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陈太初与苏八娘,也得将这好消息告诉他们!
苏辙第一个写信的自然是苏轼了。
只是他刚提笔,就听元宝说苏轼又又又又来信了。
苏辙揉了揉眉心,觉得有几分无奈,这已是苏轼这段时间写给他的第八封信了。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明了,皆与凤翔府知府陈、希亮有关,要么说要苏辙帮他想想办法,要么说要自己想调离凤翔府……话里话外皆是与陈、希亮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架势。
但苏辙却知道,苏轼这是雷声大雨点小。
今日苏辙展开信一看,果不其然,苏轼又提起了想要回汴京一事。
他从字里行间能感受到苏轼的渴望。
想想也是,苏轼从小到大未曾离开过家人,如今又与上峰不合,只怕更是思念家人心切。
他提起笔就给苏轼回信,说起自己将要成亲之事,想了想,原本不打算在调职一事上多费笔墨的他还是道――六哥,你安心当差吧,我有时间会去凤翔府看你的。
想了又想,他又写上――我也很想你。
***
两日之后,远在凤翔府的苏轼就收到了来信。
他将信鸽拿在手里时先是面上一喜,继而又是微微叹了口气。
一旁肚子微微隆起的王弗瞧见这一幕只觉好笑,道:“郎君这是做什么?先前八郎不给你回信你也不高兴,如今给你回信了你也不高兴?”
这下苏轼是长长叹了口气,才道:“八郎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我日盼夜盼,盼到了他的来信,只怕他定是要将我狠狠说一顿的,无非是说陈知府是个好人,要我收敛自己的性子之类的。”
“这等话,我从小到大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他简直比故去的翁翁还要唠叨!”
说归说,怨归怨,但他面上隐隐还是浮现了几分喜色。
苏轼打开信一看,面上却是喜色愈浓:“你猜八郎在信中说了什么?”
王弗摇摇头:“难道是说会帮郎君调离凤翔府一事?”
旁人不知道,身为嫂子的他却是知道苏辙的本事的。
这世上就没有苏辙办不成的事儿,就看他想不想办而已。
“哼,八郎哪里会帮我?他这人,我还不知道嘛!”苏轼是难掩面上喜色,更是道:“比这件事还要好了,八郎要与史小娘子提前成亲啦!”
说着,他更是握住王弗的手,道:“他们一成亲,兴许没多久就会有孩子,到时候咱们的孩儿就能有个伴。”
“我定是要好好教导咱们孩儿,到时候叫他有个当哥哥姐姐的样子!”
“可别像我一样,明明我才是哥哥,却一直被八郎管的是束手束脚!”
王弗听他绝口不提想要调走一事,哪里不知自己夫君其实并不是十分在意这事儿,只是闲来无事想与苏辙多说几句话,多写几封信而已!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耐着性子听苏轼说起他们兄弟两人之间的趣事。
也唯有这个时候,苏轼面上满是笑容。
到了最后,王弗更是轻抚着肚子道:“都怪我,若不是我有了身孕,兴许你就能去汴京亲眼见着八郎成亲……”
还未等她的话说完,就被苏轼皱眉打断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莫不是你嫌弃肚子里的孩子?你可不能这样!”
“八郎在信中说了,如今你的心情是最要紧的事儿,只有你高高兴兴,咱们的孩子才能康健!”
“再说了,八郎哪里会介意这些事?”
王弗这才笑了起来:“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
苏轼心里虽有几分惋惜不能亲眼见着苏辙娶妻,但如今他却是有另外一件事要操心,那就是给八郎准备一份什么贺礼。
一想到这,他就觉得懊恼的很。
早知如此,他就该将那只鹦鹉留到苏辙成亲时再送过去的,再教那鹦鹉说上几句“白头到老,早生贵子”之类的话。
可惜,如今再想这些已经迟了。
这几日,苏轼是睁眼闭眼都在想这件事,以至于压根没时间与上峰陈、希亮斗气。
人皆是一心不能二用的。
苏轼虽聪明过人,却也不过凡人,如今心里有了要紧之事,将旁的事情也就看淡了。
倒不是说他对府衙公务不甚上心,而是他觉得自己人微言轻,说了也没用,索性也就不说了。
这一日,苏轼脑海中刚有雏形,想着不如给苏辙送一颗自己亲手所雕的石榴。
石榴。
寓意多子多福。
而且自己亲手所做的礼物,更是颇有意义。
苏轼边走边想,想着出神,连迎面走来的陈、希亮都没发现。
还是身边有人提醒了他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朝陈、希亮方向拱了拱手,漫不经心道:“陈大人。”
这话说完,他又要走。
陈、希亮是个精瘦的老头,想当初凤翔府从上至下数百人被清算,朝廷派他来凤翔府当知府,说白了不光是看中他有才有能,更看中他是个犟老头。
这样的人,可是多少银钱都收买不来的。
这些日子犟老头陈、希亮只觉得奇怪。
这苏轼怎么对差事一点不上心?看着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别看陈、希亮整日与苏轼吵归吵,闹归闹,实则心底还是很欣赏苏轼的,只觉得苏轼不畏强权,颇有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如今见年轻的自己对差事如此不上心,生怕这位年轻后生对朝廷失去了信心,想了又想,却是出声叫住了他:“苏签判留步。”
苏轼正想着该为这石榴木雕选用什么木材时,冷不丁听到有人在叫自己,下意识转身。
他看着陈、希亮,语气平平:“方才可是陈大人在叫下官?”
