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家的小公子因为一个妓子上吊自杀了,在盛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那个妓子是二等妓院里卖艺的,听说齐公子上吊以后也疯了,天天守在门口说疯话。
所以王红豆是被她的亲人亲自动手吊死的。
宓鸿宝恍然大悟,“买通人要配阴婚的就是齐家?!”
如果眼前的李春昼真是女鬼,那么京城里的新鲜事她应该不知道才对,这么想着,宓鸿宝稍微放心下来,他不再那么警惕,而是微微向着李春昼靠近,甚至把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了她面前。
他刚想跟眼前人商量一下怎么逃出去,忽然听到李春昼的声音从不远处清晰地传过来,“阿宝!你在哪里?!”
宓鸿宝的动作僵住了,两个春娘……?
第16章
宓鸿宝浑身的血好像一瞬间凉下来,他惊疑不定地看向身边的李春昼,李春昼脸上依然是一副平静的表情,对他安抚地说:“不要相信她的话,她才是假的,阿宝。”
宓鸿宝的目光从眼前的李春昼脸上一寸寸扫过,她每一个五官都是宓鸿宝记忆中的模样,他不可能认错。
然而稍远处,那个声音也的的确确是李春昼的声音,此时正竭尽全力地大声喊着:“阿宝,你身边那个人就是红豆!她趁你昏迷的时候把你带走了……不管她说什么,你千万不要相信!”
李春昼的声音一遍遍传过来,或许是因为害怕,声音微微颤抖着,让人很容易想象出她惶然强撑的模样,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不管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宓鸿宝心里清楚,只要两个李春昼一碰面,这场戏就会演不下去,到时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但是真正的李春昼和自己却有受伤的可能。
宓鸿宝眼神发狠,动作悄然无声地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树林中寂静无声,月亮从云丛中露了一半,月光洒在刀锋之上,更显得寒光湛湛。
李春昼垂眸看了眼他藏在腰间的手,抬起头,笑着问:“阿宝,你是想要杀了我吗?”
她没有一丁点畏惧的意思,反而凑得近了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宓鸿宝乌黑的眼睛,两个人的鼻息交汇在一起,宓鸿宝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甜香。
李春昼望着他,视线从下往上缠上去,轻轻问:“……你舍得吗?”
宓鸿宝没回答,反而一咬牙,一把扛起眼前的李春昼就跑。
齐乐远满脑子问号,不明所以地跟在旁边,迈开两条腿就跑,连李春昼都被宓鸿宝的动作弄得一愣。
宓鸿宝抱着怀中人在丛林中穿梭,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李春昼则在这个摇晃的怀抱中,抬眼注视着他日渐俊朗的眉眼,她看到宓鸿宝的喉结因为紧张而上下滚动,声音里也混杂着急促的喘息声。
李春昼安静了片刻才问:“阿宝,你难道不害怕另一个人才是真正的‘李春昼’吗?”
人在快速奔跑的时候,腿部血液循环加快,没有氧气供给大脑,所以很难冷静地思考,宓鸿宝听见李春昼的话,只是不假思索地说:“你要是真的,我们就都安全了!你要是假的……至少春娘安全了。”
李春昼因为他的回答愣了愣,树林里是没有风的,但是宓鸿宝跑得太快,使得李春昼鬓角的碎发微微来回摆动,月明风清,万籁俱静,唯有她耳边的心跳声真实而鲜活。
两人的逃命不算狼狈,但也绝对算不上浪漫,李春昼却忽然用两条胳膊抱住宓鸿宝的脖子,特别开心地灿烂一笑,然后在他脸颊上用力地亲了一口。
宓鸿宝错愕地低下头,垂眸看过去,正好撞上李春昼脸上璀璨的笑意――这个笑容比宓鸿宝过往记忆中所见到的所有笑容都要美丽,即使是在逃命途中,依然让他忍不住分了片刻神。
“阿宝真厉害!”李春昼声音清脆愉悦地说,“一下子就猜对了!我当然是真的!是真的李春昼,你看,她还穿着红绣鞋呢。”
跟在两个人身边飞奔的走地鸡・齐乐远百忙之中抽空回头看了一眼,果然,后面那个模糊的身影脚上确实穿着一双红绣鞋,正是红衣女鬼那一双。
宓鸿宝的体力虽然好,但毕竟还处于人类水平,后面女鬼的手有好几次都险些要碰到他的肩膀,然而他们眼前的这片森林却像是永远也跑不出去一样。
宓鸿宝的情绪几近崩溃,要不是怀里还抱着李春昼,他甚至都想破罐子破摔,扭头直接跟女鬼拼个你死我活了。
李春昼扭头看了一眼红豆空洞洞的眼眶,在宓鸿宝耳边说:“往最开始的那个院子跑。”
宓鸿宝无暇多顾,直接按照李春昼的指令跑进院子里,他用视线快速一扫,觉得院子里实在没有什么能让他们躲避的地方,只有柴火垛旁边有个废弃许久大缸,可能是以前用来蓄水的,勉强能藏下两个人。
宓鸿宝扣住盖子中间的孔,抬起来看了看缸内――里面是空的,没有水。
他动作小心地把李春昼放了下去,还不忘把身边咯咯叫的小土鸡丽丽拽进来,尽管感觉遗忘了什么,但是红绣鞋跑在地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宓鸿宝来不及细想,自己也躲了进去,然后直接拉上了水缸盖子。
隔绝了月光之后,整个缸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两个人的呼吸错杂地交错在一起,但是谁也看不见谁,宓鸿宝只能感受到李春昼温热的皮肤和柔软的身体,他的心跳得很快,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心猿意马。
齐乐远被挤在两人中间,感觉两人一鸡的故事有些拥挤……
为了掩饰慌乱的心情,宓鸿宝抬头往上看,木盖把整个水缸盖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都没有照进来,让人很有安全感,但是宓鸿宝依旧感到一股违和。
有点不对劲,是什么呢……?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外面那个女鬼会发现他们吗?应该不会,她没有眼睛,看不到他们,只要不发出声音,应该能蒙混过去,可是春娘为什么要让自己往这个院子里跑,难道离开这里的关键藏在院子里……?
