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听娘说了,眉州已冻死了好些人。”
苏辙也是听说过这件事,微微叹了口气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些人真是可怜。”
以至于到了正月里,苏辙与苏轼也没机会前去街上玩耍买零嘴,大雪是簌簌不断,似要将天地间一切都湮灭似的。
就连史无奈也只来过苏家一趟而已。
向来好动的史无奈加上向来好动的苏轼,竟难得安静下来,三个小娃娃坐在屋子里烤火煮茶,连雪都没赏。
毕竟赏雪都打开窗户,这窗户一开,冷风就灌进来了。
史彦辅则与苏洵说起闲话来。
别看史彦辅只考中了秀才,却因为性子的原因,朋友很多,就连汴京也有他不少好友。
他说起京都之事来是连连摇头:“……官家已下令赈灾,只是这赈灾的银子与米粮迟迟未到眉州来。”
“你是不知道,今早我带着无赖前来,一路上的百姓是衣衫褴褛,哪里有点过年的样子?”
每每遇上洪涝灾害,米价菜价那是成倍成倍的涨。
也幸而苏家去年开了几间纱e行,赚了些银钱,若不然,连苏家的日子都难过。
连苏家尚且如此,更不必说寻常百姓之家。
苏辙坐在一旁,自也听到他们的谈话。
真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不过苏家一向乐善好施,已在城郊搭了棚子施粥。
史彦辅略坐了坐,便带着史无奈回去,若是再等会儿,路上的积雪更厚了,马车可是会打滑的。
他们父子两个虽向来不着调,却也是有分寸在的。
毕竟苏辙与苏轼俩兄弟在天庆观颇为照顾史无奈,于情于理正月里都该来拜年的。
等他们父子走后,苏辙便去程氏书房待着。
他们兄弟俩人以后会走上仕途这条路,特别是他,以后还会当京官,但汴京的房价却是高的吓人,历史上他的可是租了一辈子的房子。
有道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他可不想到了北宋还当什么租房一族。
但就苏家这几间纱e行,想要支撑他们兄弟俩个买房娶妻,也不是易事。
他便有心跟着程氏多学学生财之道。
程氏也习惯如此,如今与几个管事说起纱e行春日推出的新布料后,便又与常嬷嬷道:“……我听说如今处处都是卖儿卖女的,先前咱们家放出去了一批人,如今家中人手有些不够用,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再买些人回来。”
“还有城郊粥棚施粥一事,你也与他们说一声,纵然如今粮贵,可粥也不能太稀了。”
常嬷嬷连声应是。
一旁乖乖坐着没说话的苏辙却道:“娘,我也想去粥棚帮着施粥……”
程氏一听这话却是微微一愣。
若换成寻常人听到自家孩子说这话,定会觉得是小儿贪玩,觉得施粥新奇。
但她身为母亲,多少是有几分了解苏辙的,便道:“八郎,这是为何?”
“今日你史叔父带着无奈过来玩,你们几个小连堆雪人都觉得冷,为何想要去城郊施粥?”
“去城郊施粥可比在院子里堆雪人冷多了。”
苏辙正色道:“娘,我就是想去看看。”
“道长教我们,人读书不光为了出人头地,步入仕途,也不光是为了家人,更是为了天下百姓。”
程氏不免有几分犹豫。
在她看来,儿子有这份心是好事,但外头的天儿这样冷,若是冻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倒是苏老太爷听说这件事后是连连道好,说苏辙不辱没苏家的列祖列宗,更道:“……既然你爹娘不愿意带你去,那我带你去,我们不光要去,还要去帮着给那些流民施粥了!”
苏洵虽知道苏老太爷一向胡闹,却万万没想到苏老太爷会胡闹至此,忙道:“爹,八郎年纪还小,年前还因为找六郎受了寒气……”
苏老太爷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只低头看向苏辙,正色道:“八郎,你想去吗?”
苏辙点点头,一张胖嘟嘟的小脸上写满了郑重:“翁翁,我想去。”
说着,他又看向苏洵与程氏:“爹爹,娘,我知道你们担心我。”
“你们放心,我会穿上厚厚的皮袄子,戴上小毡帽儿的。”
“你们就让我去吧?”
程氏无奈摇摇头:“你既要去,那就去吧。”
毕竟她两个儿子,苏轼是明着犟,苏辙是暗着犟,一个比一个犟。
苏辙顿时是兴高采烈,他一回去书房,就与苏轼说起了这事儿,更是道:“……六哥,你可是要与我们一块去?”
