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这般行径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但程氏还是点点头答应下来,叫苏辙陪着陈太初一起。
陈太初也是个知道规矩的,并未进苏八娘的闺房,站在门口道:“……我知道,八娘子嫁给我是低嫁,我家境贫寒,不少人都打趣我说能够娶你为妻乃祖上冒了青烟。”
“我也是这般想的,毕竟八娘子的一支金钗都能抵得上我陈家所有家当。”
“但是还请八娘子放心,我定会勤学苦读,拜相为官,不会叫你跟着我受委屈吃苦的。”
“来日即便功成名就,身边也只会有八娘子一人,若今日所言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苏辙站在一旁,听自己未来姐夫这话振振有词,更是颇为欣慰。
屋内的苏八娘一直没有说话。
陈太初更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到,等了片刻,转身就要走。
他刚转身,身后的门却倏地被打开。
只见苏八娘面容羞涩,却是语气坚定:“你不负我,我定不会负你。”
苏辙与陈太初再次转身,依旧只看到了紧闭着的木门。
苏辙笑道:“陈师兄,走吧,八姐姐这是不好意思了!”
方才陈太初面上有坚决,有雀跃,有忐忑,但如今面上只有幸福之色。
接下来的日子,程家成为眉州的笑柄。
苏辙却没心思管这些,如今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来年的乡试上。
乡试不比童试简单,虽说不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但要说容易,天底下只怕没几个读书人敢说此等话。
不仅他比起从前来更加勤奋,陈太初也偶尔拿着不懂的问题前来请教郭夫子,至于苏轼更不必说,时常夜里的梦话都是关乎乡试的。
甚至就连郭夫子不再睡懒觉,早早就起床,只为多指导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
一转眼,就到了乡试前夕。
即便程氏对自己两个儿子有信心,但还是心里忐忑不已,带着苏八娘前去寺庙为苏辙,苏轼兄弟两人以及陈太初烧香拜佛。
就连向来乐观的苏老太爷与苏洵都夜夜担心。
苏轼多少有几分紧张。
但苏辙却一如从前,甚至还安慰起年迈的苏老太爷道:“……科举这等事,虽说一贯以真本事取胜,但也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是我这次没考中,那就下次再考啊!”
“反正我还还小,多磨练几次也是好事。”
苏老太爷等人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说的也是有道理。
他们再一想,苏涣的来信中写的清楚明白,以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的学问,区区乡试不在话下。
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了下来。
大家的态度,特别是苏辙的态度影响到了苏轼,这让他也觉得,就算真落榜也不要紧,大不了再来一次就是了。
倒是陈太初有几分紧张,他还打算中了乡试以后,正式来苏家商定成亲的日子。
很快到了乡试这一日。
天公不做好,到了乡试这一日是大雨滂沱,虽说一个个考生皆被锁在贡院不得外出,但乡试却比童试严苛许多,深更半夜考生们就要排队搜身。
等着苏辙被锁进贡院时,已是浑身湿透了。
他一进狭小的贡院,就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虽说春捂秋冻,但他可是要在这狭小的屋子被关在三场,每场三日的,若是冻病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等着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则开始闭目养神。
随着一声铜锣声响起,乡试则正式开始。
乡试统共加起来足足有九天的时间,苏辙是临危不乱,毕竟从前在白马书院时,郭夫子已要他们兄弟两人提前模拟过乡试,甚至在他们那小院子还打造了两间小屋子,与今日的贡院差不多,还被史无奈笑称“狗屋”。
郭夫子是经验丰富,不仅要他们在大雨时做题,甚至有一次还提着鞭炮在他们那“狗屋”旁放。
用郭夫子的话来说,乡试非同小可,一切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三日的时间里,有的考生受不住被送了出去,有的考生是咳嗽声不断,可唯有苏辙一如往常审题答题,偶尔有闲暇时,会忍不住想如今苏轼与陈太初怎么样了。
随着最后一声铜锣声响起,考卷被收。
苏辙等人鱼贯走了出去。
他很快在门口看到翘首企盼,四处张望的苏轼,忙走了过去;“六哥,你考的如何?”
“八郎,你考的如何?”
