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一处伤,还有许多处伤。
好在刘老大已经止住血,程令仪挨个给他清创缝合起来。
钱郎中站在三步外,一脸热切地瞧着程令仪手上的动作,眼中惊喜不断。
他从医多年,也处理过不少外伤,却从没见过如此精妙的手法,还有这些器物,形如柳叶般细长的刀,弯如钩的针,精巧的剪刀钳子……
每一个的用途竟然都恰到好处。
一个时辰过去,程令仪做完收尾,呼出一口气道:“都处理好了。”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你望我,我望你,眼中皆是震惊。
他们亲眼看着刘老大身上狰狞的伤口,被程令仪一个个清理干净又缝合好,此刻正全身缠满纱布躺在床上。
刘婶夫妻俩满脸感激,不住地冲着程令仪打躬作揖。
“傅玖娘子,谢谢你给我家老大治伤,今天真是多亏你了!”
程令仪摆摆手,摇头道:“刘叔刘婶,你们也别谢早了,我只是处理了伤口不让情况恶化,但刘大哥能不能脱离危险,还得看钱郎中。”
她并不是谦虚。
像刘老大这种多发性创伤,处理好外伤只是一方面,临床上还要消炎镇痛抗感染。
可这是古代,她的手术室里缺少药品,而她对中药又不了解,所以药物治疗只能依靠钱郎中。
钱郎中捋了捋胡须道:“稍后我会开两副方子,一个是消炎镇痛的内服方子,我这里没有带够药材,你们去药堂抓便是,如若晚上不发烧,便是无碍了。”
他看向程令仪,“还有一个止血生肌的外敷方子,换药的时候……”
程令仪装作不懂,压根不接话,好似在说郎中是你又不是她。
钱郎中愣了愣,程令仪已经把伤口全部处理好了,后续换药倒是十分简单,可他不愿抢人功劳,便道:“这位程娘子治伤的手法比老夫高明,后续你们还找她就是。”
程令仪往门外一看,只见高村长和江氏不知何时也来了。
她抬高了些声音,面色为难地道:“钱郎中,您就别折煞我了,刚才是事出紧急,我才过来帮忙,男女有别,我给刘大哥换药怕是不方便,还是您来吧。”
钱郎中刚才还挺欣赏她的,此刻见她这般扭捏,不由面带失望。
“咱们医者行医,乃是济世救人之举,在医者眼中只认病患,不分男女,你又何必因此束缚了自己,照你这么说,老夫是男子,若是遇着一个受伤的女子,难道还要叫我见死不救?”
“程娘子,十几年前我们天晟吃了败仗,大军从永宁府路过时,老夫被征召去军营帮忙,你刚才的手法,比之兵营里最有经验的军医也不差,你有这番本事,又何必只想着这些小家子气的事情?”
钱郎中不忍她的才华被埋没,言语间分外扼腕。
程令仪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但终究是人言可畏……”
钱郎中霎时明白过来,转头看向众人,肃然道:“这位程娘子刚才是在救人,你们可都是看着的,她可有逾矩过?”
众人纷纷摇头。
一想到刚才那血腥的场面,众人都觉得有些吃不下饭,中途甚至还有人出去吐过。
他们都是亲眼所见,佩服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程令仪和刘老大有什么。
刘婶听到钱郎中把程令仪夸得如此厉害,为了自家儿子的伤,当下忙恳求道:“傅玖娘子,就当是婶子求你,你就答应帮我家大儿换药吧,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我们谢你还来不及,怎还会再说什么?”
“对呀,对呀,傅家媳妇,你就答应吧!”众人纷纷附和。
高村长听完事情始末,也出声道:“傅玖他娘子,救人是好事,你只管答应,我保证不会有人敢嚼舌根。”
他这话就是要给程令仪撑腰了,众人都看向后者。
程令仪见村长发话,知道时机已差不多,再忸怩下去就有些不识好歹了。
她看向江氏,“娘,你看这……?”
江氏从地里回去后,听儿子说起这事才连忙赶了过来,她又惊又喜,万万想不到儿媳妇竟然还会医术?!
先前听说刘家老大浑身是伤,她还有些担心,怕自家儿媳过来帮忙会被人传闲话。
但看现在的情形,已经不再有这种担忧。
江氏点头道:“令仪,你想怎么做,全凭你心意。”
程令仪这才微微一笑,冲着众人道:“好,我答应了。”
“各位乡亲都在,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不会诊脉,疑难杂症也治不了,但对跌打损伤、疮毒溃疡却很在行,乡亲们若是有需要也可以找我。”
众人心里都惊异万分。
今日之前,他们只知道傅家娶回来的冲喜娘子懒惰刁蛮,不敬长辈,是个人人嫌恶的可耻恶妇,甚至还险些被沉塘处死。
却不知道,她竟然有着这般连府城大夫都称赞不已的好医术,简直叫人另眼相看。
人群中不知是谁鼓起了掌,带动着众人都跟着一起鼓掌。
程令仪谦虚地朝众人行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翘,她的手艺当众得到认可,日后便能光明正大的行医了。
第22章 你们早就说好了?
