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安曾想过,笪礼这样冷淡的性子,怎么会愿意与她相交,或者说二人从第一日绑架之后便可以再不相见的,只是他后来寻她借钱,然后她见到山寨知晓了他的身份,再然后让她看见他极有善心的一面,最后从冷漠的拒绝到不拒绝,再到接受。
许安安知晓自己并非十分热情的人,但也并非那样漠然的。因而笪礼往日里虽不大理睬她,但她也没考虑太多,因为笪礼的神秘让她本能地想要了解,年纪轻轻,曾经闻名的山寨寨主,好像乐于助人又好像事不关己,所有关于他的事情听起来都很有趣,她实在太过容易好奇。
但是这一切,似乎在笪礼的话中都有了恰如其分的解释。
“不对,你……你在酒馆的时候让我走来着,是我没走,因为我没走的缘故事情才会到现在这步,但凡我和司徒褚走了,就不会是这样了……”许安安愣了愣,她心里所认识的那个笪礼让她很难相信此时此刻他清晰在自己耳边说出口的话,于是拼命拒绝:“笪礼,你不用骗我。”
笪礼说出第一句之后,愈发坦然了许多,淡淡接口道:“如果你走了,我的人也会阴差阳错地把你送到我身边。没有等在城门口的人,只有等在饭馆的刺客,到时候你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回来找我,或者说被迫见到我。今日这一遭,或早或晚罢了。”
许安安还是不愿相信,站起身辩驳道:“可是你也保护我了不是吗?”
笪礼摇了摇头:“我所做的一切,那些在你看来在保护你的,都是为了让你信任我,然后心甘情愿不得已地帮助我。在这个计划当中,你要活着,这很重要,除了你,谁也做不到。”
“如果我没有跟着来呢?如果……从一开始我就没跟着来到西境,我拒绝黄将军,我打死也不来。”
“可是你跟着来了不是吗?你本性如此,这点,我还有些把握。”
“那……那到了太子府的时候我要是害怕,在二殿下跟前儿躲着,不帮你们走,那你们打算要怎么办?”
“你的那些法子,原本就无足轻重,我早有计划,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所以我才愿意放手让你去做。更何况,能让二殿下心里头堵得慌,也很好,我的确也做不到。”
许安安自觉找了很多理由,都被笪礼一一驳回,她沉默良久低头问道:“笪礼,你为什么之前不说,现在忽然告诉我?”
笪礼微微颔首:“因为我没想到你对司徒褚这样固执,我不能让你的固执影响了我们下面的计划。更何况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瞒着你也没什么意义,总归你早晚都要知道,不如现在讲清楚。”
许安安深吸了一口气,这话听着,自己极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所作所为都在旁人的掌控之中。面目已然冷淡许多:“即便如你所说,这些都是你计划中的,可是你就不怕,若当真到了需要我父亲的那一步,他索性坐收渔翁之利?若是西境自个儿先打起来,无论最后得胜的无论是太子还是旁人,西境都已然折损,那我父亲大可以趁着这个时候一举攻入本就不堪重负的西境。我朝大军就在边境,随时都能挥师至此。”
“所以我要将你留下,算是一个保障。尽管太子殿下说你父亲是个极忠义的人,不会趁人之危,可是我不信,总要留条后路。”笪礼垂眸,言下之意,便是如果许忠不从,自己手中还可以有个许安安以威胁他的意思:“为了一个我希望的结果,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去,又怎么会让你那么轻易地离开西境。”
许安安只觉得腿上一软,她沉默中只是想要给笪礼找个理由,什么都行,她不想相信眼前这个即便很冷漠却对待朋友极其真诚的人是在骗自己,可想遍了,却是徒劳,唯一的理由就是自己活该,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是活该。
许安安显然已经接受了这一切,平静而又安定,可是再开口时,指着的却是躺在地上的司徒褚:“那司徒褚呢?也是你的计划吗?我的身份是我的错处,那与他何干?他又是为了什么在他乡失了性命?”
笪礼微微颔首:“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兵士,微不足道。即便没有随我们入西境,以他的身手,上了战场也有可能会死。对我有用的是,他把你当做恩人,因为你救过他的缘故,对你很衷心,我也担心在西境的时候容易出意外,到时候我力不能及,所以想他关键的时候,应该可以保护你。”
第148章 你是觉得我会对太子殿下怎么样吗?