陈、希亮愈发觉得不对,更觉得担心,快步上前道:“苏签判这几日可是身子不舒服?”
苏轼下意识退后几步:“多谢陈大人关心,这几日下官身体好得很。”
他下意识觉得陈、希亮是盼着他身体有个三长两短,这样就没人与陈、希亮唱反调了。
陈、希亮又道:“那苏签判这几日可是家中有什么棘手之事?”
顿了顿,他又道:“我虽来凤翔府的时间不长,却也是凤翔府知府,若苏签判遇上了什么难事,不妨与我说一说,兴许我能有解决的法子。”
苏轼愈发狐疑,只觉得是陈、希亮这老头儿想要看他笑话。
但他在陈、希亮手上当差这么久,也知道这老头儿是个犟脾气,若今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是不会放自己走的。
他想了想便道:“多谢陈大人关怀,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内子如今有了身孕,银钱有些不够用罢了。”
“您也是知道的,我每月俸禄银子并不多。”
他心里却想的是:哼,老头儿,你不是要恶心我嘛?那我也恶心恶心你,难不成你还能给我升官不成?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后的陈、希亮就陷入了沉思。
他一早就听说人说苏家富庶,但对他来说,家中的银钱那是公中的,与自己可没什么关系!
他顿时愈发欣赏苏轼起来,同时也为苏轼担心起来――人家媳妇要生了,的确多的是要用钱的地方!
接下来的日子,陈、希亮便闲来无事就差人给苏轼送些东西过去。
有的时候会差人送两只野鸡,说是给王弗补补身子。
有的时候会差人送一匣子燕窝,说有孕的妇人多吃这些对身子好。
……
一开始,苏轼只以为陈、希亮是为了羞辱自己,可等着陈、希亮又派人送来了十贯钱时,却是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羞辱人哪里是用银钱羞辱的?
若这样也是羞辱人的一种方式,他不介意被人多羞辱几次!
倒是一旁的王弗早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夫君,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从前你时常说这位陈大人如何如何看你不顺眼,可在我看来,这位陈大人好像也不错,至少从未像从前那位宋大人那样刁难过你。”
苏轼没有接话,毕竟王弗说的是实话。
王弗见他这样子,更是继续道:“别的不说,我可是听说陈大人很是节俭的一个人,只怕那些野鸡和燕窝是自己都舍不得吃。”
“每个人的为人处世的方法都不一样,我倒是觉得陈大人这是器重你的表现。”
“反正我是做不到对我不喜欢的人还送来十贯钱的。”
苏轼想要开口辩解,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想了想,只吩咐来福将那十贯钱送回去,那陈、希亮如今已是当翁翁的人,可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的。
来福连忙揣着银钱去了陈家,只是没多久就回来,直道:“少爷,陈大人说了,他知晓您家中艰难,这些钱要您别推辞,务必收下。”
苏轼却是说什么都不肯收。
可怜来福又跑了一趟,可没多久又回来了,气喘吁吁道:“少爷,陈大人说了,公是公,私是私,您与他置气不要紧,可别委屈了娘子和娘子肚子里的孩子。”
苏轼想了想,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
谁知道他刚到陈家门口,陈、希亮像会算卦似的,知道他会来,已派人守在门口,自己压根不见他。
那随从直道:“苏签判,我们家大人叫您回去,他还说若是您不想要那些钱,将那些钱丢了或捐了,反正他给出去的钱断然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苏轼气的不行,只觉得天底下就没人能犟的过陈、希亮。
但把钱丢了?
他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丢钱?
