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手脚麻溜地打包好货物,飞快地拨着键盘算账。
“夫人,一共一百零八两银,您是付银票呢,还是小的跟您回府上取现银?”
程令仪有些咋舌,“几匹料子就这么贵?”
伙计赔笑,“夫人,别说这寸锦寸金的云绫锦,您要的这些影绡纱也同样不便宜,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可都是好东西呢,京中嫁娶儿女,好些都拿来做嫁妆或聘礼!”
“好罢,包起来吧。”
程令仪倒是不缺钱,只是仍旧有些感叹于京城的物价。
她取出两张银票给了伙计,和傅玖站在一旁,等着店里的人帮忙把布匹搬上自家马车。
眼见着就要搬完了,程令仪正准备出去,她身后的楼梯上忽然走下来一行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头戴幞巾,看打扮有些像哪个大户人家里的管事,可这些布行的伙计看到他后,脸上的神色却满是恭敬,程令仪猜测,这人或许就是布庄的掌柜。
他在前面恭敬地引着路,身后是一位被几个丫鬟仆妇簇拥着走下来的华服贵妇。
方才的伙计跑过来低声和两人说道:“公子,夫人,前面那个是我们布行的掌柜,后面那位夫人可就了不得了,是我们流云布庄的大东家,她可是侯爵府邸的当家主母,今日是来查账的,两位往过来站站,切莫冲撞了。”
程令仪拉着傅玖,依言往一侧让了让。
那位华服贵妇下了楼,便目不斜视地往门外走去,掌柜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相送,“夫人,您慢走。”
哪知,那华服贵妇前脚刚踏出门,身子便晃了晃往一侧栽去,被身旁的仆妇接住。
“夫人,您怎么了?”仆妇惊慌地问道。
华服贵妇面色冷淡地摆了摆手,“无事,回府。”
“可您都险些站不稳了……”
华服贵妇一个眼神扫过去,仆妇立即闭嘴,布行掌柜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担忧地道:“夫人……身子要紧,不若您先在上房歇歇,小的让人请个郎中来给您瞧瞧?”
“不必。”
华服贵妇强撑着站好,被仆妇搀扶着往车上走去,只是她步伐颇有些不稳当,手脚都有些轻颤发抖,细看一眼,似乎嘴唇也在哆嗦。
程令仪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出声道:“这位夫人,我略懂医术,观你此刻的症状,自汗、乏力,如若还伴有心慌,我猜您中午应该是没有好好吃饭,才会导致这会儿脾气虚弱,含块饴糖就能缓解。”
其实就是低血糖了,一眼就能看出来。
仆妇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回身对那贵妇说道:“夫人,早上姑娘和您置完气就走了,您气得午饭一口都没吃,定是这个原因导致的,您且等等,奴婢这就去买饴糖。”
“不用买了,我这里就有。”
程令仪从傅玖手里取过刚才在街上买的杏仁糖,冲那仆妇递了过去。
自家主子有恙,那仆妇正心急如焚,眼下见程令仪主动帮忙,只觉得她面相和善,让人一见便觉得亲近,道谢说:“好心的夫人,奴婢替我家夫人多谢您了!”
“举手之劳罢了,无妨的。”
仆妇急忙拆开油纸,取出一颗杏仁糖喂给了自家主子,劝说道:“夫人,您就在此处歇一歇吧,将就用些布庄里的茶点,可千万别拖坏了身子呀!”
华服贵妇此刻脸色苍白,颇为虚弱,就也点了点头。
布行掌柜忙去安排了,程令仪对那贵妇身旁的仆妇微微颔首,正准备和傅玖先出去,却听见华服贵妇问:“素环,你说檀儿回府了没有?”
那仆妇答道:“夫人,姑娘出去见朋友,玩够了自然就回去了,您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的身子吧。”
檀儿?
程令仪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话脚步顿了顿,往路边看了一眼,只见不远处停着的那辆马车,上面的标志果然有些眼熟。
高宁侯府?
她与傅玖对视一眼,忽然身子也一个踉跄,傅玖忙扶住她问:“娘子,你怎么了?”
程令仪面容痛苦,“一不留神崴脚了。”
“怎么样,要不要紧?”
程令仪摇了摇头,“缓一缓应该就没事了,只是现在有些疼,走不了路。”
刚才是她解了自己的围,布庄掌柜见状便说:“这位夫人若不嫌弃,就也请到一旁的静室稍作歇息吧。”
布庄女客多,所以基本都有供客人休息的静室。
程令仪一脸感激,“那真是多谢掌柜了,我缓一阵应该就没事了。”
布庄掌柜正要引着她去另一间静室,她却已经被傅玖扶着,进了华服贵妇去的那一间。
第247章 还请你帮着劝一劝她
华服贵妇吃了杏仁糖,又在仆妇的劝说下,勉强吃了半块点心,胃里有了东西,果然感觉到体力在慢慢回复,难受的滋味也逐渐消失,正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听到有人进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见是刚才帮了自己的女子,就微微冲她点了点头。
程令仪颔首回礼,被傅玖扶着,在她身侧的椅子上坐下。
先前那名仆妇见她走路一瘸一拐的,念及她刚才帮忙的情分,关切地问道:“这位夫人,你怎么了?”
