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后院儿,燕堇朝手心哈了口气闻闻味道,叫他先去给自己端碗醒酒汤来,免得酒气熏到太子妃。
长安应声点头,将主子扶到附近的石凳上坐好,转身跑去厨房。
就在他走后,避开人一路跟过来的姜明舒,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
风吹树动,绿叶沙沙,树下丰神俊朗的男子单手抵着额角,面色微酡。
即便是醉了,身姿也依旧挺拔如松,一如去岁在闹市街头上的惊鸿一瞥。
其实即便母亲不提醒,哪怕被他知道自己与堂姐的关系并不如外人所看见的那么好,姜明舒也不想错过今天这么难得靠近他的机会。
犹豫片刻,迈开步子上前,抬手将被风吹起的碎发拢到耳后,轻唤:“殿下。”
身为宴会主人,姜明曦也不能只顾着与姐妹聊天,和温婼说两句就要去招呼其他人了。
直到二人走出门外,同往花厅的路上,望着远处的莺莺燕燕,温婼眼前忽地闪过一抹熟悉的画面,回头抓住她的手:“对了,姜明舒今天穿戴的……我怎么越看越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来的时候,无意往姜明舒脸上扫了一眼,当时觉得没什么,见到宝珠后仔细想想,那衣裙和发髻样式,分明跟她出嫁前去参加他人宴会时一模一样。
姜明曦愣了一下很快回神,笑她大惊小怪,姜明舒没事儿模仿她做什么?
弯过两条小道,没等脸上的笑收回去,就看见了绿荫下的两人。
“还说我大惊小怪?你看看!主意都打到自家姐夫头上了。”温婼气急败坏要过去,却被姜明曦一把拉住,她不解:“退一步来说,就算你不喜欢太子,难道就看着这种人败坏姜家名声?”
姜明曦:“这种事你不适合出面,先回花厅吧,我来解决。”
她不在意姜明舒和太子怎样,但用这种方式败坏姜家和爹爹的名声,就不能忍了。
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娇娇软软的“殿下”,燕堇缓了缓睁开眼,没等抬头看是谁就先闻到了一股脂粉香。
姜明曦绝不会特地在衣裙上抹香料,还抹得这么浓郁,赶紧抬手:“停!不准靠近孤。”
命令似的语气让姜明舒有片刻的停滞,但她还不想就此死心,咬了咬唇,轻声再唤:“殿下,是我,明曦,我……”
“呵呵。”
话没说完,身后先传来一阵轻笑,姜明舒瞬间寒毛直立,回头就见姜明曦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姐姐,我……”
姜明曦:“想要李代桃僵也该先做足功课,我与太子初次见面已是新妇,你该梳个妇人发髻才是,而且我平时也不会自称明曦,太子更不会这么叫我。”
这个傻孩子,甘愿做替身也得扮得像才行啊。
燕堇是醉了但没完全醉死,视线越过眼前模糊的人影朝她伸出手:“宝珠。”
姜明曦:?!
平时再亲密不也是喊曦儿么,这是还能听到她的话?
她愣着没动,燕堇就一直喊,还喊得颇为委屈,好像谁欺负他似的。
眼前还有些恍惚,但燕堇闻到此刻靠近的人衣裙上没有香味,手一伸将人拉进怀里。
许是醉酒,燕堇比平时还要黏人,直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太阳穴上:“头疼。”
一下子跌坐进他怀里的姜明曦,嘴角微微抽搐两下,倒不知他到底是真醉,还是在姜明舒面前演戏。
但无论哪种情况,抵在太阳穴上的手还是慢慢地动了起来。
回头再看脸色青灰惨白交加的堂妹,且不提其他,光假扮自己的这个行为就有够让她恶心的。
今天来的官家小姐中不是没有想进太子府的,但她们还知道要脸,就算有这个心,顶多也只是在自己面前刷刷存在感。
可她倒好,为了能进太子府,使那些歪门左道的法子,甚至不惜要败坏她姜家名声。
其心,可诛!
姜明曦就边给燕堇摁太阳穴边叹:“妹妹这一手属实难堪了啊,本来姐姐顾念亲情,还想着过些时日接妹妹入府小住两日,现在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姜明舒的心像是被只手突然抓住,懊恼和悔恨交错着涌上心头,转眼梨花带雨地哭:“姐姐,我错了,我,我只是见殿下……”
话没说完,燕堇突然睁开眼:“滚!”
姜明舒再有心机也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更遑论被太子中气十足地一吼,哭声戛然而止,低着头如同丧家之犬,灰溜溜离开。
姜明曦也有点被他吓到了,就算离宫前贵妃送那八名宫婢的事儿,发火也只是演演戏罢了,这次倒像是真生气了。
她立即收回手,要从人怀里下去,反被燕堇一把掐住腰。
“方才是为了气她,还是真有这个想法。”
姜明曦:?