笪礼的话,安排得不可谓不妥当,但这样的冷漠自持让许安安实在恐惧。
“笪礼,在你看来,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许安安终于彻底相信了笪礼所说的一切,这样的信任顿时让她只觉得周身发冷,她低着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司徒褚,觉得可悲可怜,他在他们看来如同蝼蚁一般,好好儿的性命说杀便能杀,而自己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不过是因着许忠的存在稍微宝贵了些。她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要哭的,毕竟很是委屈,但眼中竟是连眼泪都流不出:“你自以为玩透人心,下了好大一盘棋局,安排得好生妥当。可是你觉得若是你直接与我说你想救个人,会有些危险,以我的性子,我不会帮你,非得是你强迫逼着我无可奈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才能够应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早些与我说,可能司徒褚就不会丧命,或许……可以有更好的法子。他是无辜的。”
“我也并没想到司徒褚会死,所以如果你觉得我错了。”笪礼顿了顿,垂首道:“那对不住。”
“对不住?”许安安轻嗤了一声。
笪礼抿着嘴角没说话。
“你是认准了我打不过你,还是说现下已经是你胜券在握让我逼不得已的情境,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不怕了?”许安安笑了,这声淡淡的对不住,着实轻得不足以偿还人命:“笪礼,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了吗?”
“我是什么人,都已经告诉你了,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隐瞒过你分毫。”笪礼正色。
“但我不知道。笪礼,我不认识你了。”许安安摇了摇头,眼中尽是失望:“我知道你冷血,知道你不在乎人情,更知道你无所谓生死,就连你自己的也是。但我以为至少你是可交之人,我把你当朋友,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的心里头有大义,有家国,你连小臻和她奶奶那样的人路上都可以随手救起,我以为你的善良在心里头,只是我看不见罢了,因而藏得深一些也无妨,但这是在我觉得很珍贵的东西,很多人没有。可我没想到,还是我错了。”
“你怎么想都好。”笪礼显然并不想与许安安纠结于此,蹙眉道:“但是许安安,你见过太子殿下,你应该能看得出来,如果西境是他来继位,他一定会是个明君,会让西境太平。我们都不想发生战争,都不想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所以,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们的方向就可以是一样的。”
“你别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儿,方才过去或许我会觉得至高无上,只是现下,连眼前的一条命我都护不住,谈什么百姓家国?我不想听。更何况什么叫可以是一样的?我是用来威胁我父亲的,司徒褚是用来保护我的,还有什么?你要不要告诉我今儿的那辆马车和那匹悬崖底下的马都是你早准备好,到了点儿到了地儿它们就该砸在那儿死在那儿?你不相信任何一个人,但是你又当真用人到了极致,当真可笑。”许安安冷哼了一声:“太子殿下好与不好与我并没什么关系,西境是乱了还是安稳亦不会影响到我什么。笪礼,你说错了。虽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方向也是一样的,可是方法不是。你太过自私,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你可以,但我做不到。”
许安安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赫连融的声音。
“许姑娘。”
许安安心下恼怒,早已口不择言,恨不得用最恶毒可怕的话去诅咒怒怼,以看起来像是自己为了司徒褚做了些什么,但听到身后的声音,这方想起这处除了自己和笪礼之外,这处还有个赫连融,这个自己说是没什么关系的人。
许安安应声转过头去,只见赫连融手中攥着跟手腕粗的木棍支撑着自己的行动,冲着她微微一俯身。
许安安愣了愣,别过脸没言语。方才一时气急,说话也没过脑子,只想着激怒笪礼。这会儿虽不后悔,但是毕竟还是有几分不大好意思。
赫连融面目镇定,撑着木棍方才能够缓缓走到二人面前,动作极慢。
笪礼想要上前去扶,却被赫连融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赫连融低头看着司徒褚,眼中隐约有几分泪光,故而再看向许安安的时候,悲痛和无奈都恰到好处:“许姑娘,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原都是因为本王的缘故,若不是本王被二弟所累,笪礼又一心想要救本王,也不会把事情发展到现下这个样子,司徒公子也不会死。所以这声对不起,原是应该本王说,并非笪礼。”
说着,赫连融又是一俯身。
许安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有些讶异,这种讶异来自于高位者的屈膝。但是转而便对自己嗤之以鼻。在那一刻她脑中划过的想法竟是一国太子都对自己说了声对不起,还带一鞠躬,那自己方才是不是做得太过份了。此时此刻迟来的歉意油然而生。
而笪礼立在原处只是转头看了一眼,随即抬步站到赫连融身侧,与他站在一道。二人对许安安一个,赫连融是在道歉没错,但是笪礼俨然是保护赫连融,且防范许安安的意思。
许安安被赫连融一番话说得正犹豫的功夫,笪礼的动作却让她忍不住微微挑眉:“怎么,笪军师,你是觉得我会对太子殿下怎么样吗?”
笪礼固然知晓许安安的性子虽冲动,只是有底线,但自己做出这个动作近乎本能,站定之后他也有些意外,在那一刻他心下愈发确定,他的确对许安安没有那么信任,甚至害怕她当真会头脑一热地伤害赫连融。因而犹豫的同时,却并未再退。
许安安点了点头,随即笑了开来,眼中显而易见的失落并未掩饰:“是了,你做得也没错,就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更何况是旁人。”
第149章 司徒褚很喜欢吃烤羊腿,您知道吗?
