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李F却说,他求她收了李见素做义女。
张贵妃当即愣住,“你当真这样想?我以为这些年你多少待她……”
“阿娘莫要再说,”他冷冷地将她话音打断,“那些话说出口,便是对她的亵渎,也会证实谣言,这于她而言,不公。”
李F似是对张蓉说,又似是在对自己说,“我同她,从来只是医患,若问情意,可为兄妹。”
这是他替他们想过的,最好的一个结果。
李F重新点燃面前的香,闻着这个味道,再看着李见素,心中那些郁结似乎得到了短暂的释怀,仿佛一切未变。
“他待你可好?”李F问道。
李见素“嗯”了一声,“阿兄不必挂心,世子待我很好。”
李F没说话,抬手去拿玉盘中的牛乳果子,心里却不由想起方才李见素站在石廊那头,不愿过来的谨慎模样,如果当真李湛很好,她为何会这般顾忌与他独处?
“阿兄咳嗽,不要吃牛乳。”李见素关切出声。
李F的记性这样好,怎会记不住这些叮嘱,但他这样做,不就是为了看她为自己心急蹙眉的模样么?
“好,我不吃,你吃。”李F拿着牛乳果子递去给她。
李见素又是犹豫了一下,半撑起身,朝他靠近,摊开手掌。
牛乳果子落下的时候,他抬眼看向她,却不知石廊那头,闯入了一道身影。
第8章 第八章
李见素接过牛乳果子,抬袖半遮面,将果子放入口中,浓郁的牛乳顿时在舌尖化开,还有泛着淡淡的桂花香,令人心情瞬间就愉悦不少。
她余光扫见李F手边书册的名字,眸子忽地一亮,“阿兄在看《医食论》?”
李F的笑容上似是带着几分落寞,“你不在身侧,他们我又信不过,索性自己跟着学一些。”
“既是如此,殿下常唤公主入宫便是。”石廊上传来李湛朗润的声音,他笑着走进水榭,向李F恭敬行礼,“殿下吉祥。”
李湛前些日子回京上交鱼符时,李F没有露面,前日里他们大婚,李F依旧没有出现,直到此刻,他们才第一次见到对方,许久前在帮李见素择婿的时候,李F就见过李湛的画像,如今看到真人比之画像还要俊美,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异样。
李F眸光隐隐暗下几分,他朝他点头,抬手赐座。
李湛神情倒是一直没变,他没有去坐右侧的蒲团,而是直接走到李见素身侧,席地而坐,不顾李见素惊讶的目光,抬手压住了她交叠在身前的那双小手。
“手怎么这样冰?”他说着,另一只手也焐在上面。
李见素还是没有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碰触,她下意识瑟缩,却被掌中不动声色按下的力道停住了动作。
李见素垂了眉眼,声音很低地道:“没事。”
“嗯?”李湛像是没有听清,又朝她面前探了探身。
他的气息就在耳旁,李见素头垂更低,想要避开,可当着李F的面,又怕让他看出二人并不亲近,只好朝李湛摇头轻道:“无事的。”
两人的这番举动,落入旁人眼中,俨然是一副情意甚浓的新婚燕尔模样,坊间那些传闻,似乎对他们并未有一丝影响。
李F是该为她高兴才对,可当这一幕出现时,他的眸光却好似凝结一般,愣住许久,才猛然移开。
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
李F望向湖面,唇角强扯出一个弧度,“真好,孤看见你们如此和睦,便放心了。”
说着,他端起茶盏,“这世道上总有人喜欢胡言乱语,因求而不得,才动了诋毁的念头。”
很明显,郑盘今日在院中的那番举动,传入了李F耳中。
李湛抬眼朝他看去,心中冷嗤,既然知道传言者是谁,还任由他去散播,当真不知这位东宫太子,是能耐不够,还是有旁的意图。
李湛收回目光,带着几分温宠地拍了拍李见素手背,“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君子与小人,某分辨得出。”
“那便最好。”李F轻晃着茶盏,声音如湖面吹起的秋风,轻柔中透着凉意。
之后,李湛关切地询问了李F身体的状况。
两人从前虽然没有见过面,却也是堂兄弟关系,如今李见素身为张贵妃义女,便是李F的义妹,李湛便与他关系更加亲近。
李F却没有将实情说出,而是道身体并无大碍,只腿脚依旧不能行走。
知道太子腿脚恢复痛觉这件事的人,除了李见素,还有圣上与张贵妃。
那些需要按摩的穴位,还有如何才能锻炼腿脚恢复行走的方法,也要靠赵内侍辅助李F。
所以,算上李F自己,整座皇城中只这五人知晓。
李F相信李见素不会告诉旁人,包括她的夫婿。
话说至此,他终是抬眼再次看向李见素,她似乎也想到了此事,在同一时间朝他看。
两人眸光相视的瞬间,他冷淡的面容又一次因她而生出暖意。
而她还是那般,什么也看不出,只微微朝他颔首,似是让他安心,她不会说出去的。
“可是有话要与殿下私说?”李湛的话打破了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流。
“没、没有。”她略有些局促地移开视线。
“没关系,你们兄妹而人相伴数年,骤然分开,定有不适,若有什么想要私语,我便去园外等你。”这番话李湛说得极其自然,就好像真的在替二人着想,没有半分旁的意思。
“不必。”说话的是李F,他抬手唤来赵内侍,让他将桌上那叠牛乳果子装进食盒,交给李见素。
李见素觉出快要离开,藏在心中许久的事必须要说出来了。
她起身来到水榭正中,朝李F恭敬行礼,“请殿下收回那五百户封邑。”
李F让她起身,“孤的妹妹大婚,孤送了自己的封邑,有何不可?”