忙完刘家的事,程令仪看出钱郎中的欲言又止,便叫江氏先回去,自己领着钱郎中不紧不慢地往傅家走。
“钱郎中,您似乎有话想说?”
钱郎中捋了捋胡须,“程娘子,听村人刚才所说,你之前竟从未在人前展露过医术?”
程令仪笑了笑,“您知道的,女子行医多有不便,而且我这手艺不是诊脉开药就能解决问题的,还需与人接触,忌讳就更多了。”
“所以你就设计了这出戏?”
程令仪摇头,“不是设计,而是抓住了机会。”
“刘家大哥被野猪所伤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当时情况紧急,我才会没有顾忌地出手,不过我也的确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出出风头,好叫我这一手本事被人看到。”
钱郎中慈和的面庞上带着一丝了然,“那么,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也是你想借老夫之口说出来的话?”
程令仪诚恳地道:“没错,您是府城名医,说的话自是更有威信,很抱歉我利用了您。”
钱郎中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利用谈不上,你这样的人才,被埋没了我才觉得可惜,不过,老夫倒是有一件事情很好奇……”
他看向程令仪,“老夫虽不擅长疗愈外伤,但也在军营历练过半年,疡医的那些路数我都清楚,可你这些,却不是我曾见过的,敢问你师从何人何派?”
程令仪早有说辞,答道:“我没有师父,也没有派别,我会这些只是因为小时候我家收留过一个江湖郎中,他教会了我一些治伤的法子,后来便离去了,您也见了,我不会诊脉,更不会开药,甚至都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医者。”
这也是她无比痛心的地方。
西医到了古代,虽然有空间手术室,但却没有药品,这简直就是断她一臂!
“江湖郎中?”
钱郎中一愣,如果江湖郎中的话,恐怕就难以追寻根源了,“那你这些东西……”
“也是那江湖郎中传给我的!”程令仪接话道。
钱郎中目露惋惜,他知道世间有不少高人,其中不乏那些身怀绝技行走江湖的人,程令仪刚才救人时展现出来的,无论是手法还是器物,对医者来说都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如若传播开来,定是会叫许多同行受益匪浅。
只可惜江湖郎中居无定所,也就无从打听。
一路到了傅家,钱郎中浅歇了片刻,就去给傅玖诊脉。
探查一番后,他道:“脉沉而迟,是寒邪凝滞、肺阴亏损之象,你是否受寒过,一直未曾痊愈拖到了今日?”
傅玖点头,“郎中所言不差,我的确受过寒,也在吃药,断断续续拖到现在还未好。”
“你内腑受过大创,不下剂猛药起不了作用,老夫开一张方子,你先吃七日看看效果,若有改善,再换成温补的药,慢慢调理气血,要不了一个月就能痊愈了。”
傅玖拱手,“多谢郎中。”
钱郎中看向程令仪,笑道:“程娘子,方才在刘家有你一半功劳,老夫就给你们免去一半的诊金,如何?”
“谢过钱郎中了!”程令仪高兴道。
江氏见钱郎中对自家儿子的病如此有把握,高兴之余便趁机说道:“郎中,您一并帮我家玖儿看看他的腿吧,他是读书人,这腿要是治不好,日后……”
天晟朝有规定,身有残疾不得入仕。
钱郎中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帮傅玖检查起来,半晌摇了摇头,“骨头已经长好了,老夫也无能为力,不过――”
他伸手指了指程令仪,“你这儿媳不是专治跌打损伤吗,她就没说有没有办法?”
江氏想起程令仪在刘家时的表现,顿时把期许的目光投向她,“令仪……”
程令仪挠了挠头,轻咳一声道:“娘,相公的腿伤你不用担心,我已跟相公说好,等他的病好一些就给他接骨。”
“这,这……你们早就说好了?”江氏愕然。
钱郎中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心里对程令仪的欣赏更甚,要知道,伤在皮肉和伤在骨头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今日刘老大虽然伤重,但却没有伤到骨头,好好休养几日勉强便能活动,可一旦伤到骨头就不行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从这句话就知道骨伤的严重性。
尤其是傅玖这种,骨头碎裂太严重,经历过一次接骨都没治好。
这样的伤,连他都束手无策,可程令仪却说她能治,足见其手艺之高超!
钱郎中看完诊,去掉一半诊金,和药钱一共是一两二钱银子,本来还应该有二十文的路费,但钱郎中说什么也不肯收,程令仪只好作罢。
她将人送上马车,钱郎中放下帘子前对她说道:“若有需要,尽管来回春堂寻我。”
程令仪郑重地向他道谢。
回去后,却发现傅珊和傅瑶都守在门口等她。
两人都有些愣愣的,似乎是不敢相信,她们的大嫂嫂,竟然一下子就变成了比府城郎中还要厉害的人?