程令仪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留神,过门槛的时候崴脚了,让这位婶婶见笑了。”
仆妇见她谈吐间气度不凡,身旁的这位公子亦是一身清贵,虽然看着眼生,但想必也是哪家的官宦贵胄之后,当下不敢怠慢。
笑着说:“我只是高宁侯府里的一个管事妈妈,当不起夫人的一声婶婶,我姓葛,夫人叫我葛妈妈就好,方才多谢夫人出言提醒,不然我家夫人还不能这么快就缓解。”
程令仪面上露出惊讶的神情,看向华服贵妇。
“原来您就是高宁侯夫人,总是听徐姑娘提起您,却一直无缘拜会,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遇着了。”
说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似乎是要见礼。
葛妈妈忙按住她,“夫人腿脚不便,坐着就是,听您的意思,似乎与我家姑娘相熟,那不知您是――?”
程令仪笑了笑,指着傅玖道:“我姓程,夫家姓傅,这位便是我相公,如今在翰林院任职。”
姓傅,又在翰林院任职……
葛妈妈快速回忆了一阵,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傅状元和状元娘子?”
高宁侯夫人听到这话,也惊讶地看了两人一眼,被身边的婢女搀扶着起身。
“今日还真是有缘,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二位,你们是救了小女的恩人,之前本该亲自上门拜会,奈何府里事多,实在抽不开身,一直久闻傅状元风采,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还有状元娘子,檀儿常把你念在嘴边,说你温和可亲,与她十分合得来,方才你又帮了我,这般善良的心地,我一见也觉得亲近,难怪檀儿会喜欢你,三不五时地就要往贵府去叨扰呢!”
“高宁侯夫人过誉了。”
傅玖只淡淡施了一礼,目光便一直落在程令仪身上。
高宁侯夫人看着他,不知为何,眼中却有一抹审视,不过却没叫旁人看见。
程令仪笑着说:“不瞒徐侯夫人,我在京中也没什么朋友,徐姑娘出身高贵,却十分平易近人,不嫌弃我是从乡下来的,所以我也愿意与徐姑娘在一起说话。”
高宁侯夫人复又坐下,“檀儿说今日邀请了几个朋友去吃茶,状元娘子没去吗?”
程令仪浅浅一笑,“去过了,只是我与相公约好了要来看料子,所以回来得早。”
高宁侯夫人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笑着道:“两位如此年轻,应该成婚还没多久吧,当真是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程令仪低头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叫徐侯夫人见笑了。”
高宁侯夫人轻摇了下头,“夫妻和睦是好事,这有什么可见笑的?不似我那傻丫头,这般年纪了还不肯开窍,我费劲苦心给她挑了一门好亲事,奈何她却不满意,早上还与我置了气,状元娘子今日瞧见她时,我那傻丫头状态如何,可有跟你们诉苦?”
程令仪心说难怪徐静檀急了,突然撺掇许柔嘉对自己发难,原来是高宁侯夫人给她说了亲事,她心里惦记着自家相公,当然不肯嫁给旁人。
笑了笑说:“徐姑娘今日一切都好,倒是没有与我们说过什么呢。”
高宁侯夫人蓦地叹了口气,“我那傻丫头,有什么事向来是憋在心里,不肯往出来说,状元娘子,我瞧你机敏伶俐,是个聪明人,又与檀儿走得近,下次若见着她了,还请你帮着劝一劝她。”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程令仪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到高宁侯夫人余光正瞟着傅玖。
难道她也知道徐静檀的心思?
高宁侯夫人也不遮掩,见程令仪望过来,就也笑着看向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神态雍容。
“状元娘子,你跟傅状元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母亲当时为你选下这门亲事,想必也是用心良苦,所以你恐怕能理解我的心思,作为一个母亲,我又怎会害檀儿?她有时候有些犯糊涂,总想与我逆着来,却不知,我一片苦心都只是为了她好。”
程令仪笑笑道:“徐姑娘温婉贤淑,常把徐侯夫人挂在嘴上,她这般孝顺,又怎会真的忤逆您呢?只怕是一时没有变通过来,待她想清楚了,自然就明白徐侯夫人慈母苦心。”
高宁侯夫人唇边勾起一丝笑,“难怪檀儿喜欢与你来往,我与状元娘子说了几句话,心情不觉都变好了。”
葛妈妈凑趣道:“是啊,夫人,早上姑娘与您置气,您伤感了一天,连饭都不肯吃,奴婢们怎么劝都不顶用,眼下跟状元娘子说了几句话,脸上倒真正有了笑容,可见不止咱们姑娘与状元夫人有缘,夫人您遇着她,也是一样的心里亲近呢!”
