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眼前这一群,显然并不是。
“黄将军怎么不言语了?那可得好生瞧瞧,看哪一位是我齐国将士,也好挑出来,说不准能定个什么反叛的罪名,抓了回去给您立功,叫陛下好生犒赏您一番。”许安安瞧着黄壁的模样儿只觉得心下痛快,嘴上自也不留情面。
黄壁强作镇定的收回眼神:“许安安,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
“黄将军莫要抓不到证据就随意捏造,这个习惯可不大好。我自小长在京城,对于西境大多都是在书上见过,因而很是好奇。难得来了这一回,听闻西境花草香料做得极好,故而央着笪军师随我一道前来,这不也是那日黄将军您说的?让我有什么事儿都好找笪军师。更何况今日到此,也见众多齐国人到西境,也有许多西境人去齐国,还是说他们都能来,偏我不能?而且我朝圣上也一直鼓励支持此举,若非这般,那就是黄将军有违圣意了?黄将军可得在此说个所以然来,否则我是要到圣上跟前儿叫屈的。”许安安接连几个问话,随即叹了口气故作无奈的样子:“我原也不愿这样,只是没成想我们二人刚到西境,便遇到二皇子的人,莫名其妙便要将我们二人关起来。若不是太子殿下相救,我们怕是都小命难保,故而今日太子殿下的兵士也是为保护我们方才至此。”
许安安一顿,转而很是郑重地俯身一礼,不可谓不周全:“说起来,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太子殿下才是。”
“都是误会,本王家中弟弟也是任性胡闹,竟不知冲撞的是许将军之女。”赫连融亦顺着许安安的动作虚扶了一下后陪着她继续演下去:“本王对于许忠许大将军早已闻名已久,可恨不曾见面。如今缘分,还要劳烦许姑娘能回去之后通传一声,也好叫本王能与许将军见上一面才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原本许安安前来带着齐国的一众兵士反叛的剧情,很快就转变为一个女儿家贪玩,意外被人囚禁后又成功得救的故事,倒也很不违和。
“好说好说。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把这事儿给平了,否则我这连日里都要睡不着觉。说到底,我这人性子硬,受不得委屈,更受不得冤枉。更何况……是这样天大的冤枉。”许安安笑意更盛,眼神瞥向黄壁处,嘴上的话却是对赫连融说的:“今日这番,着实是让太子殿下见笑了。我齐国的黄将军,最是个尽忠职守的,没得叫您误会了去,好像……很是个自私自利之人似的。”
黄壁闻言大怒:“许安安,你不要以为有西境太子在这里给你撑腰你就能为所欲为!快将我齐国兵士交出来,本将军还可饶你一命,否则当真叫本将军找到了,就没你的好果子吃了!”
“黄将军拿不出证据便恼羞成怒的,哪里有个大将军的样子。无妨,黄将军您拿不出证据,但我能。”许安安摇了摇头,伸手拿出从昨日带来的那些兵士身上搜到的信件,上头的字迹自己很是熟悉,只因从前她手中有一侧翻的边侧都发毛的剑谱,她那会子想要学剑时每日里翻看,正是黄壁所赠予她的,故而再熟悉不过:“黄将军,这字迹,您可瞧着眼熟?”
黄壁远远虽看不清许安安拿出纸上的字迹,但是只看着她缓缓从信封里抽出信件,那信封上自己亲手封上的红蜡很是清晰。
熟知自己的人见了均知晓是自己手中所出,且若是红色的记号,则表示十分重要。
这么做原是自己担心在战场上有人借着自己的名头随意发号施令,如此也当真减少了不少这类事情的发生。却不想如今倒明晃晃的成了能够清晰拿捏自己的罪责。
黄壁不禁愣了愣,没想到这封信居然落在了许安安的手中,那可想而知,自己的那些心腹自然不会出现在这里。
第164章 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也想千里迢迢回家
“黄将军这是没话说了?那我来说。”许安安见黄壁没再反驳,并未再纠结于信件上,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是黄壁的沉默,并未想要彻底撕破脸皮,然后自己方才有说话的机会。她伸手指向黄壁身后的兵士悠悠道:“黄将军方才冤枉我带着齐国的士兵在此,是犯了反叛的大罪,要您拿出证据,您又拿不出,这着实很难叫人信服。倒是不知黄将军现下领着的又是何处的士兵,到了西境的地界儿?”