见姐妹两个傻怔怔地盯着她,程令仪莫名发笑,拿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傻了不成?”
傅瑶小脸上,大大的眼睛圆睁着,她仰头问道:“大嫂嫂,你真能治好大哥哥的腿?”
“真能。”
傅瑶想在她脸上找出她说谎的证据,可事实证明,大嫂嫂就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不是骗人的!
想明白这点,傅瑶顿时欢呼着扑向傅珊怀里,“太好了,太好了!”
便是年幼如她,也知道能治好腿,对自家大哥哥意味着什么。
江氏许久没这么高兴过了,下厨炖了鲫鱼汤,又把过节时才会吃的腊肉切了一块煮了,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出来。
吃饭时,江氏不住地给程令仪夹菜。
程令仪感受到她的心意,也不好拒绝,这一顿倒是吃得比往常都多。
她今日去府城奔波,又去了刘家救人,实在是累了,饭后也不想干活,只在院子外边转着走一走消食。
走着走着,程令仪心念一动,意识进入空间。
她前几日给傅玖换药时就发现了,自己这个空间手术室,还有一个天大的好处。
那便是用过的物品放进去,过一晚就能恢复原样,手术室里所有的东西始终都维持原状,包括消毒水和生理盐水也都一样。
程令仪嘴角含笑,如此功能,倒也方便了她。
第23章 堂堂秀才公
下午,江氏没有下地,守在灶房门口专心地给傅玖熬药。
今日程令仪在府城买了一个结实的鱼钩,她想试试效果如何,便带着傅瑶去钓鱼,只可惜运气不好,在河边守了半下午,却只钓到两条鲫鱼。
回到家,程令仪把鱼装进桶里养了起来。
江氏叹道:“这两日你在河边钓鱼,我看村里也有人学你,不过他们的运气都没有你好,回回都能捉到鱼。”
程令仪笑了笑,“钓鱼也讲究心境,我去钓鱼只是知道河里有鱼,能不能钓上来全凭缘分,并不强求,但别人看到我有收获便也跟着去钓鱼,就多了一分渴求,有鱼上钩倒好,若是没有,旁人自然更耐不下性子,越是这样,也就越难钓到鱼。”
“不过我与他们也不同,娘待我宽厚,我不用操心田地里的活儿,空闲的时间比别人多,自然也能比别人抓到更多的鱼。”
她这话说得既豁达又明理,甚至还含蓄地夸了一番江氏。
江氏面色复杂,心里很喜欢儿媳现在的性子,可儿媳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这几日时常在想,儿媳性子大变或许就是那日落水的缘故,她听村里老人说过,有的人生来三魂五魄就不全,所以行事便有些‘缺心眼’,正如以前的儿媳,可她如今却越来越好,莫不是受惊之后魂魄归位,反倒因祸得福了?
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傅家真是积了大德,改日定是要去庙里烧香拜拜才好。
江氏笑道:“这是你的本事,旁人原就没有你厉害。”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对程令仪的笑脸越来越多了。
说着话,院里忽然进来了一个人,那人年龄不大,身穿簇新的蓝布长衫,昂首阔步地走到院子中央。
程令仪不认得他,却听江氏招呼道:“磊儿何时回来的?”
竟是二房的长子傅磊,听说他去年考中秀才,一跃成了村里的唯一的秀才公,人人都敬他三分。
他常年在府城读书,不常回来,所以程令仪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本人。
傅磊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大伯母,我回来两日了,听说大堂兄身子还没好,特意来看看他。”
他瞥到一旁的程令仪,眼里隐隐带着不屑。
“这位就是大堂嫂吧,有礼了!”
傅磊双手抱拳,虚虚向程令仪见礼,低头的一瞬间,嘴角却是露出一抹讥嘲的笑意。
他这堂兄自小聪慧,十二岁就考中童生,相貌也英俊不凡,走到哪都讨女孩子喜欢。
两人幼时在一家学堂念书,他哪儿都比不过傅玖,学问不如他,相貌不如他,就连品性,先生也说自己要多向他学习。
傅磊以为这辈子就要活在傅玖的阴影之下了,谁承想,他这大堂兄后面竟然屡考不中,连着几年都没考上秀才,反倒是自己先他一步有了功名。
而且,老天有眼,他竟然遇上强盗,被人打成了残废不说,还娶了这么一个肥胖如猪的女人……
傅磊心里只觉得畅快,脸上笑意更甚。
他把手上拎着的一盒东西递给江氏,“大伯母,这是我在府城买的点心,给两个堂妹吃。”
那盒点心包装精美,一看就得花不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