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前面好像有个悬崖。”
许安安呼吸一滞。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配合得好,应该能够顺利甩开他们。只是,可能会危险。”笪礼一字一顿,眼中有绝望,更多的是坚定。
许安安愣了愣,当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笪礼所谓的危险,应该不仅仅是危险,也就是说二人但凡没配合得好,便是丧命了。她心下一惊,但也知道如今没有旁的法子,便是自己哭着闹着也无用。沉默良久,索性故意做出很不在意的样子挑眉道:“嗯,知道了,我尽力。”
笪礼余光瞄见许安安在盯着自己,想要看看她此时的表情,只是顾着眼前的速度却很难做到,便直接开口问道:“怕吗?”
许安安说完之后就觉得自己心口突突的快要跳出来似的,但面上还是咧着嘴角微微一笑,完全不见恐惧:“你这话问的。来都来了哎,更何况眼下的情况已经没办法改变了,我若说怕,岂不是很丢人?那自然便是怕也得说不怕了。”
许安安的意思是,是怕的,只是怕也没用了。总归这还是第一次,许安安有这种即便恐惧也无法改变,所以梗着脖子艰难面对的情况。
笪礼嗯了一声,沉默间面目愈发郑重:“今日太子殿下问我,你为什么会愿意来帮他。”
许安安有些意外笪礼忽然提起这个,语气很是闲聊的样子,可是许安安此时并不觉得是闲聊极好的时机,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一点让自己能够坐稳,一边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跟笪礼配合得好一些。
“许安安,你不想问问我怎么回答的吗?”
此时,往日并不爱说话的笪礼很是反常地开始找起话题来。
许安安心下愈发慌张,一时无法,只得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你怎么与他说的?”
“我说,你话本子看多了,自来就想像那话本子里头的大人物一样,当个英雄为世人救苦救难。如果不是这个理由,也可能是因为打心眼儿里看得上他,觉得他是个值得交往的人。但我觉得其实你也不是,也可能其实你什么都没有考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了,脑袋一热,主要是你比较冲动。”笪礼笑了,觉得开玩笑就该笑一笑,这样比较有开玩笑的样子。
而许安安下意识地紧紧盯着笪礼,看见他在笑,这心里头只觉得更是一阵阵的发毛。
许安安自认自己并非是那种能够问都不问,对于街上的陌生人见义勇为拔刀相助的一类,对于今日所谓的帮助赫连融,在她看来更多的或许是因为笪礼,误打误撞地碰到了,而后可能真的有那么点想做英雄的意思,毕竟一个是被囚禁的可怜巴巴的太子殿下,一个是囚禁别人盛气凌人的二殿下,这简直就是话本子都写不出的情节。另外还有那么点儿自己的私心,觉得若是当真赫连鸿成了日后的西境皇帝,那齐国的处境虽不至于艰难,但应当也不会容易,到时候以许忠的性子,怕是很难实现与她一同归隐的诺言。
只是许安安不想承认的是,此时此刻她也在考虑,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不会这么选择,然后她有那么点儿犹豫,不如当初从酒馆的窗子跳下去时的果断。
笪礼有些紧张,笑意僵硬在嘴角,他没明白为什么许安安并未像自己想象中那般笑一笑:“许安安,你怎么不说话?”
“没有。”许安安回过神来,此时并未否认,反倒点了点头认真道:“我是觉得你说得对,就是这样没错。”
“是这样吧,我就猜的。”笪礼再次扯起笑意,想了想又说道:“我觉得你就是话本子看得太多了,你还喜欢看什么话本子?你给我说说,我……”
许安安有些无奈,忍不住打断道:“笪礼,如果你也紧张,我们也可以不说话,因为我一般紧张的时候不太说得出话,就这样吧。”
“也行。”
“嗯。”
然而笪礼的沉默仅仅一瞬,他必须承认的是,这样的情境很容易让人想说点什么,而他每次紧张的时候就是忍不住想要多说点什么:“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即便是英雄也会害怕,所以,没关系。”
言下之意,今天的事情原是他太过着急,是他的错。
可是明明知道如果不说的话,很有可能二人今日都会命丧于此,但那个错字儿,笪礼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第140章 恭喜,我们活下来了
许安安抿着嘴角,下意识地攥住一侧,让自己至少能够随着现下的速度坐稳。然而笪礼的话让她再次忍不住看了过去,一时心下安定,竟没有方才那般慌张:“是吗?那你也会吗?”
“我不是英雄。”
“可我觉得你是,特别是。”
笪礼神色一凝,回头看了一眼,此时火光愈盛,想来赫连鸿的军队应该很快就要追上二人,于是心下一沉,再没否认便算是默认,语速也跟着加快了一些:“会害怕,而且经常。只是我总是让自己不做出什么表情,所以旁人都看不出来罢了。因而即便是害怕,旁人也不知晓,总归他们看到我的都是一个样子。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即便害怕也是很正常的,不要觉得担心。”
许安安哦了一声,突如其来的轻松让她看起来要笑不笑忍着的样子:“怪不得我总见你冷着脸,想来是因为害怕的缘故,那你岂不是天天都活在害怕中?会晚上会睡不着觉吗?做噩梦吗?”