不对,还是不对,不是这些事,他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在宓鸿宝专心致志地回想着的时候,李春昼忽然倾身过来,捂住了宓鸿宝的嘴巴,然后在他耳边用气声说:“想要离开这里有两个办法。”
宓鸿宝神情有些懵,感觉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柔软而馨香,他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李春昼一字一顿道:“一是打破笼子,二是杀死那个怪物。”
齐乐远听到她的话,有些惊讶,李春昼给出的办法竟然和规则里的最后一条这么相似!
【打破笼子或是杀死k都可结束一切……】
被挤压在两人中间的齐乐远现在更加确信――李春昼肯定就是规则里提到过的【花魁】。
但是转眼他又开始犯愁,要想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杀死外面那个红衣女鬼,实在是不太可能。
李春昼在黑暗中抬头向上望,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冷不丁地说:“看够了没有……?”
随着她话音落下,宓鸿宝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他想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刚刚自己掀起盖子的时候,这个木盖的中央,应该是有孔的,不应该一片漆黑……
之所以从刚才到现在,一点月光都没有透过小孔照下来,是因为那个怪物一直趴在木盖上。
……她一直趴在盖子上,用自己脸上没有眼球的血窟窿透过小孔,安静地、沉默地窥视着他们。
第17章
宓鸿宝因为这个认知一瞬间感觉理智快要清零,身后却忽然响起轻微的敲击声,声音不大,但是因为他们身处于缸内,所以撞击声回荡得异常清晰。
宓鸿宝几乎都能想象出外面的情景――一身红嫁衣的女鬼正用自己那双红绣鞋,一下,一下,轻轻踢着缸身……
咚!咚!咚……
女鬼踢得越来越用力,水缸似乎也马上就要裂开,就在宓鸿宝精神临近崩溃的前一秒,李春昼一气呵成地掀开木盖站了起来。
因为她的动作实在太过突然,宓鸿宝下意识愣住了,傻了片刻才想起来去抱李春昼的腰,大惊失色地想把她拉回来。
但是李春昼的动作显然更快,在女鬼扑过来之前,她把袖子里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往红衣女鬼面前一放,说:“红豆,时间差不多了,到此为止吧。”
女鬼身上的血腥气扑到她脸上,李春昼依然一动不动,女鬼的手离她只有不到一厘米,动作却在看到那张卖身契时顿住了。
“我已经把你买下来了,他们没有资格把你卖给别人,跟我回去吧。”
红衣女鬼愣住了,像是一时之间不能反应过来,她愣愣地捧着面前的卖身契,眼里的泪忽然落得更加汹涌,鲜红的血泪一滴滴砸在地上,泪水却渐渐从血红色变成了原本清澈的模样。
宓鸿宝眼睁睁看着原本恐怖的场景像大风下的沙丘一样点点消散,眼前的黑夜重新变为白昼,尸横遍野的恐怖景象也都消失得一干二净,院子中央躺着四个人,分别是王红豆的爹娘和弟弟,以及那个来帮人配阴婚的江湖先生。
“他们把你骗回来,就是为了配阴婚,回去报官吧。”
王红豆的眼泪止不住地砸在地上,她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恨还是怨,嘴唇几乎被咬出血,痛苦纠结地说:“凭什么……凭什么……卖了我一次还不够,还要这样利用我,我难道不是他们的孩子吗?”