苏轼缩了缩脖子,摇摇头道:“冷死人了。”
“我才不去了。”
说着,他更是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认真打量起苏辙来。
苏辙被他看的是莫名其妙,直道:“六哥,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莫不是我脸上有花儿?”
苏轼摇摇头,道:“没有。”
他想了想,认真道:“八郎,我觉得你和我们好像不太一样似的。”
这话说的苏辙心里猛地一悬,忍不住暗想,难道苏轼看出来什么来?
苏辙低声道:“我,我和你们哪里不一样?”
苏轼的神色依旧认真,想了又想道:“不知道,反正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好像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他可是学过《桃花源记》的。
苏辙:……
怎么办!
心里慌的一批!
第33章
倒是苏轼看苏辙这呆呆傻傻的小模样, 忍不住在他那胖乎乎的小脸上捏了一把,打趣道:“八郎,可别被我说中了吧?”
“书院里好多人都说你像个大人一样咧!”
苏辙这才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来。
平日里他在程氏, 苏洵等人跟前是小心翼翼, 生怕露出马脚来,却在苏轼跟前不甚在意,只想着苏轼是个小娃娃而已。
可他这个哥哥哪里是寻常小娃娃?
实在是聪明过人!
他索性道:“六哥, 若你说的是真的, 你打算怎么办?”
小孩子的世界单纯的很,一个敢问,一个敢想。
苏轼索性认真思量起这件事来, 越想面上的神色越是悲伤,最后更是道:“我能怎么办?你一日是我弟弟,一辈子就是我的弟弟!”
“别管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你只能带在我身边。”
“就算,就算你是, 那也是我弟弟。”
苏辙是又好气又好笑。
风清子教过他们,为远古时代懂幻术的妖怪。
他没好气道:“你才是了。”
“不过, 你就不怕我是那等会害人的妖怪吗?先骗了你,再将你吃掉!”
苏轼正色道:“八郎,你不会的, 就算你是妖怪,就算你害了别人, 定不会害我的。”
苏辙十分感动, 笑着道:“那我若是去害别人,你会报官吗?”
“当然不会啦, 你可是我弟弟!”苏轼想也不想,满口道:“我不仅不会报官,若有人来问我可有见到你伤人,我也会说我什么都没看到。”
“若是他们将你捉走了,那我就没弟弟啦!”
说着,他更是道:“就算你要伤我,我也不会怪你。”
“因为我知道,你变成了妖怪,兽性发作,也不是故意伤我的……”
苏辙:???
想笑的同时又很感动是怎么回事?
他正欲再与苏轼打趣几句,苏老太爷就过来了,苏老太爷看了苏轼的字,夸上几句后,则带着换好衣裳的苏辙上了马车。
这几日因天气太冷的缘故,苏辙并未出门。
如今走在街上,依稀看不到什么人影,就算真有人,也是那等缩在棚子里瑟瑟发抖、衣衫褴褛的人,与年前热闹喧嚷的街上完全不是一码事。
苏辙见状,微微叹了口气。
苏老太爷也道:“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若雪下的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照这样的下法,只怕明年夏天洪灾也少不了。”
说着,他道:“偏偏朝廷赈灾的银子与米粮久久下不来,真是兴,老百姓苦,亡,老百姓苦。”
“八郎,若以后你和六郎入朝为官了,一定要记得当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苏辙正色道:“翁翁,您放心好,我一定会的。”
原本小半个时辰就能到的路程,因大雪的缘故硬生生走了一个多时辰。
纵然苏辙早有心里防备,但在看到那些流民时却还是吓了一大跳,眉州附近村落的百姓都纷涌而来,挤在城门口.
若说城中的百姓还能有草棚避寒,城郊的流民只能以破旧草席裹身,一个个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饿的是面黄肌瘦。
今日帮着施粥的是纱e行的管事,见着苏辙与苏老太爷解释道:“……虽说眉州下雪不久,但许多别的地方下雪更久,这些流民是越来越多,所以才不准他们进城。”
“流民越来越多,原先每顿能够给他们两碗粥,两个包子,如今只能一人一个包子,一碗粥,但每天还是供不应求,所以只能有多少发多少,后来的就没有了。”
除去苏家,像眉州许多大户人家也在此处施粥发包子。
苏辙觉得这位管事做的很对。
暂不提银钱之事,升米恩,斗米仇,不是所有人都一心向善的。
苏辙站在粥棚,放眼望去,那些流民似是一望无际,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刺的人心里都是疼的。
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意识到投胎到苏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前来施粥,他并非说说而已,当即就挽起袖子开始替小孩儿盛起粥来。
一个个小孩看向他时眼里带着感激,带着羡慕,但更多的却是羡慕。
方才那管事黄九一直守在苏辙身边。
他知道,人心难测,若是小少爷今日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他这差事也就当到头了。
等着一桶粥发完,后面的小孩儿自是失望无比。
苏辙见状,却是微微叹气道:“九叔,您陪我四处转转吧!”