许安安有意揶揄,却不想下一刻笪礼低低嗯了一声,反倒叫许安安语塞。
此时赫连鸿领着人已然能够看见他们的马车,那一声声的吼叫让许安安循着身后杂乱的马蹄声忍不住回过头去看。
“别往后看,向前,向前看就没有那么害怕了。”笪礼余光瞥见许安安的动作,冷冷一声。
许安安当即跟着他的话回过头去,此时她唯一能够信任的除了笪礼以外没有别人。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不知道底下会发生的事情是什么,但是她肯定自己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甚至是死亡。
愈发靠近之后,笪礼也愈发确定自己从前来过这处,更愈发确定自己现下走的路是对的,正是前往悬崖的方向。笪礼速度未减,动作间逐渐变得愈发果断,略一勒住马绳拐了个弯。
顿时,眼前不再是层层密密的树林,月亮的轮廓也更加靠近,不远处的景象也渐渐清晰。
当赫连鸿领着人沿着车轴的印记和越来越近的马车模样儿追到悬崖边上时,随着一声马儿的嘶鸣声,只能眼瞧着马车掉入悬崖,什么都做不了。
赫连鸿将马儿拉停,就这么生生看着,一时气极,自觉只差那么一点点。当即下马,拿过一旁侍卫手中的火把,站在悬崖边儿上往底下一照,看见的仅有一片黑暗,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毕竟自信满满还以为今日能将笪礼和许安安抓住,顺带让赫连融彻底没了翻身的机会,然而现在那两人没抓住不说,就连赫连融也丢了。
赫连鸿负气地转过身,见此时众人皆炯炯都看着自己,等待下令,只能一挥手中的马鞭愤愤道:“愣着做什么?!都去给本王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
许安安和笪礼蹲在草丛边上眼瞧着方才满满当当站了一大片的人,这会儿一队前去下山去悬崖底下找人,一队跟着赫连鸿,很快面前只剩下泥土地上杂乱的马蹄印。
即便如此,二人在众人离开之后也还是怔怔地静默了半晌。
劫后余生,总是要平复一番的。
“他们走了……”
“嗯。”
笪礼甚至连许安安的呼吸都不闻,本能与她一般的屏息,在危险暂时远离的那一刻,让他彻底放松下来,忍不住坐在地上微微喘着粗气,转而看向许安安夜色中看着不远处极平静的侧脸,哑着嗓子问道:“你没事儿吧?”
“你说什么?”许安安转过头,眼神显然是大劫刚过的迷离慌张。
“我说。”笪礼清了清嗓子:“你没事儿吧?”
“哦,能有什么事儿,你也忒小看我了,方才没瞧见吗?跳下马车的动作,那叫一个身轻如燕,如有神助,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许安安试图做出很无所谓的一副笑意,可是手上却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又笑道:“你也可以的哎,看不出来,人高马大的,还那么灵活。”
“是吧,还行……”笪礼嘴上试图跟着许安安活跃一下气氛,但自来性子平淡,因而颇为艰难,低头看向许安安手上的那一抹红,不觉蹙眉道:“你的手受伤了。”
“有吗?”许安安顺着笪礼的眼神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手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划了极长的一道口子,此时正往外不断渗血,抬头还是笑,只是略僵硬了一些:“还真是,不过都不怎么疼的,你看我都没发现。”
笪礼掏出怀中的帕子洒上药粉,给许安安包扎的同时发觉了她的手一直在颤抖。他手上动作极快,一边抬头面对许安安正色说道:“对,身轻如燕,如有神助。所以许安安,你很厉害,也很勇敢,想来是我先前小瞧了你,以后再不敢了。”
或许是因为重获新生的欢喜,说完这些,笪礼自己都有那么点儿意外,毕竟这种话比较像是许安安常说的,而过去就算是刀架在脖子上,他都觉得自己说不出口。
“那是自然,我早说了我很厉害的,就你还不信。”许安安也是讶异,但很快故作轻松地开口。
“嗯,现在信了。”笪礼笑了笑,包扎妥当之后看向前方长长呼了口气:“恭喜,我们活下来了。”
许安安愣了愣,一句活下来,很是轻松的语气,但是在她听来又觉得沉重,叫她不知该回应什么。许安安想说自己方才连旁人听不见的遗言都想好了,但是觉得不吉利,也想说差点儿就以为自己要死了,想来更不吉利,所以半晌只能闷闷嗯了一声,当下就觉得鼻子酸溜溜的,很快眼前就开始变得模糊,她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就是突然有那么点儿想哭。
笪礼原以为自己这么说,许安安应该会很高兴,至少他觉得很高兴。却不想瞧着她的模样儿完全相反,忍不住问道:“许安安,你怎么了?”