兄弟两人心有灵犀,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继而,兄弟两人是对视一笑,两人是极有默契的。
苏辙兄弟两人虽面色憔悴,但因平日养的好,并没有哪里不舒服,很快就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无一人问他们兄弟两人考的如何。
就好像后世的家长一样,一个个是欲言又止,想问,却又不敢问。
后来,苏辙下了马车直道:“翁翁,爹爹,娘……你们放心,这次乡试我不说胜券在握,却也是十拿九稳的。”
第49章
苏辙这等说辞, 众人只觉得有几分熟悉。
众人再仔细一想,哦,当初童试时苏辙好像也说过这等话。
当即众人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此次乡试大概苏辙是极有把握的。
反观苏轼, 从上马车之后就未与众人说过什么话, 惹得苏洵等人心里不免是惴惴不安,苏轼一向略有几分自负,若胸中有沟壑, 定会实话实说的。
难道, 苏轼对自己没有把握?
接连几日,苏家上下所有人都不敢多问苏轼一句。
后来还是苏洵见着苏辙歇息之日后心情不错,便要苏辙前去问一问苏轼, 更道:“……人生在世,本就是起起伏伏,又有谁会一帆风顺呢?”
“八郎,你去告诉六郎, 如今他也才十四岁,就算真的落榜, 三年后再来就是了。”
苏辙虽年仅十一岁,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养生党, 深知熬夜对身体毫无益处,所以这几日一直呆在屋子里好生歇息。
他认真想了想,道:“爹爹, 应该不是如此。”
“那日出贡院时,六哥分明与我说他考的还不错。”
他还是去了苏轼房中一趟。
他走进苏轼房中时, 苏轼正坐在书桌前, 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轼身边, 更是散落丢了一地的纸。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苏轼定是乡试没有发挥好。
唯有苏辙将散落地下的宣纸一张张捡了起来,整理齐整,递到苏轼手中:“六哥还在想乡试的题目?”
最后一场乡试考的是“色难有事”。
此题出自《论语・为政》第八章:“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此为截搭题,以上一句和下一句句头搭配成题,这题目并不怪异,可以说是中规中矩。
可越是这等中规中矩之题,答起来才更能知晓真章。
苏轼点点头,正色道:“乡试时,我是以‘色非伪为,事可进征焉’为破题,可我回来后思来想去,只觉得此破题法太过于平庸,似乎还可以更好。”
苏辙略一想,就觉得苏轼这话说的有些道理。
若他来选,定不会选此破题之法,不是说不好,而是说不符合大流,颇有标新立异之嫌。
当然,他的破题比苏轼的更不如,虽符合大流,却是无功无过,以“为问孝者论色难,不在有事唉”,虽不会落第,却也不会名次太过于靠前,毕竟如今他才十一岁而已,可不想太过拔尖。
想及此,苏辙忍不住道:“六哥何必再想这些?乡试都已经过去了好几次,就算你能想出更好的破题又如何?难道还能重新来过吗?”
说着,他打趣道:“你是不知道,如今爹爹和娘他们看到你这样子,只以为你没考好。”
“对长辈们来说,你若是落榜倒是小事,可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却是大事!”
苏轼一听这话是脸色一变,正色道:“我怎会落榜?”
“以我的才学,定能榜上有名,爹爹他们可是不相信我?”
说着,他更是忿忿不平道:“我不光要高中,更是要狠狠压上程之元一头。”
若不是苏辙时常叮嘱他要低调行事,不可过于张狂,他恨不得要告诉所有人他是奔着解元去的,等着乡试结束后,他觉得幸好自己没有一早大放厥词,他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最后一场没考好。
苏辙不由笑道:“六哥,你都十四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我可是听说,程之元天资与学问是远不如程之才的,就算程之元以什么旁门左道或侥幸过了乡试,难道还能过了会试不成?”
“倒是咱们,可别因这等猫儿狗儿的影响了心情!”