黄壁心下一沉,彻底没了话儿,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此时面面相觑的齐国兵士,一时竟不知明明是自己占了优势的地步,怎么如今从许安安那处听来,倒成了自己的不是。
可显然,自己确也无话可说。
许安安面对黄壁的不言语,乘胜追击继续试图击破黄壁的防线:“黄将军方才怎么说来着?反叛、抄家灭族……我记得黄将军家中是两个儿子吧?妻妾虽是不多,但老父老母都健在?这要是抄起家灭起族来,一定很是热闹。”
黄壁听许安安提及自己家中,一时气急,当即白了脸色,手中大刀指向许安安:“许安安你放肆!血口喷人!”
“黄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儿,方才没来由的冤枉我,这会儿好好儿的又跑来抢了我的话说,今日原是黄将军不远百里的带人在此,先要抓了我不是,扬言要治我的罪,众人都长了耳朵听得分明,怎么如今倒成了我血口喷人了?这声冤枉很该我说才是。”许安安极委屈的模样儿很是不满,转而正色道:“依着我看,黄将军捉拿我是假,想要借机起事才是真。西境和我齐国早已和平多年,就连圣上都盼两国能够和平共处,黄将军如今又是受了谁的命,领着齐国的将士兵甲刀剑俱在地踏入西境的土地,难不成黄将军想私自撕毁当年的一纸协议,叫我齐国和西境反目?那黄将军究竟是存了什么心思?!”
到底是人嘴两张皮,只要想,愿意怎么说便能怎么说。许安安如此一番,总归是将自己的罪责推了个干净,将那反叛的帽子安安稳稳地在众人面前戴到了黄壁的脑袋上。
黄壁张着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觉日常若是真刀真枪打上一番,凭着那小丫头片子的功夫,自己很是能毫不费力地制服了,顺带封住她的嘴叫她再不能这般N吧N吧说个不停。但若认真论起嘴皮子来,他绝对不是许安安的对手,单单听得她几句话便脑袋转不过弯。
黄壁这会儿只恨不得一刀过去叫她闭嘴。可迫于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又得强忍着,一时连话都跟着打磕巴:“昨日你明明……”
“明明什么?自小我父亲教我,识人要看眼。我虽说从未经历沙场,没什么经验,但黄将军您这样久经沙场的老人,竟也与我一般。还是说您眼光不好,老眼昏花,找错了人呢?”许安安挑眉,一字一顿:“西境二殿下,不太行呢,那眼神瞧着就不是什么正派的。”
黄壁脸色一变,方才是惨白,这会儿却是通红,很是被人戳穿了的不安。
“西境二殿下太过冒进,头一回见我便知晓我是齐国人,且那样确定笪礼身边一定有人帮衬。我先前没想明白,不懂为什么二殿下明明已经掌控住局面,为什么会等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后来我也以为他是想名正言顺地当上西境皇帝,为免史书骂名,因而有这个耐性,倒也能说得过去。可我就是再傻,也不会看不出请君入瓮这样的道理,想来二殿下想要的,从来不只是西境的皇帝之位,还有我父亲的命吧?但他一个高高在上的西境二殿下,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我父亲的命?所以我想了半天,好像有那么点儿想明白了。”许安安微微一顿,恍然大悟的样子:“黄将军您和二殿下一拍即合,狼狈为奸。这两个词儿,是一个意思吗?不过黄将军,西境二殿下可知晓您今日领兵杀入西境?还是说……您两头都骗了,想拿西境去给齐国皇帝邀功,甚至……自己入主呢?”