他只能先把这些钱收起来,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还给陈、希亮。
可有道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苏轼再与陈、希亮碰上,免不得要打一声招呼,两人在公务上再有所分歧,也得听陈、希亮将话说完才是。
渐渐的,苏轼只发现这位陈大人好像有两下子。
一日日下来,他也发现自己文采虽出众,但毕竟年纪尚浅,在阅历方面是远远及不上陈、希亮的。
水滴能穿石。
时间久了,苏轼与陈、希亮不说相处和睦,起码也是融洽了许多。
到了最后,苏轼在给苏辙的信中也说起了这件事,信中更是隐隐有此含义――八郎,好像从小到大你说的话就没错过,从前我觉得这位陈大人不怎么样,没想到却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苏辙在成亲前半个月收到了这样一封信,心情大好,只与元宝道:“看看,六哥不愧是要当爹爹的人了,果然沉稳长进了不少!”
元宝也跟着笑了起来:“您说的是。”
“不过要是六少爷听到您说这话,只怕又要不高兴了,您这话说的像老子评价儿子似的。”
苏辙想到苏轼听到这话的反应,也跟着笑了起来。
因他的婚事在即,如今苏家上下皆是一片喜气洋洋,至于他所住的院子更是张灯结彩,四处可见红绸。
即便他这些日子偶尔与史小娘子见面,两人在一起说说朝堂之事,聊聊汴京时兴八卦……两人之间并无隔阂,可一想到自己马上要成亲,夜里自己身侧要多睡一个人,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的。
要知道他从小到大,也就和苏轼一起睡过觉。
但他仔细想了想,好像娶史小娘子也不错,起码两人能说得到一起去,若真叫他娶个土生土长的北宋女子,每天两人大眼瞪小眼,那才是无聊。
这样想着,苏辙心里则舒坦多了。
因史家人都不在汴京与濮安懿王一家的关系,苏家的亲事不宜大办,好在史小娘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直说一切随意。
所以到了九月初九这一日,苏辙就身骑白马去了史家赁来的宅子迎亲。
史家的亲戚也不多,更无人刁难苏辙。
拿学问刁难当朝状元郎,这不是自讨苦吃嘛?
迎完亲,苏辙牵着红绸另一端的史小娘子与岳父岳母拜别,正色道:“……今日着实是委屈了阿宛,还请你们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对阿宛的,绝不会纳妾。”
史老爷与史娘子听了这话是连连称好。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满意,如今史老爷这岳父比起史娘子来也是惶然不可多让。
倒是喜帕里的史宛偷偷笑了起来。
今日她委屈嘛?
一点都不。
史家并无多少家底,故而她的嫁妆不仅不丰厚,甚至还有几分寒酸,早在当初,程氏与苏辙就偷偷为她备下了不少嫁妆,这些东西都是实打实登记在她名下的,谁都抢不走。
有这样的好婆母与好夫君,她如何会委屈?
接到了新娘子,一行人又敲敲打打回去了苏家。
挑开了喜帕,喝了合欢酒,苏辙自要去前院招待客人。
虽说今日他们并未大办,但前院却也有不少宾客的,像欧阳修,司马光,王巩,王管事等人都带着家眷一并来了。
苏辙刚到前院,却是微微一愣,喜声道:“师傅,张道长,你们来了!”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
他一早就写信给了郭夫子与张易简道长,对他来说,这两人都算是他的师傅。
只是他一直没收到回信,之前还觉得奇怪,担心是不是信半路送丢了。
他又写了两封信送去眉州,谁知都是石沉大海。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两人竟不远千里从眉州赶到汴京来了。
张易简道长颇为无奈,直道:“……当初我收到你的来信时想着与你回信,说我们一并来汴京看看你,只是你师傅却不答应,直说这等事若提前告诉你了就没了惊喜。”
“说起来我们两人前几日就到了汴京,一直住在客栈里。”
郭夫子却是一脸骄傲之色,将礼物奉上之后更道:“你就说惊喜不惊喜吧?”
“惊喜!自然是惊喜的!”苏辙满脸含笑:“这是我今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说话间,苏洵也赶了过来,连忙招呼郭夫子与张易简道长来。
郭夫子看向苏辙的眼神就像看着自己亲手培育出来的宝贝似的,别提多骄傲:“这才几年呐,八郎就长得这样高了!”
“我听说今日八郎成亲,还有许多大人物来了?”
“叫我说,这些人都是有眼光的,知道咱们八郎是个好的!”
苏洵连连称是,更道:“说起来,都是你们两位教的好,若是没有你们,哪里能有八郎的今日?”
张易简道长自连连说这都是苏辙自己努力得来的,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嘛!
但郭夫子却时不时微微点头,显然是觉得苏洵这话说到心坎上了。
他这辈子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状元,一个榜眼。
别说整个眉州找不出第二个他这样厉害的人来,就连整个宋朝都没有!
一想到这里,他那腰杆子就挺的笔直笔直,别提多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