还用问吗?傻孩子,因为你弟弟到了成婚的年纪了,卖了你,才有银子娶妻生子盖房子啊,李春昼静静地想。
但她并没有把这些过于冰冷刻薄的话说出来,只是轻轻垂下眼睛。
齐乐远这时候才想起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李折旋,刚刚李折旋也没进缸里……齐乐远恍然地想,看来李折旋除了在人面前没有存在感,在凶煞面前也没有。
他又看了一眼王红豆,有点忌惮,仿佛她下一秒可能还会再重新变成刚刚那个女鬼似的,但是王红豆只是茕茕孑立,不停地掉着眼泪而已。
李春昼站在缸里,张开双臂,任由李折旋把她抱出去,她又伸手拉缸里的宓鸿宝出来,笑着问宓鸿宝:“阿宝,好玩吗?”
宓鸿宝脸色很精彩,死里逃生的后怕中掺杂着一丝疑惑和茫然。
李春昼见他这样子,笑呵呵地上前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又过了一刻钟时间,宓鸿宝把地上躺着的四个人全部用绳子绑好,等红豆哭够了,李春昼才蹲下来对红豆:“这四个人就交给官府吧,怎么样,你要跟我走吗?”
王红豆用袖子使劲地一抹眼泪,握紧拳头,恨恨地说:“就这么放过他们……我不甘心。”
李春昼拉过她的手看了看,光洁如新,指甲盖并没有掀起来,刚刚他们所见的那些场景,其实都是第一次轮回开始之前红豆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事。
当然,在这一次轮回中,她还没有经历这些,但是从踏进家门的这一刻开始,她就会立马想起从前那些痛苦和可怕的事,然后开始在副本中执行她作为凶煞的职责。
刚刚的一切场景在现实中其实都没有发生,只是身处【子副本】中的他们被大脑欺骗,产生了恐怖的幻觉而已。
红豆作为凶煞时的能力正是欺骗人的意识。
现在李春昼拿着卖身契,打破了她的心结,也就是困住她的“笼子”,红豆便也就没有了那些作为凶煞的致幻能力。
但是怨恨这种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李春昼抓住宓鸿宝腰侧的刀柄,干净利落地把刀抽了出来,递给红豆,随口说:“你要是不愿意报官,这里也有刀,去吧,杀了他们也行,我会帮你处理好现场的。”
红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凝固,她沉默片刻,却没有接下那把刀,犹豫地说:“可是……那是我爹娘,我下不去手……”
没有了作为凶煞的凶狠之后,红豆身上只剩下作为人类的优柔寡断,她的恨意不够彻底,让她无法动手杀死自己的父母,她的愚孝也不够深刻,让她无法彻底原谅她自私自利的家人,无法接受这种丑陋的亲情。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要遇到这些事?”红豆喃喃地念着,“要是那天晚上,我没有跟着他们离开就好了……”
李春昼将短刀还给宓鸿宝,再一次拉起王红豆的手,轻轻帮她拍了拍手掌上沾到的灰尘,她握着红豆的手,心想你当然不记得……
但这已经是我救你的第一百一十五次了。
每一次、每一次……宿命般的轮回,李春昼早已看得厌倦至极了,但是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这一切,不论是红豆也好,还是梁长风、宓鸿宝,亦或者是春华楼里任何一个姑娘,他们都不记得这些所有的事。
好像只有李春昼一个人被摔进了时间的长河里,任她一次次重来、挣扎。
有很多次,李春昼都想着算了吧,无所谓的,别人的生死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反正下一次轮回开始后他们的人生还要继续重蹈覆辙。
但是同时,这次轮回开始前的每一次,李春昼都怀着相同的担忧,亦或者说期望――万一呢?
万一从今天开始,时间就会重新往前走。
那么已经死去的人就不会再复活,已经铸就的错误也再也无法挽回。
所以,她一次次来到这里,来到这个破败贫穷的院落,看着红豆一次次逃离,一次次想起痛苦的回忆,一次次崩溃,一次次在她面前哭泣。
但是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第一百二十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轮回,她的人生终于可以向前走了……
李春昼想到这里,脸上便忍不住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正因为是最后一次,所以每一步,每一个人,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李春昼低下头,对脸上泪痕未干的红豆认真地说:“跟我走吧?只要把这些人送到官府里,你想要让他们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身边这位北定候世子都可以帮忙做到。”
原本一脸严肃站在旁边的宓鸿宝突然被点名,茫然之余下意识连连点点头,帮李春昼把话落实,“啊……?嗯,没错!”
“为什么……”红豆呢喃着,仰头看着笑眯眯的李春昼,想问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一定很累吧,我能理解。”李春昼用手帕擦干净红豆脸上的泪水,这个副本世界里共有四个子副本,她之所以选择先解决红豆所在的这一个子副本,不仅仅是因为其时间线靠前,也是因为红豆所具有的能力很特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红豆的存在,李折旋才会拥有让别人忽视自己的能力――欺骗别人的意识。
红豆怔怔地抬头看着李春昼的笑容,她的表情温暖而动人,很有感染力,好像太阳一样,又奇异地带着股母性,让人看到就感到安心。
抛开那些痛苦黑暗的回忆,红豆其实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被李春昼的笑容晃了眼,恍惚间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来拯救自己人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