黄九应了声,则带着苏辙下去。
一路走来,苏辙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走着走着,却突然有个半大的孩子冲到他身前,将他吓了一跳。
幸好黄九早有防备,一把就将苏辙护住,呵斥道:“你这小崽子,做什么了!”
“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苏辙这才发现这孩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面黄肌瘦,别说身上的衣裳单薄且带着补丁,就连脚下的草鞋都是破旧不堪。
这孩子像没听见黄九的话似的,扑通跪下,冲着苏辙直磕头,哭着道:“小少爷,求求您了,救救我哥哥吧!”
“我哥哥病了几天,就快要死了!”
“求求您了,只要您能救我哥哥,从此之后我给您当牛当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等事,黄九已见的多了,下意识就要将人赶走。
可他既年纪轻轻在纱e行中当了管事,那就是有点眼力见的,便看向苏辙。
这小郎君定是心地良善,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冷的天来郊外给流民施粥。
谁知苏辙却像是没看到那小孩儿似的,抬脚就走。
走了几步,他见黄九还愣在原地,便催促道:“九叔,您愣着做什么?快走吧!”
黄九瞧见那孩子仍在磕头,冰天雪地里磕的额头鲜血直流,都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看样子这八少爷也不是什么心地良善之人。
今日前来城郊施粥,不过是好玩罢了。
谁知他刚跟在苏辙身后行至避风的草棚中,就听见苏辙吩咐道:“九叔,劳烦您偷偷替那小孩的哥哥请个郎中吧。”
黄九:???
他向来觉得自己脑瓜子挺灵光的,如今竟一时间有些转不过来。
这时候苏辙正小口小口喝着姜茶,便解释道:“九叔,方才有不少小孩在那,家家户户都可怜,若我帮了那孩子的哥哥,旁人也有样学样怎么办?”
“我也没办法辨别真假,帮了这个不帮那个,一来二去,难免有人会心生怨怼,甚至因此谋害得利之人,那才是得不偿失。”
黄九连声应是,腆着笑道:“还是八少爷想的周到。”
没想到他活了半辈子,竟比不上一三四岁的小娃娃。
不得不说,这里实在太冷了。
纵然他们坐在草棚中,但冷风却是呼呼直往里灌,似吹的骨子里都是冷的。
苏辙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他见着苏老太爷手冻的直哆嗦,便说想回去。
上了马车,手中捧了暖炉,苏辙这才觉得身上有了些许暖意。
苏老太爷不仅手没抖了,甚至还有心情同苏辙说笑起来:“八郎,你明日可还要来?”
苏辙点点头,认真道:“自然是要来的。”
“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前世也好,还是今生也罢,他一向信奉好人有好报,若不然,他怎会投胎到苏家来?
苏老太爷深以他为荣,爽朗笑道:“既你明日还来,那我就陪着你一起来!”
祖孙俩个是一拍即合,相约第二日再来。
翌日苏辙不光来了,还带了好些姜来。
如今米贵菜贵姜也贵,光是这一筐子姜就花了苏辙一半的压岁钱。
说是不心痛,那是假的。
谁知苏辙刚扶着苏老太爷下了马车,就见着好几个流民朝程家的粥棚跑去,一边跑一边还道:“快点,快点,今日程家的粥棚有姜汤了!”
“真的?那程家不是一贯小气得很吗?我可是记得前几日他们家的粥清的能照出人影来,一碗下来,里头有几颗米是数都数的清!”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说是昨天程家在玩游学的大少爷回来了,那人可是个心肠好的……”
程家大少爷?
苏辙微微皱了皱眉。
他是知道程家这位鼎鼎有名的大少爷的,这人与苏八娘同岁,今年才八岁,却在眉州赫赫有名。
这人擅读书,样貌俊朗,知晓道理……可谓是程家上下的希望。
正因如此,所以程浚并没将长子送到天庆观念书,而是花了大价钱将人送到汴京,更是替长子寻得名师,指望长子振兴程家。
就连苏老太爷提起这人来都是赞不绝口,如今更道:“才哥儿是个不错的,比他弟弟元哥儿好多了……”
苏辙并未接话。
就算所有人将这人夸成一朵花,他也喜欢不起来。
原因无他,他知道历史上这人是自己的姐夫,更是虐待苏八娘,逼死了苏八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