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连忙推辞,“磊儿,你来就是了,还带什么东西,你奶奶爱吃甜食,你还是拿回去给她吧。”
傅磊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进她手里。
“大伯母,我从府城回来,该孝敬奶奶的自是不会少,这是我给两个堂妹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江氏推辞不过,只好接过去叫傅珊收了起来。
傅磊见她守着炉子熬药,关切地道:“这都多久了,大堂哥身子还没好吗?大伯母,家里若有什么难处,尽管去和我娘说,咱们都是血亲,理应互相帮衬才是。”
江氏看了他一眼,笑笑没说话。
傅磊又道:“大伯母是因为前几天的事生我娘的气了吗?”
他面露惭愧,解释说:“我娘也是为了我的事情着急上火,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一时糊涂,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大伯母,你别放在心上。”
江氏摇摇头,“你放心吧,只要一凑够钱,我就还给你们,绝不误了约定好的时间。”
傅磊皱眉,“大伯母,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催债的,你若还怨怪那天的事,我替奶奶和娘给你赔个不是。”
他不在乎大房的人怎么样,可这件事的确是他娘不占理。
如果真被大房的人告到了府学教授那里,即便他能摆平,也要多出许多麻烦来。
傅磊在家里已经警告过娘和奶奶,现下过来,也是想稳住大房的人。
程令仪接话道:“堂弟是堂堂秀才公,何需如此低三下四的说话,欠债还钱本就是应该,我们白纸黑字都是写明了的,绝不会赖账,只要奶奶和二婶不来为难我们,咱们两家自然还是和和睦睦的。”
言下之意也就是,如果二房要闹,大房也不会白白受欺负。
傅磊瞥了她一眼,有些皮笑肉不笑地道:“堂嫂说的是,回去我就叫娘多来走动走动,一家人的和气才最重要。”
他听娘说,以告状威胁这话就是从程令仪嘴里说出来的,心里不由对她十分厌恶。
见她肥脸上挂着一抹无所畏惧的笑,傅磊有心想膈应一下她。
“堂嫂,你过门日子短,恐怕还不知道吧,我堂兄模样俊俏,从小就讨姑娘们稀罕,一个个明里暗里的都喜欢瞧他,甚至还想嫁给他,堂兄没出事前,上门提亲的媒人简直都踏破了门槛,给他说的亲事里,不乏有好些美人……”
程令仪不为所动,笑呵呵地道:“是吗?我家相公确实貌比潘安,讨人喜欢也正常。”
傅磊愣住,“堂嫂,你不气吗?”
这肥婆听了这些,怎么既不生气,也不自惭形秽?
程令仪耸了耸肩,“这有什么好气的?喜欢相公的女子再多,可他如今已经娶了我,旁人自然断了念想,我干嘛还要生气?”
傅磊:“……”
第24章 一个瘸子,一个肥婆
他咬咬牙,又露出一副叹惋的模样。
“唉,如果大堂兄没落下残疾,今年想必也能考取功名回来,堂嫂就能做秀才娘子了,只可惜啊……堂兄日后是与仕途无缘了。”
程令仪双手抱臂,闲闲道:“堂弟,这便是你狭隘了。”
她摆出一副教育的口吻,“做不成秀才娘子虽然遗憾,但做账房娘子、农户娘子也没什么不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总不能因为相公腿脚不好就嫌弃他,你说是不是?”
傅磊:“……”
如果程令仪不是一个蠢肥的女人,她说这话,傅磊还会对她另眼相看。
可正因为她肥胖粗壮,说出这种话,也不过是知道自己嫁不了更好的人罢了,才不是什么情深义重。
傅磊冷哼一声,连着碰了两次软钉子,他也没了耐性再在这里待下去。
“大伯母,堂嫂,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看望你们。”
程令仪一脸惊讶,“堂弟,什么事这么急,你不是来看望我家相公的吗,人都还没见着就要走了?”
傅磊:“……”
他这下总算能明白,为何奶奶、娘、还有青麦都对程令仪深恶痛绝了,她的确能把人气得牙痒痒。
程令仪继续道:“堂弟鲜少回来,我家相公看到你定是高兴,他就在屋里看书,堂弟不若跟他道个别再走?”
傅磊脸色发青,但又不好发作,沉了脸点了点头。
恰是此时,傅玖拄着拐杖从屋里出来,看到傅磊,冲他颔首致意,“堂弟来了。”
傅磊挤出一丝笑,“堂兄好福气呀,竟然能娶了堂嫂这么贤惠大度的女子,等你身子康复后可得好好待她,切莫因为一些表象,就冷落了堂嫂。”
他话音格外咬重表象两个字,借此暗嘲程令仪。
人尽皆知,程令仪是冲喜嫁进傅家的,傅磊也不相信自家堂兄会喜欢这样一个女人,因此一番说得很是阴阳怪气。
哪知傅玖听了后,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他面色微红,刚才他也听见了程令仪说的话,哪怕知道是为了气傅磊,心间却还是被这般炙热的言语烫起了一丝皱褶。
傅磊气得心口发闷,这两个人是故意联合起来气他的吧,就算程令仪是心甘情愿嫁来的,可傅玖怎么可能看得上她?