“没什么。”许安安低头试图避开笪礼的眼神。
第141章 是狗还是狼?
笪礼没说话,显然并不相信许安安的这句解释,但也只是沉默,毕竟依着许安安的性子,她应当不会忍得住。
很快,许安安从四下漫无目的地看着,到终于对上他的,然后对视的也不过一瞬,随即嘴巴一撇。
“笪礼,对不住,今儿是我的不是,我只是……真的没杀过人,我以为我可以,明明这么多年练的不就是以这个吗,但是我真的害怕了。”许安安缓缓抬起头看向笪礼的眼神中已然积了满满一眼眶的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蓄着,哭腔道:“我承认了,是真的害怕,我知道我没用,我没能帮上你,我的确应该早早听你的话,赶紧离开西境,把消息传回去,这样至少我也算做了些什么,可是现在,我除了拖累,什么都没有,就连司徒褚都不如。我还想着人家不行,我凭什么呢。我以为我能大杀四方,能建功立业,但笪礼,你说得对,都对,我就是自以为是。我怎么能觉得我很厉害,怎么能觉得我能保护你们,其实不是非我不可的对不对?我留下就是个错误,我怎么能这么没用呢,我太没用了……”
往日里许安安自认是个极胆大的,天不怕地不怕,跳起来天儿都能捅个窟窿。可自从到了西境,或者说从京城离开之后,很多回现实都让她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甚至是无能。
而这也是第一次,她真实地感觉到死亡离自己特别近,就是一个刹那。
方才那个小兵士的刀也好,在听到笪礼那一声跳之后抱头滚下来的那一刻也好,自己哪怕就犹豫一点点,然后就会死了,再也睁不开眼睛的那种。
但她还应了齐昱会回去,而且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回去,胳膊腿都得是全的。
夸下了那样的海口,她又怎么能食言。
笪礼有些意外许安安突然会这么说,毕竟她往日那些话都是极夸张的,那种夸张的方向是自己简直无所不能。怔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功夫,就看见许安安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厉害,越哭越伤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显然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许安安。
笪礼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一时犹豫了半晌,忽然念及母亲自小对自己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搭在许安安的脑袋上,深吸了一口气给了自己几分信心,方才轻声道:“好了,都过去了,没事儿了……”
许安安哭声一顿,自觉被笪礼这种动作吓得不轻。
笪礼没说话,似乎感觉到自己这个动作很有用,因为许安安的哭声渐弱,于是又动手拍了拍,一边道:“我今天那些话也不是那个意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着急,但我知晓你已经尽力,我不该逼着你,总要有个过程的,你就慢……”
许安安原是想忍着的,可是脑袋顶上就像是有什么开关似的,在笪礼抬手又放下的那个动作,加上他絮絮叨叨的那些话,便叫她愈发忍不住,忽然抬起头嚎啕开来:“你快别说了,我刚忍着点,这会儿又想哭了,你这人瞧着不大会安慰人的,怎么还能说得出这种话呢。你不知道方才真的吓死我了,我刚刚差点儿就没命了,我可不能死在这里,荒郊野外神不知鬼不觉的,连个尸首都留不下,说不定转天就被野狗叼走吃了,丑死了。而且我们家老头儿也不知道我来这儿了,我什么都没跟我们家老头儿说,连句遗言都没留下,那岂不是到时候连个烧纸的都没有……太可怕了……”
笪礼登时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作,生怕自己但凡稍微有个什么,叫许安安哭得更加厉害。但是转念一想,他看着许安安哭得如此尽兴的样子,又觉得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确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如此,倒也没那么可怕。
于是大礼就这么举着手等着,看着许安安哭得越来越伤心,从一开始低着头闷闷地哭,到后来抬起头来面对自己肆无忌惮地哭。笪礼怔怔地看着,从一开始的等待到后来开始考虑,暗自想着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眼泪,好像一直流也流不尽似的。
直到她的哭声引来了狼叫。
许安安原本以为是幻听,一边嚎啕一边竖起耳朵,又是一声,且愈发清晰。
当即停了哭声的同时,脸上还挂着眼泪珠子。
“是狗还是狼?”许安安四下看了一眼,眼神中多少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极浓重的鼻音问道:“他们这儿还有狼呢?”
“不知道,不过听起来是狼。但是这样的山上,荒郊野外的,有狼也并不奇怪,有狗才奇怪。”笪礼很是镇定,瞥了许安安一眼,顺势放下了早已举得酸麻的手,面上再无方才的和蔼可亲,变成了往常许安安印象中极是熟悉的冷淡:“那你还要哭吗?”
许安安连忙摇头:“不哭了。”
笪礼哦了一声,将药瓶伸手塞到许安安的侧包里头,一边想着还是这种法子对她最是合适,随即起身很是镇定地掸了掸身上的碎草道:“好了,既然哭完了,那我们走吧。”
“走走走。”许安安忙不迭地也跟着站起身,伸手默默地攥住笪礼身后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