说话间,许安安猛地抬手,此时飞镖寒光一闪,一转眼许安安已然几步冲到赫连融的身边,将飞镖抵在他的脖颈处,看起来但凡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便能很是轻易地叫他丧命。
赫连融并未动作,只是微微抬起下巴,或者说即便他想动作,腿脚的缘故也动弹不得。
“许安安你要干什么?!”笪礼一愣,当即动作极快的举起了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将剑尖儿冲着许安安。
“笪礼。”赫连融面目镇定,冲着面前的笪礼抬手阻止,随即用余光看向身后的许安安,轻声道:“如果许姑娘不愿接受本王的道歉也无妨,本王如今虽不敌,但这里毕竟是西境,本王若是开口,倒还有些余力。若是许姑娘想离开西境,本王现在就可以让人护送你们回去,一定能够让你们顺利安全的到达齐国。”
许安安笑了笑,与赫连融身高的差距虽让她略踮起脚尖有些费力,但毕竟飞镖在手,赫连融宽大的身躯足够挡住笪礼的剑,因而她躲在他的身后倒也很是安定:“我知道司徒褚的死其实跟太子殿下您本身无关,只是我心下不快,觉得司徒褚都是为了保护太子殿下您方才会丧命,想来他如果不是背着您,以他的身手应当能够躲开那些个追杀您的人,故而想要让太子殿下您给司徒褚陪葬。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失礼了?”
赫连融面不改色地缓缓摇了摇头:“不会,理所应当。”
笪礼虽应着赫连融的话往后退了一步,但看着许安安指尖一动,眼中厉气更甚,剑尖一正道:“许安安,你放开太子殿下,否则我一定会出手。”
许安安哦了一声,侧首却是冲着赫连融说的:“太子殿下,您听见了没?这个人想要保护您,还说会对我出手,我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果真杀了您,怕是自己小命也不保,您说这可怎么办呢?”
赫连融看了笪礼一眼,语气坚定道:“他不会。”
“是吗?可是我觉得他会。他为了保护您,好像不大把别人的性命看在眼里。”许安安微微一顿,转了话头又道:“不过我这边您一命换两命,是你们赚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如果许姑娘今日杀了本王便能消除仇恨,那许姑娘便动手吧,叫怨恨止在本王这处,也很好。更何况本王心中知晓,如果今日不是许姑娘倾囊相助,本王还在太子府内,也不一定能活到现在。既如此,本王只当这条命还了回去,无妨。”赫连融闭上眼,轻声道:“来吧。”
“既然太子殿下都这么说了,想来我若是不动手,怕是也叫太子殿下您面子上过不去,好像我抗命不遵似的。”
许安安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向笪礼的,而笪礼显然在对上她的眼神时下意识地再次举起剑冲着她。
那个当下,笪礼从许安安的状态中感觉到她好像真的会下手。
“能感觉到了吗?这就是害怕心下重要之人死掉的心情,只是你心下重要之人不多,而且他如今也还安稳活在你跟前儿,能与你说话谈天,甚至还有我这样的人在他死之前叫他能够安生说出自己的临死遗言,宽慰一番,可是司徒褚就不一样了,他还有好些话没说,好些事情没做。”许安安从赫连融的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二人之间摊开手,方才攥着飞镖的方向显然只是没有任何伤害力的钝处,随即笑了笑又侧首看向手上刀剑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笪礼:“笪礼,这是我给你的剑,是让你用来保护自己的,没让你用来杀我。”
笪礼一愣,收起剑的那一刹那少有的无地自容。
“多谢许姑娘。”赫连融微微拱手:“许姑娘心软,只是本王今日这话,来日亦有效用。”
“客气了,太子殿下您也很不必这么说,没得我当真哪日里心下过去,当真要来寻您,到时候怕是没有这样尽心尽力的人跟在您跟前儿,为您报仇。”许安安面色沉了半分,转而冲着赫连融负手正色道:“我先前答应太子殿下的事情我会做到,因为我言而有信,也希望太子殿下您能够记得答应我的事情。这不是交易,是承诺。”
“许姑娘放心,本王的承诺,一定会做到。”赫连融颔首。
“好,我相信您。”
许安安回头看了一眼司徒褚,心下暗自一句对不住。她想,司徒褚应该是能听见的。
方才她的确有机会杀掉赫连融,甚至有那么一刻,她当真很想这么做。
许安安自认或许有那么几分想要推卸责任的本能,让她觉得一切的源头都是来自于赫连融,如果不是他,笪礼不会费心做上这一番的局。可是许安安强忍着没有动手,她不知道这样的话自己会不会后悔,会不会在往后的某一天忽然睡梦中惊醒,觉得自己对不起司徒褚,觉得司徒褚死不瞑目。
显然此时如果杀了赫连融的话,她心里要好受许多。
但至少在对于这个人的角度上,笪礼的确没有说错,赫连融会是个好皇帝,这点许安安深信不疑。如果说事已至此,那么许安安也很清楚的知道,司徒褚的性命不该仅仅是为了将赫连融带出太子府后送到这儿,还有更重要的延续,否则,他的确死得一点儿都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