不过转瞬他又释然,一个瘸子,一个肥婆,倒也正好相配。
想明白这点,他心里的郁气不由散去,笑着道:“堂兄,你身子不好,便是看再多的书也都于仕途无益,我说你就别像以前那般勤勉了,该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说完这番话,他也不管傅玖等人是什么脸色,面带愉悦地出了傅家院子。
程令仪冲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小人得志。”
她看向傅玖,“他要是知道你的腿能治好,也耽误不了今年的院试,恐怕连体面都装不下去了。”
“你讨厌堂弟?”
傅玖有些意外,毕竟两人才是第一次见面。
“哼,”程令仪撇嘴,“你看他那副冠冕堂皇的样子,进了院子倒是满嘴好话,可没有哪一句是真心为着咱们的,我不知道你们关系如何,但治腿和要赴考的事最好先别告诉他,就让他得意去吧,省得没事来寻我们晦气。”
傅玖眼神沉静,“我知道他为人,我们自小不睦,也就是去年他考取功名,才对我和缓了些,所以我不会乱说的。”
药熬好,江氏倒了一碗给傅玖端过去。
傅玖放下拐杖,坐在屋檐下的一把竹椅里,一手搁在膝上,一手端着碗喝药。
药似乎很苦,他先尝了一口,眉头微微蹙起,但还是仰头一饮而尽了。
傅玖刚用袖口擦了擦嘴,一只胖手忽然伸到他面前,白腻的掌心里躺了两颗梅子干。
“喏,今日刘婶塞给我的梅子干,分你两颗。”
棕黄的梅子干躺在掌心,倒衬得那手愈发软绵娇憨,叫人想捏一捏。
傅玖取了一颗放进嘴里,才咬下去,一股浓郁的酸味便在口中炸开,酸得他五官都拧在了一起。
他一向清冷,脸上的神情总是温和而疏远,程令仪从未见过他这般好笑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傅瑶不知道从哪跑出来,有些幸灾乐祸地道:“大哥哥,没想到你也被骗了!”
刘婶给的那些梅子干,程令仪只吃了一口就知道她无福消受,趁着晌午做饭的时候,她给江氏母女每人都喂了一颗,所以没有一个人幸免。
她眼疾手快地又往傅瑶嘴里塞了一颗,在她要吐之前说道:“别吐,好歹是个零嘴呢!”
傅瑶哀怨地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把梅子干含在嘴里,委委屈屈地跟江氏和傅玖告状,“娘,大哥哥,大嫂嫂她坏!”
江氏忍俊不禁,“瑶儿,娘可帮不了你,万一你大嫂嫂要给我吃怎么办?”
傅玖听着一家人的玩笑话,既陌生又久违,虽然多了一个程令仪,但却丝毫不突兀,就好似她本就生活在自家一样。
梅子干那股酸劲儿过后,他嘴里酸酸甜甜的,倒是没有药的苦味了。
傅玖笑意浅淡,“酸是酸了些,不过若是放在茶壶里泡水,想必味道不错。”
“咦,有道理!”
程令仪当即拿出茶壶,往里扔了两颗梅子干。
傅珊小声说道:“咱们村后山有很多梅树,但结的果子却没人爱吃,若梅子干泡水真好喝,等秋天结了果,我去多摘些回来。”
“好呀,还是珊珊心细,”程令仪笑道,“做梅子干不外乎用糖渍或盐渍,刘婶这梅子酸,兴许是料没放够,到时我来做,准保好吃。”
不过一想也是,糖和盐都是金贵东西,寻常人家做菜都舍不得多放,更别说拿来做零嘴。
说着话的功夫,天就黑了。
夜里没什么消遣,众人洗漱完,便各自回房睡了。
晚上,程令仪揭开傅玖的伤口,笑了笑说:“伤口已经干燥结痂了,这次换完药,让它自己愈合就行。”
傅玖微笑道:“这几天辛苦你照顾我了。”
程令仪挑了挑眉,“说这话干嘛,咱俩谁跟谁呀,快些睡吧!”
第25章 我会努力登上高处
程令仪扶他睡下,又吹灭油灯,摸回自己床上躺着。
她双手在腰上绕了绕,捏着那一圈厚厚的肥肉,悄然叹了口气。
她这几日严格控制饮食,不敢多吃,也注意了运动量,摸着瘦是瘦了一点,但相比于她的身型来说,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看来,这具身子想减肥成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不过她也不急。
减肥不止是为了变瘦变美,她更注重这具身体的健康,她现在这副样子,走几步就开始喘气,实在令人担忧,只有拥有健康的体魄,她才有信心过好以后的日子。
程令仪睡的床本就是用木板临时搭的,并不结实。
所以,她在床上扭来扭去的动静,傅玖也听得清清楚楚。
“你睡不着吗?”清冷的声音响起。
“有点,你也不困吗?”