李见素道:“阿兄的心意我定然接受,只这封邑,实在太过贵重,几位出嫁的阿姊都未曾有过,我若收下,恐是太过……”李见素顿了顿,用那半恳求的目光,看向李F,“太过招摇了。”
她在宫中六年,总是这般小心翼翼,连他当初想要送她笔,她都不敢接,如今这五百封邑,定是会将她吓住,可他就是要给她,不管流言如何,所有人心里清楚,他会护着她,他在重视她,便可。
“可是怕惹人闲言?”李F看向李湛。
李湛没有看他,用那万分坦荡的语气对李见素道:“我觉得殿下所言极是,心中无愧,何故在意小人所言,既然殿下给了你,你收下便是啊。”
缩在一旁的赵内侍都忍不住抬眼朝李湛看来,向来眼光准的他,眯眼瞧了半晌,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最后继续缩起身。
“素素……咳咳!”李F说着,忽然又咳嗽起来,片刻后用那有些沙哑的嗓音,对李见素道,“莫要再说了,我赠予你的,你踏实收下。”
说完,他似又要咳嗽,抬手挥了挥衣袖,赵内侍便俯身上前,要请两人离开。
李见素站在原地,望着李F迟迟不动。
李湛已经起身来到她身侧,对她道:“殿下还要休息,你若放心不下,过两日可以再入宫来。”
“我不是……”李见素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她抿唇又朝李F行了一礼,这才转身随着赵内侍离开。
回去时已近正午,街道上热闹非凡。
摇晃的马车里,李见素神情疲倦地依靠着,李湛坐在对面,他一直在看她,却迟迟没有说话。
本就极近的路程,眨眼就已经过半,对面的李湛终是忍不住开了口:“素素?”
他语气里带着嘲讽。
昨晚的彻夜未眠,再加上在宫里走了那么多路,李见素是真的提不起劲了,便没有理会他。
见她不吭声,似乎脸上落寞更重,李湛挑眉,“与他分别当真这般难过?”
李见素合眼不语。
半晌无声,她缓缓抬眼。
车内食盒被打开,李湛正在捏着一块牛乳果子看。
“你……你做什么?”李见素疑惑道。
李湛抬眼看她,“终于肯开口了,是怕我弄坏了他精心为你备的东西?”
李见素蹙眉道:“不是那样的,这果子是殿下自己要吃,我怕牛乳引了他咳疾,才没让他吃,殿下向来勤俭,才会赏给我的。”
如这六年中许多次那般,他总不记得什么能吃,什么能做,需要她万分仔细地去提醒。
“哦?”李湛并未相信,将手中牛乳果子放进口中,细细咀嚼着其中滋味,最后掩唇擦拭唇角,“你自幼就爱吃牛乳,也爱吃加了桂花的蜂蜜,这果子到底是为你而备,还是为他自己,想必你们二人心中再清楚不过。”
第9章 第九章
阿翁说过,女子太过瘦弱,容易受欺负。
从李见素记事以来,只要路过有牛乳的村镇,阿翁都会买来牛乳给她喝,她也喜欢牛乳的味道,更喜欢添了牛乳的吃食。
当初她还在岭南的时候,李湛得知她喜欢牛乳,便时常会带她去镇上一家店里吃那姜汁撞牛乳。
见她吃得开心,李湛还说,等他学会了,日日都要做给她吃,一旁的掌柜听见,还不忘打趣,“说人家小女娘可是要嫁人的,你若日日做给她吃,夫家岂能愿意?”
年少的李湛当时直接扬声道,“我娶她便是了。”
李见素那时更小,还不能完全理解“娶”的概念,她只乖乖吃着碗里的东西,一双明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李湛。
如今的她,如那时一样地望着李湛,只这双眼睛似是被蒙了一层薄雾。
“世子……还记得吗?”她声音很轻。
李湛垂眸擦着手中果子的残渣,似乎不愿回答她的问题。
可即便他不说,李见素也知道,他是记得的,不然他方才怎会说她喜欢牛乳?