燕堇又凑近些,气息中带着些许酒气:“不是孤要挑拨你们姐妹间的关系,你那妹妹心思不纯。”
“原本孤是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伤心,之前就是她亲口告诉孤你喜欢红豆泥馅儿的蝴蝶酥,孤才命人去做,让人钻了空子,如今又趁孤醉酒,谎称是你,现在总该看清你这堂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
好在他喝酒从不会让自己烂醉如泥,要是真的不省人事,将那种女人错认成她,可就晚了。
姜明曦这才知道,回门那天他为何突然让厨房做蝴蝶酥,敢情是姜明舒在背后捣的鬼。
这样看来,她已经不是想进太子府这么简单,而是想踩着她这个堂姐的尸身,坐在这个位置上!
姜明舒……还真是歹毒。
燕堇再问:“所以你现在还有将堂妹接进府的想法么?”
姜明曦正暗暗咬牙,迎上他并不是很清醒的视线,努努嘴:“我那是故意气她的。”
好话坏话还听不出来么?
她那样说,姜明舒只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沉住气,日后也就不会再使同样的招数,给姜家抹黑。
燕堇盯着她的脸看了会儿,歪头凑到她脖间,去嗅她耳后传来的茉莉花香。
姜明曦惯常在耳后和手腕内侧抹些花露,衣裙上不会再多此一举,姜明舒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数年都不清楚,就想借着自己醉酒弄这一出,简直愚蠢至极。
“信不信随你。”姜明曦见他青天白日的就要开始使坏,赶紧推了他肩膀两下起身。
花厅那边可还有不少女眷呢。
这边,温婼虽被劝走,想想她与太子对彼此的态度,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犹豫再三,转身要去替姐妹撑腰,只是回头没走两步就被满身酒气的徐济青拦住去路。
安国公府虽与康安伯府闹僵,但太子立府,还是要来的。
一看到他,温婼瞬即耷下脸,可偏偏她往哪边走,徐济青就拦住哪儿。
温婼憋了口气,想想这是在太子府还是忍住了:“徐济青,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这般拦我,不太妥吧。”
和离后的这段日子,徐济青过得极其颓丧,整日酗酒,眼睛里布满红丝。
或许人就是这样,失去了才渐渐想起她一件件的好,越想,心越疼。
“婼婼,之前是我不对,我不该随便怀疑你的,可那也是因为我爱你啊。”
“爱?”温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他:“徐济青,别往你脸上贴金了行么?现在知道了那件事才来说这种话,你不觉得自己虚伪么?”
她可还记得被他亲手流掉的那个孩子,他母亲的那一巴掌,随随便便说一句“是我不对”,这些就可以一笔勾销么?做梦!
她温婼才不会吃回头草。
徐济青知道她还在恨自己,上前两步,拽住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挥:“说我虚伪也好,骂我恶心也罢,我都受着,只要你回来,我们一定能重新开始。”
温婼彻底黑脸,正要狠狠臭骂他一顿,一只古铜色的手忽然闯入眼中,轻松捏起徐济青的手。
沁着冷意的声音随之传入耳中:“既然都已经选择和离了,世子何必纠缠不休?”
邵景烁突然出现,侧身一步挡在温婼身前,将本就醉酒的徐济青推了个踉跄。
徐济青就是想趁今天这个机会跟温婼重修旧好,谁知中途忽然冒出来一个男人,踉跄两步站稳后开始破口大骂:“你特么算老几,我与我夫人的事也用得着你来插手!”
“夫人?”邵景烁暗暗挑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已经不是你夫人了。”
一句话噎的徐济青喉头哽塞,看看他,再看一声不吭的温婼,眼眶充血似的红:“是不是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邵景烁敛眸瞥向看到他十分意外的人,冷冷抬眼看着徐济青,忽然扬起笑:“本将倾慕安平县主已久,你说有没有关系。”
温婼:!!!