高宁侯夫人一笑,倒没有初见时那么威严漠然了,脸上挂着几分和蔼。
“状元娘子得空了,可以多来侯府坐坐,檀儿这傻孩子,每每总去傅家叨扰,却不晓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失礼之处,还请状元娘子莫怪。”
程令仪一脸受宠若惊,“哪里哪里,徐姑娘早就邀请过我,但我一介乡野出身,礼仪上怕有什么疏漏,所以这才不敢去侯府叨扰。”
高宁侯夫人笑看了一眼她,“傅状元与状元娘子,怎么说都是我高宁侯府的恩人,若状元娘子能帮我劝好檀儿,更是我的贵客,侯府上下无有不恭,又怎会在意那些繁文缛节?”
第248章 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往常没见真人时,她未曾想过救了女儿的人会是什么样子,今日一见,这年轻小两口,倒也不是自己想象中那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心里不由生出几分好感。
那位傅状元才貌不凡,难怪能使自家女儿倾心,他如今又进了翰林院,想来日后前途无量,侯府适当与之结交,也不算坏事。
更令人意外的是,状元娘子竟也丝毫不像是个乡下妇人,言谈间不卑不亢,温和有礼,让人颇觉得亲近。
“若真能去侯府一观,那倒真是我的荣幸了。”
程令仪脸上带着几分向往,但又不是谄媚讨好,而像是单纯只对侯门府邸好奇。
高宁侯夫人微笑说:“改日我便下帖子邀请状元娘子,还请一定赏光。”
程令仪笑着道谢,“徐侯夫人如此厚爱,我一定来,早就听闻高宁侯府被徐侯夫人打理得极好,还有苏姨娘这样一位得力助手,二位把侯府治理得井井有条,一片和睦,向来被外人所称道,我若去了,可得好好学学才是!”
“哦?”高宁侯夫人有几分惊讶,“状元娘子也知道苏姨娘?”
程令仪笑着点头,“在外面听说过一些,徐姑娘也同我讲过一些侯府里的事,因而更让人心向往之。”
她一面说,一面观察着高宁侯夫人的神色。
对方却并没有什么异样,只笑着点了点头,“岚依……哦,也就是苏姨娘,的确帮了我许多忙,她性子爽快,与你想必也合得来,等你来了,自可去见她。”
“那可真是太好了。”程令仪欣喜地道。
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高宁侯夫人心里却忍不住有些泛酸,迟疑了一下问:“檀儿常跟你说起岚依吗?”
程令仪点头,“没错,徐姑娘说,苏姨娘待她就如亲女儿一般,所以她向来与苏姨娘亲厚。”
高宁侯夫人轻叹一声,“岚依待檀儿自是没话说,而我有时却有些严厉,才叫檀儿怕了我……”
“徐侯夫人怎能这样想?”
程令仪开解道:“子女若要成材,管教上需得严苛,徐侯夫人是为了徐姑娘着想,徐姑娘如此聪慧,她又怎会不知?她是心里敬您,看起来才会像是有几分惧怕,并非是与您不亲近,毕竟世上最亲的人就是母亲,谁能越得过您去?”
高宁侯夫人笑了起来,“程娘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跟你说话,总是叫人心情愉快。”
“你说得对,任何人也不会越过母亲的位置,檀儿这孩子幼时病弱,身子一向不好,多个人疼她是好事,是我想岔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已经喝了两盏茶。
外间已是傍晚,高宁侯夫人站起身道:“我与状元娘子投缘,一时聊得尽兴,倒忘了时间,我既已缓过来,府里还有事,也是该回去了,程娘子――你的脚如何了?”
程令仪揉了揉脚踝,试着踩了两下地面,笑说:“已经无碍了。”
高宁侯夫人点了点头,“那便好,我原想为程娘子请个郎中来,可一想,程娘子你自己就懂医,是以才没提起这事,程娘子,今日就先别过,你若腿脚不便,也别硬撑,我叫布庄的人送你们小两口回去就是。”
“劳徐侯夫人关怀,不用麻烦了,我家的马车也在外面,走两步就过去了。”
闻言,高宁侯夫人叫来布庄掌柜,“你把布行里最时兴的料子,给程娘子包上一些,稍后送去她府上。”
程令仪忙摆手,“徐侯夫人,切莫如此,刚才我已将所需的料子买齐,不缺什么了。”
高宁侯夫人淡然一笑,“你屡次关照我家檀儿,今日又帮了我,这只是我的一点心意罢了,程娘子勿要推辞。”
程令仪推辞不过,只好道谢,目送着高宁侯夫人出了门,才又坐回椅子里。
见她这样,傅玖关切地问:“令仪,你真崴着脚了吗?”
程令仪摇摇头,“已经好了,阿玖,我们也走吧。”
傅玖也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搀着她出了门,一到大厅,方才接待他们的那个伙计又迎上来,态度比之前更为热络。
“公子,夫人,二位慢走,东家和掌柜交代要给您的料子,稍后小的亲自送去府上!”
“有劳了。”傅玖轻点了下头。
两人上了马车,程令仪虽是装作崴了脚,但今日意外与高宁侯夫人相遇,她也没了再接着逛的心思,便叫石安驾车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