许安安话音刚落,面前黄壁身后的众将士虽还原样站着,只是也看得出面上几分松动。
黄壁听着许安安真真假假掺地越说越离谱,当即咬牙斥道:“你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八道,自然有公证。”许安安笑意渐浅,转而看向黄壁身后此时已然开始唏嘘的兵士,瞧着应当到了时候,扬声道:“我乃镇远大将军许忠之女许安安,我与你们一样,都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园方才愿意披上战甲身处险境,我们千里迢迢而来,也想千里迢迢回家,因为家中还有在乎的人等着我们,或许是父母、妻子、孩子、朋友,每日里翘首以盼。我亦知晓你们每一个人,都认真习武,没有一天懈怠,为的是在战场上能够保住自己的命,甚至能够保护身边人的命。可是此时此刻你们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保卫家国,而是毁灭家国,我明白这不是你们的初衷。你们中有不知内情被黄将军蛊惑的,也有知内情希望能另有一番建功立业的,但是你们要知道,此处是西境,它与我朝二十年来友好邦交,未曾有过丝毫越矩,时至今日,亦是如此。他们国家的香料、马匹、牛肉羊肉每日都会送往我朝,交易回我们的茶叶、布匹、粮食面粉。我们可以用战争保卫我们的家园,但是我们为什么要主动用战争夺取别人的家园?你们看看他们,他们和你们一样,也是儿子,是父亲,是兄长,是朋友,他们何辜?你们又何辜?”
许安安一手指向自己身后的西境将士,缓缓将自己手中的剑落入鞘,自是不想开战的意味:“如果你们能够明白我所说的话,放下刀剑,我带你们回齐国,我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回到家中。”
第165章 还是高看了自己一些
一时众人听了许安安的话,面面相觑。
若说许安安的话的确从情感上能够让他们动摇,但是军中军令严明,许安安毕竟是个女子,纵使这话说得再好,再慷慨激昂,他们也不敢全然信了,且当场背叛黄壁。
黄壁眼见众人似乎有些犹豫,但却并未动弹,暗自好笑,毕竟这是自己军中的人,许安安若想以此成事,还是得看自己的脸色。而他亦熟知这一套说辞,冷哼了一声开口道:“众将士,你们都不要听这个黄毛丫头的话,她一定是与西境太子勾结,骗我们前来,试图挑起我朝与西境的战争。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怕,现下就是最好的机会,西境不除,边境不得安宁。我们在船上战甲的那一刻,便不会顾惜自己的性命。本将军和你们一样,我们今日杀进去,来日齐国会记住我们,齐国百姓亦会记住我们!”
许安安眼瞧着众人从犹豫到奋进,举着手中的刀剑便一口一个冲字,响彻在耳,心下一沉,想来黄壁多年在军中的地位确不是她只言片语便能瓦解的。
不过好在,她的目的也并非如此。
黄壁话音刚落,只觉身后一凉,略一侧首,只见笪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站在他的身后,用刀抵住了他的后背。而他的动作极快,一身齐国兵士的衣裳,故而方才悄悄混入人群时,竟也并未有人注意。
“黄将军,不必回头,是我。”
笪礼淡淡一句,黄壁手中的剑不觉紧了几分,却始终没有拿出。
“笪礼,你想干什么?”黄壁下意识地梗住了后背,试图逃开,只是能感觉到笪礼但凡伸手一用力便能结果了自己,于是放弃。他心中分明,舍命也不该是这样的时候:“你可不要忘了,是因为本将军,你方才能够顺利回去西境。”
“黄将军放心,我也不干什么。”笪礼淡淡开口,转而瞥了一眼此时方才看到自己动作的兵士想要上前来救,又说道:“您让他们都别动,否则到时候我就不知道我会干些什么了。您也知道,即便他们这会儿过来,人数虽多,但我动作也不慢。一命换一命,是很好的交易,我这一点儿也不亏不是。”
“为了许安安?”黄壁冷哼了一声:“值得吗?”