“嗯。”
程令仪在黑暗中睁着眼,“那咱们说会儿话吧?”
“好。”
程令仪想了想,问道:“傅玖,你跟傅磊看起来年龄相差不大,应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他为什么会这么讨厌你?”
今日傅磊过来,对傅玖的态度看着还算客气,可程令仪就是觉得,傅磊恨傅玖。
傅玖道:“阿磊只比我小半岁,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关系还是很好的,可进学堂念书以后,似乎就变了,他对我的亲近只维持在表面,背地里我曾数次听到,他跟别人用最恶毒的话咒骂我。”
程令仪默了默,“你念书比他厉害吗?”
傅玖轻轻叹了口气,“算是吧,我……十二岁考中童生,他十五岁才考上。”
“我听闻有些人到老才只过了童试,一辈子都没能更进一步,而这,你年仅十二岁就做到了,的确是天赋异禀,难怪傅磊会嫉妒你,可是……”
程令仪犹豫着没有把话说完。
漆黑中,傅玖似是轻笑了一声,“你是想问我,既然我十二岁就能过童试,如今傅磊已经是秀才了,而我为何却什么也不是?”
程令仪听出他语气里的黯然,“你不想说就算了,我没有非要打听的意思。”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你说我天赋异禀,其实我只不过是自小勤奋,比别人都用功罢了,考上童生我虽高兴,但却没有骄傲自满,我深知科举入仕并不容易,更难的还在后边,所以从不敢松懈,六年间我参加了四次院试,可……一次都没有中过。”
傅玖语气哀伤,似有着深深的不解。
“前两次我还告诉自己说,我才疏学浅,一两次没过也是正常,可几年过去,连先生都对我称赞不已,我以为胜券在握,没想到还是……”
程令仪忍不住安慰道:“真金不怕火炼,你别灰心,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上!”
傅玖自嘲地笑了笑,“我却不敢相信自己了……”
他的志向在高处,所以他从不觉得秀才是多么了不起的身份。
可这些年过去,他却连院试都过不了,这个曾经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微末功名,对他而言都已经遥不可及,又何谈以后呢?
遭逢大祸之后,他身患重病,落下残疾,也失去了入仕的资格。
就好似一直以来的执念,被老天爷亲手打破了,所以他消沉颓废,因为他已经没有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程令仪忽然蛮横地道:“你不信也得信,难不成等你腿好了,也要靠我养着?”
她笑,“说好了一起合作,总不能只叫我一个人付出吧,我赚钱养家,你伤好之后就继续走你的科考路,一步一步往上攀登,说不定……哪天我还得靠你罩着呢!”
程令仪觉得这笔买卖挺划算的。
她栖身傅家,资助傅玖科考,若是他以后真有出息了,那她也能多个靠山。
天晟朝等级森严,平民与官宦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万一哪天自己不小心惹上麻烦,有傅玖在,还能借一借他的势。
傅玖也笑了,他置身黑暗,偏偏有一束光又将他拉了回来。
“好,我会努力登上高处,成为你的靠山。”
程令仪朝着傅玖的方向翻了个身,兴奋地道:“好啊,到时你我官商勾结,必成大器!”
两人在一间屋子里同住许久,还是头一回像今晚这般谈心。
这些话,傅玖从没对别人说起过,今日吐露出来之后,心里竟然轻松愉悦了不少。
他忽然也想多了解一下程令仪,问道:“你呢,可有什么烦心事?”
却没有人回答。
屋子里静悄悄的,能听见一道浅浅的呼吸声正慢慢变得均匀。
傅玖唇角衔笑,伴着这道呼吸声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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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半个月过去,程令仪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她不用下地,所以一有空就去河边钓鱼,攒两三天了便背去府城卖钱。
这段时间她运气不错,又抓住了两只甲鱼,有一只比她上次逮住的还要大许多,她照着先前那管事模样的人留的地址寻上门去,两只甲鱼一共买了五两银子。
与卖甲鱼的钱相比,她卖别的鱼赚的钱简直就有些微不足道了。
程令仪是个不肯亏待自己的,这段时间赚了钱,她便时不时地给家里添置各样吃食,江氏一开始还觉得日子过得太铺张,但在程令仪的熏陶下,也慢慢习惯。
今日的午饭有一盘炒鸡蛋,一盘炒苋菜,一碗鱼汤,主食是杂粮干饭。
虽不算多么丰盛,但比起之前每顿都吃黑面糊糊、窝头,却是强了不少,至少顿顿能吃饱,也有荤腥了。
吃饭时,程令仪笑道:“钱郎中果然药到病除,上次的药快喝完了,今日我去回春堂又拿了两副,等这些一吃完,想必你的身子就大好了!”
傅玖的病调养半个月后,起效不错,面色红润了不少,精神头也比之前强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