他其实都记得的,但却还是要这样对她。
眸光再度落在那道刀疤上,耳旁似又响起了郑盘在院子里讥讽的话语。
水榭那边,李F被赵内侍扶上轮椅,推着上了石廊。
“你可看出他几分真,几分假?”李F问道。
赵内侍思忖道:“奴婢也只见过世子一面,只今日看的话,世子说话得体,待公主和善,不像是那般偏听偏信之人。”
见李F不说话,赵内侍又笑着宽慰,“殿下放心,王府里还有贵妃的人在身侧护着,公主是吃不了亏的。”
的确,就算李见素是个能忍耐的性子,那白芨也会事无巨细的将事情说给张贵妃,若李湛当真苛待了她,便是同贵妃与太子作对,得不到任何好处。
李湛现在这般处境,应不会做出那样的傻事。
李F慢慢合眼,用呼字法来调节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就连这呼字法,也是她教给他的,这让他如何不去想她……
回到茂王府,府内已经备好午膳,李湛没有外出,而是留在清和院与李见素一道用膳。
食盒里的牛乳果子,也被采苓取出搁在桌上,就摆在李见素手边,就连她也知道,李见素喜欢吃这个,因为在东宫的时候,她时不时就会带着太子不能吃却也舍不得丢的东西回屋,而这牛乳果子,出现的次数可不算少。
李湛屏退婢女,屋中有只剩他们二人。
李见素下意识朝牛乳果子看去,犹豫了一瞬,还是刻意避开,去夹了别的菜。
“为何没同张贵妃诉委屈?”李湛问。
李见素没有说话,只闷闷地摇了摇头。
“那为何不与太子说?”李湛又问,还是没有得到李见素的回应。
“为何不说?”李湛搁下碗筷,彻底看向她,“你若说了,他们定会为你做主。”
李见素轻道:“夫妻之间的事,何故牵扯旁人。”
“夫妻?”李湛抬手便捏住了她的筷子,一把将筷子抽出,拍在桌上,“李见素,你太抬举自己了。”
李见素没有气恼,拿起帕子擦拭唇角,随后起身站在李湛身侧,她轻匀了气息,开始为李湛布菜。
李湛看不出神色,只眉眼间阴郁更重,片刻后,他低低笑了,“李见素,我给了你机会的。”
他去东宫的路上,走得那样慢,便是在给她与李F倒委屈的机会,可当他来到园中,却看见他们坐在水榭,旁若无人般谈笑风生。
既是如此,那便不要怪他。
午膳后李湛又带着长随外出,李见素累得眼睛快要睁不开,小憩的时辰比往常都久,日头快要落山才醒。
采苓递来一封请帖,是万寿宫主半月后要在府中举办菊花宴。
李见素性子内敛,不太喜欢去这样需要应酬社交的场合,可万寿公主乃今上最宠爱的女儿,又贴地下了请帖给她,她若不去,又会驳了万寿公主的面子,思来想去,还是得去。
若真要去,通常参加赏花宴的小娘子们还会互相赠礼。
春乏秋困,李见素想要做几个香囊,里面放些提神之物,倒能显出心意。
白芨妥帖,特意拿来上好的金丝线,这般也能给李见素撑起脸面,不至于被那群贵女看低。
李见素向来注重养生,若在从前,天色一暗,她就会给李F施针,待结束后,便会回到房中歇下。
此刻入夜,她也是如此,洗漱后换了身舒适的衣裳,披着薄衫,还在绣那香囊,白日里虽然白芨和采苓都在帮忙,但她始终觉得,既然是要赠予别人,还是得自己动手,这样才诚心。
安静的院里传来响动,她知道是李湛回来了,收拾了桌上针线,又去取被褥,却被李湛派人喊去了净房。
净房的门外站着小厮,李见素犹疑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合了门,她抬眼看到屏风后隐约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她没有再上前,而是先问他,“世子,有何事?”
人影微晃,“过来。”
屋中水汽氤氲,李见素深吸一口气,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也不知李湛今日去了何处,整个人风尘仆仆,鞋靴上还沾着一层泥土。
见李见素上前,他展开双臂,下巴微扬,半阖着眼,对她道:“伺候。”
李见素看到他身后还在冒着水汽的浴桶,迟迟未动。
“怎么?”李湛薄唇微扬,“既是做不下去,不如明日随我一到入宫,与你那几个亲人好好诉一番委屈?”
皇帝这半年一直在命人编撰各州书册,正好李湛回京,便想询问他有关岭南一代的风土人情,故而他明日还要入宫面圣。
见李见素咬唇不语,只摇了摇头以示回应。
“出去。”李湛冷嗤,开始自己解衣。
李见素脚下如同灌铅,站在原地还是未动,李湛脱掉外衫,直接朝她扔去,她慌忙接住。
李湛朝她迈步,一字一句低低道:“李见素,我再说一遍,你若觉得委屈,就入宫去说,你若不说,我便当你为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