笪礼略一沉默,方才又道:“如果只是为了许安安,的确需要考量。但是为了西境和齐国,值得。”
黄壁无法,用余光瞥了一眼,他心知笪礼说到做到,因而当即扬声道:“都不许动!”
许安安方才那一番自己都觉得着实夸张了一些,到后来都是硬着头皮,算是把所能想象到或真或假的可能都说到劲儿了,就是为了能够尽力拖住黄壁,让他没有心思去顾着别处。现下总算瞧见笪礼已然控制住黄壁,当即松了一口气,甚至觉得脚下一软。
赫连融见状低声在许安安侧边问道:“许姑娘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许安安嘴上逞强近乎自小到大的本能,但静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还是高看了自己一些。想来这诱敌深入的事儿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太子殿下先头辛苦了。”
念及那日里她攥着飞镖苦口婆心地规劝不愿背刺赫连鸿的赫连融今日这番的计划,那会儿她只觉得如此轻松痛快的事情到了赫连融这儿怎么能如此艰难,但现下看来的确很不容易。
赫连融负手:“不辛苦,多来这么几次也就习惯了。”
这边笪礼凑近了黄壁低声道:“黄将军,我知晓您前来捉拿许安安是假,想要挑起战争是真。我不问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是西境和齐国想要打起来,并非您想的那么容易,否则您以为这些年两国都未曾越线半步?趁着现在还没有酿成大祸,放手吧。西境陛下已经醒了,西境的臣民也都看见真相了,他们不会再相信二殿下,现如今的二殿下已经是阶下之囚,受万人唾弃。我不知道他给您许下了什么承诺,让您能够如此奋力一博,但是显然,现下他什么都给不了,您确定,您还要这样固执下去吗?”
黄壁冷笑了一声:“笪礼,你当真以为那个什么西境二殿下所承诺的东西本将军稀罕?”
“便是您不稀罕,可是如今的情况,您能做的只有收手。您在边境多年,应当比任何人都知道西境和齐国能有今天很不容易,西境和齐国的百姓能有今天亦很不容易。我想您的原意可能也不是战,否则这么多年您早就这样做了,不会等到今天,您更不会成为如今赫赫有名受人尊敬的黄大将军。”笪礼微微一顿,沉声道:“所以黄将军,想想您的初心,收手吧。”
许安安屏住呼吸,定定地看着笪礼和黄壁的动作,袖口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她希望此时黄壁能够听下去笪礼的劝告,毕竟虽然她方才看起来信心满满,但若是当真打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在那一瞬间她大概考虑了一些,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死守着自己唯一不想打仗的念头与黄壁死磕到底。
可许安安知道,那不是许忠想看到的,更不是齐国百姓想看到的。
赫连融看得出许安安的紧张,想了想颔首道:“其实本王先前并不明白二弟为什么会那么做,孤注一掷的把自己逼到绝境,成了便是万人敬仰,输了便是万人唾弃,本王觉得不值得,又恨又担心,所以本王只固执地觉得他是错的,觉得莫名其妙。毕竟作为一个哥哥,本王自觉没有任何的不是,甚至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可方才本王听了他的那些话,忽然觉得其实站在他的立场,他好像并没什么不是,反倒本王很是他那个故事里的恶人。所以这样看来,他只是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尽力而为罢了,不能说是错。或许,黄将军也是一样。”
第166章 您就不怕他们反叛了您?
许安安一愣,她未曾考虑过黄壁做这些的理由,就像是赫连融说他对赫连鸿的想法那样。她先入为主的已然觉得黄壁的做法是错的,故而只是在期待自己先前所有的怀疑都是与真相相悖的,然后对于此时此刻黄壁的行为觉得失望,站在某种自以为成全的角度上,觉得一个大将军不该如此,觉得一个齐国的坚守者努力奋斗了一生不该闹得晚节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