却是一个塞一个厉害,大的那个刚进天庆观就考了第二名,小的那个虽差些,考了第八名。”
“可人家只有三四岁咧!”
“我看再过上几年,咱们眉州兴许能出上一位状元郎,不,两位状元郎了!”
他那些狐朋狗友家中都是有儿子的,一个个听说史无奈是受苏辙与苏轼两兄弟影响,才奋发向上考进了北极院,一个个是羡慕极了。
所以这些狐朋狗友们今日专程过来找苏洵取经,还去看了看苏辙与苏辙兄弟两人。
相较于正与史无奈吵吵嚷嚷,狗都嫌年纪的苏轼,乖乖在程氏身边忙进忙出,则招人喜欢多了。
苏辙今日穿着一身石青竹纹的[衫,这料子将他衬的肤色是白里透红,一双大大的眼睛如清泉洗过一样,一看就是个极聪明懂事的孩子。
史彦辅的这些狐朋狗友们瞧见他,都忍不住了,上前捏了捏苏辙胖乎乎的脸。
嗯。
手感真不错。
又嫩又胖又滑的。
当苏辙第三次被人捏了捏小脸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您为什么要捏我的脸?”
他胖乎乎的小脸上是气鼓鼓的,可偏偏还强撑着笑,瞧着,是愈发招人喜欢。
来者实在忍不住,再次捏了捏苏辙胖乎乎的脸蛋:“自然是因为你可爱了。”
“你皮肤这样白,只怕我家中的女儿都没你皮肤白!”
苏辙:……
他揉着小脸道:“您看错啦,我皮肤虽白,却也没有您说的这样白,都是我娘给我选的料子好。”
他身上的衣裳并非寻常衣料,而是他们家纱e行新研究出来的料子。
这料子细密透气,竹节纹更是立体逼真,迎着光看去,连一片片竹叶都能看得清楚。
如今围观的人不少,他是不留余力介绍起这料子来。
料子是好料子。
价钱也是真的贵。
但眉州不乏有钱人,有些围观者是真心对这料子感兴趣,有些是见他口齿清晰解释觉得有意思,索性便买上几匹。
到了晌午,纱e行内的所有布料就一售而空。
程氏虽想到今日会生意不错,却万万没想到生意会好成这样子。
苏辙又给她出起主意来:“……娘,不如趁着今日生意红火,咱们趁热打铁。”
“如今纱e行里料子没有了也不必回绝别人,先将他们要什么料子登记下来,把钱收了。”
“这样一来可以减少囤货银钱的花销,二来也可以了解大家喜欢什么样的布料更多,来进行囤货。”
在他想来,照着纱e行这般生意下去,很快就能再躲开几家纱e行了:“不过娘,您得与那些织工说清楚,纱e行生意好了他们不光不能消极怠工,得愈发用心才是。”
“若真有织坏了的料子,宁愿丢掉都不能卖出去。”
“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口碑,更讲究口口相传……”
程氏只觉得这法子可行,可她想了想,不免又皱眉道:“要老百姓们先交钱后买东西,只怕愿意的人并不多。”
“大家买东西都讲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布料等着织出来了再买也不着急。”
苏辙笑着道:“若是料子供不应求,这法子众人肯定会愿意的。”
“毕竟先排队,就能先拿到料子。”
“若实在不行,预付银钱的给他们算便宜几文钱好了……”
程氏听了这话直笑话。
可她笑着笑着就有些笑不出来了:“你们姐弟几个就你最像你外祖,若他老人家还在世,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说着,她更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九泉之下知晓我开了这间纱e行,抢了程家的生意,会不会高兴……”
如今她对程家所有人已彻底失望,再无眷念,可每每想到故去的程老太爷,仍觉得伤心难过。
苏辙虽未曾见过程老太爷,却从程氏与常嬷嬷的只言片语中知晓程老太爷是个很好的人。
他正色道:“娘,想必外祖不会怪您的。”
“这件事您何错之有?若九泉之下的外祖怪您恨您,说明外祖与程家人一样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既然如此,那您就更不应该伤心。”
他几句话说的程氏是微微一顿,继而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摇头道:“你这孩子,真是反应快得很!”
“只怕峨眉山上的猴子都没你聪明!”
苏辙正色道:“我是人,猴子是畜生,我当然比猴子更聪明……”
程氏笑容愈深,将那些不快之事抛到脑后。
程氏与苏洵对着纱e行里的伙计儿交代了一番,则带了三个孩子,并邀上史彦辅父子去了酒楼美餐一顿。
等着苏轼一顿饭用完,他才有心思与苏辙闲话:“真是奇怪,今日好些叔叔伯伯都邀我去他们家作客。”
“他们不会是坏人吧?”
“我这样勤奋好学,聪明过人的孩子,可别被他们骗走了!”
他虽有自己的小骄傲,可警觉性还挺高的。
苏辙知道,大概他与苏轼成了这间纱e行的活招牌。
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毕竟在北宋,在眉州,尚没有“营销”一词的概念,越多人知晓这间纱e行,生意才能越好:“那六哥,你是如何与他们说的?”
苏轼扫了他一眼,正色道:“我并未答应,也没拒绝,毕竟我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娃娃,这等事哪里是我能够决定的?得问过爹爹和娘才是!”
“八郎,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做人要圆滑些,就算真碰上让自己不高兴的事,也不用拒绝的那么干脆,可以圆滑一些。”
“我做的对不对?”
苏辙笑着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对。”
一开始他的本意是想对苏轼从小改造,虽说人的性子是与生俱来的,但他觉得若是自己足够努力,来日苏轼的仕途之路也能平顺一二。
几个孩子吃了饭又拿着铜板前去街上买零嘴了。
因有任乳娘跟着,所以程氏等人也不怎么担心。
苏辙也分了几十文钱,再加上他今日出门也带了压岁钱,所以前去茶铺买了两包茶叶。
他对这些并不算十分了解,挑挑拣拣选了一包福建产的武夷茶,还有一包云南产的普洱茶。
这是他补给张易简道长的生辰礼物。
张易简道长乃是修道之人,虽说无欲无求,却是也有所喜好的。
几次苏辙前去张易简道长院子里,他都在喝茶。
不过他一向喝的都是不值钱的紫苏茶或寻常的绿茶。
所以这次他就想着买些好茶。
苏轼与史无奈也是好孩子,张易简道长生辰他们不光没有什么表示,还赖在张易简道长院子里做冰糖葫芦吃,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索性一人给张易简道长买了两包茶叶。
当然,苏轼没钱,方才程氏给他买零嘴的钱又买了糖,只能找苏辙借钱了。
苏辙自不会拦着苏轼孝敬师长,只道:“那六哥,你过年领了压岁钱,可别忘了将钱还给我。”
“一共是一百二十文钱,到时候你还我一百五十文钱就好了。”
苏轼:???
什么?
他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迟疑道:“八郎,你说多少?我们兄弟一场,你不说二十文的零头算了,竟还要多收我三十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