第23章
姜明曦发现,燕堇喝醉以后不是一般的黏人,都已经告诉他刚才对姜明舒说的只是为了气她,站起身理好裙摆后又被拉住衣袖。
“放不放手?再不放我可咬了。”
燕堇闭着眼将脖子往前送:“咬这儿。”
姜明曦:……
真以为她不敢是吧。
磨了磨牙,张口就要咬上去,正在这时,长安端着醒酒汤快步走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秘密,脸上的震惊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两步走近,顺手就将醒酒汤交给了太子妃,神神秘秘道:“奴婢方才瞧见安国公世子拦住了安平县主。”
“什么!徐济青还想打温婼主意?”姜明曦一下子将醒酒汤举起来,险些洒了一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燕堇闭了闭眼睁开,目光随近在眼前的醒酒汤上下移动。
“娘娘莫急,已经被邵将军给挡住了。”
长安随即声情并茂,一人分饰三角,将当时的情景活灵活现地复刻了一遍。
姜明曦,包括匆匆赶来寻主子的琥珀都听得无比入神,像是从前在茶楼听先生说书似的。
直到长安学着邵景烁说出“倾慕安平县主已久”,姜明曦更是一个激动,直接就将手中的醒酒汤给喝了。
燕堇十分无辜地伸了伸手:“孤的汤……”
“什么你的汤,我就说吧,他俩绝对有戏。”
之前迟迟没有进展,还以为邵景烁介意温婼和离过,现在被徐济青这么一搅和,反倒让邵景烁看清自己的心意,姜明曦简直不要太开心。
无意低头瞥眼手里的空碗,恨不得咧到天上去的嘴角这才慢慢恢复正常。
原来是这个汤。
姜明曦:“那个……我让厨房再给你盛一碗。”
燕堇垂着脑袋摇头:“已经不是原来的了。”
姜明曦:“事儿真多,那你喝不喝!”
燕堇被她吼地肩膀不禁缩了一下,乖巧点头。
姜明曦随即将他推给长安照顾,转身去厨房重新端了碗醒酒汤。
此时温婼已经返回花厅,身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没有影响她发呆,耳边更是不停盘旋着邵景烁那句“倾慕安平县主已久”。
他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出这种话的?就算是想帮她解围也不是这么个解法啊!
还倾慕已久?意思是……
姜明曦:“也就是说,他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上你了。”
温婼猛地抬头,看到一张笑语晏晏的脸登时吓得捂住她的嘴,忙往四处看,周围早已空无一人。
“人呢?”
姜明曦将自己的嘴从她手里解救出来,意有所指:“宴会结束,其他人待了会儿就都回去了啊,你一点都没察觉到么?”
温婼被她噎地说不出话来,站起身慌乱地整理好裙摆也要走,走到一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话,一脸的惶恐和不知所措:“我不会自言自语说了什么吧。”
姜明曦笑笑:“你说了什么。”
温婼:“我……那你刚才又是什么意思。”
姜明曦转而一脸暧./昧地看着她:“我在说邵将军啊,你不会还不知道他喜欢你吧?”
真真切切听到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再一想到方才的事,温婼一张脸瞬间爆红。
姜明曦不顾好友脸红继续:“我原本也不知道,还是五月初那会儿,出宫看看太子府如何的时候,偶然碰上回京述职的邵将军,当时听到你已经成亲了,整个人魂儿都没了。”
如果她还是安国公世子妃,如果她与夫君感情和睦,那么这种事,就是知道也不会说出来给她徒添烦恼,可是现在温婼和离了,对徐济青的那点情分也和那个未成型的孩子一起夭折。
既然如此,为何不能重新开始。
姜明曦:“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非要你选他,随心而来,不要顾忌太多,反正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最后一句总算让温婼七上八下的心平静下来,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还说我呢,刚才那件事后来怎么办的。”
姜明曦撇嘴:“燕堇将她骂走了,哭着回去的。”
说实话,她还没见过燕堇发脾气,这冷不丁真是将她吓到了,尤其是骂姜明舒“滚”的时候,眼里的杀气可做不得假。
不过这姜明舒也是蠢,竟会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温婼看她一个劲地吐槽姜明舒,眼里带笑:“那至少说明太子是喜欢你的。”
姜明曦:“胡说,他才不……”
温婼:“哪个男人会拒绝投怀送抱的女人?除非他有喜欢的人。你现在跟我嘴硬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
姜明曦也不是嘴硬,只是非要说燕堇喜欢她,完全没有来由啊。
但她已经不想再跟温婼来回扯皮,今天实在是太累了,中途还要哄一个喝醉酒的,简直要命。
好在温婼是最后一个走的,走得慢些,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温亦凡也不会说什么。
二人相携出花厅,没走多远就看见邵景烁站在长廊拐角下,似乎在等着谁。
姜明曦:“我突然想起来太子要喝醒酒汤,那就有劳邵将军帮我送一送安平县主了。”
温婼:……
背后将我一军是吧。
邵景烁看向温婼,见她没有拒绝,点头应下。
待姜明曦带着琉璃快步离开后,二人并肩走出长廊,烈阳当空,瞥眼身旁皮肤白皙娇嫩的人,邵景烁一言不发地撑开纸伞移过去。
阴影落下,温婼明显也跟着愣了一下,很快回神后,垂首道了句“谢谢”。
邵景烁:“方才说的都是真的,三年前我就喜欢你了,可惜还没来得及提亲就去了安原,回来才听说你已经成亲。”
温婼:“我……”
邵景烁:“跟你说这些,并非是逼你必须接受我,只是你现在既已与徐济青和离,就算不选我,我也不想你回头去找他。”
与姜明曦相差无几的话,温婼听了颇为触动,神情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只是还是有些抬不起头:“我和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