“等着放榜之后,方可见真章……”
被他好生安慰一通,苏轼果然心情好了不少。
杏花楼的陈掌柜这些年托苏辙的福气,不仅将杏花楼开遍整个四川,去年更是开到了汴京。
结果是显而易见,杏花楼的生意极好,陈掌柜更是将苏辙每年的分红提到了三成,他与苏辙都赚的盆满钵满。
陈掌柜虽是生意人,却也是个实在人,自苏辙乡试结束后,就一桌接一桌席面往苏家送,甚至还送去白马书院,送到了郭夫子跟前。
苏轼便与苏辙开始起日日胡吃海喝的日子来。
郭夫子也好,还是张易简道长也好,都说他们兄弟两人这次定能高中。
但程氏也好,还是苏八娘也好,却是担心不已,放榜之前,程氏几乎每日都带着苏八娘前去寺庙祈福,只愿两儿一婿能够高中,甚至还捐出三贯钱的香油钱。
若搁在往日,程氏这三贯香油钱可不算眉州之罪,毕竟当初程之才参加会试时,程大舅母一出手就是十贯钱的香油钱。
可惜程大舅母如今被程浚送到了庄子上养病,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替儿子们祈福捐香油钱。
在程氏与苏八娘的日夜期盼中,总算到了放榜这一日。
这一天一大早苏洵就带着全家到了贡院门口。
饶是他们觉得自己来的算早了,没想到贡院门口仍是车水马龙,甚至还有考生提前两三日就在此处候着的。
程氏面露焦急之色,时不时差平安他们前去看一看,更是围在马车旁踱步不已,像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惹得苏辙忍不住笑道:“娘何必这样着急?早看晚看都是一样的。”
“叫我看,咱们晚些过去看那桂榜也是可以的,那桂榜又不会跑……”
只是他这话还没说完,程氏就一个眼神扫过来,惹得他不敢再多言。
他不光觉得有点想笑,更觉得有点感动。
毕竟一开始程氏可是说了,打算头一茬前来看桂榜的,图个好意头。
方才程氏见自己来的不算早,可谓后悔不已……
苏洵看出程氏的焦灼来,不免安慰起她来:“……昭娘何必担心?郭夫子与张道长都说了,六郎与八郎此次乡试并无太大问题,我看他们两个倒像没事人似的,你和八娘却是着急的很。””
程氏正色道:“话虽如此没错,但一刻没放榜,我悬着的一颗心就放不下来……”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见贡院大门缓缓打开,在场之人都蜂拥涌了过去。
程氏下意识也往那儿走去,可没走几步,却胜出近乡情怯的感觉来,指了指平安道:“你去找找来福和元宝,看看六郎与八郎中了没有。”
来福与元宝一早就候在放榜处,只为第一时间看到自家两个少爷榜上有名。
平安连声应下。
他很快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不多时,贡院门口就热闹起来,有人垂头顿足,有人哭天抢地,甚至还有人寻死觅活……虽说不论乡试还是会试,北宋的录取率都不算低,但能够高中的却仍是少数中的少数。
十多年甚至几十年的寒窗苦读,一朝化为灰烬,叫那些学子如何受的住?
原本心态平和的苏辙瞧见这一幕,竟隐隐有几分紧张起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他真的落榜了,那该如何是好……
苏辙脑海中正想着这个几乎不存在的问题,就瞧见不远处失魂落魄的程之元。
程之元如今纵有“神童”之名,但程浚却知晓这个儿子有几斤几两,对这个儿子并不抱有什么希望,今日放榜,只有程之元与程之才两兄弟一块过来。
程之元脸色难看,那程之才脸色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偏偏有那等一贯攀附权贵之人或想要讨喜钱之人上前说着奉承话,直道:“程二少爷脸色为何如此难看?哦,我知道了,想必是您没当成解元的缘故!”
“叫我说,解元不解元的倒也无所谓,以程二少爷之才学,不说夺得前十,定是考了进士的……”
好些人将程之元夸得似上天入地绝无仅有,可他们越是如此,程之元的脸色是越是难看。
众人也并非傻子,见状忍不住心中暗道――难不成程之元连乡试都没过?
那他们岂不是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一个个是简直不敢相信,再一想当年传言,直说程之元的案首来的不清不楚,当即心中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不远处的苏辙兄弟两人见程之才带着程之元灰溜溜上了马车,是相视一笑。
苏轼更是道:“八郎,你说的没错。”
“真金不怕火炼,若不是真金,一场火验不出来,顶多两场火就能叫他原形毕露!”
苏辙点点头,也道:“怕是很快这件事,眉州上下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便是程氏是程之元的姑姑,瞧见这一幕也只觉得心中痛快。
这叫什么?
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行人又等了片刻,这才见着平安带着来福,元宝兴高采烈冲了出来。
平安跟在苏洵身边有些年头,不说沉稳,却也不是个冒进的,如今面上的喜色恨不得漫了出来,扬声道:“中了,中了,两位少爷都中了!”
“六少爷,六少爷更是案首!”
案首,顾名思义就是乡试第一名。
一时间,不光苏家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苏轼面上,有惊愕,有羡慕,有不解……但更多的却是嫉妒。
这个年方十四岁的少年郎竟是案首?
此结果,苏辙并不意外,苏轼能够名留青史,可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苏轼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方才,他仍觉得自己乡试最后一场没考好,如今只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攥着苏辙的手,迟疑到:“八郎,我是不是听错了?我,我是今年的案首?”
苏辙点点头,正色道:“六哥,是了。”
“这次程之元落榜,你成了乡试第一名,从今往后,眉州上下所有人都会称赞你,只怕过上一两年,就无人记得程之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