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忽然揶揄道:“傅玖,你就不好奇,孙虎为什么会怕我,又为什么会听我的话,你不会还觉得我跟他……”
“没有!”傅玖打断道,“我知道你跟他没关系。”
他语气平淡得不像是在说自己娘子和另一个男人的事。
“以前你是被他哄骗过,可我知道,现在的你不会,你能看清他的为人,又能拿捏住他而不至于让自己吃亏,这很好。”
他其实很欣赏程令仪做事的手段,决绝利落,不给别人反咬一口的机会。
对孙虎是,对苏青麦亦是。
“哈哈,你倒还挺懂我!”
程令仪笑了两声,闭上眼睛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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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摊在府城的名声越来越响,生意也是一日好过一日,不少人都闻名而至。
程令仪和叶茵茵相处了一段时日,也越来越有默契,加上傅珊,三人把食摊打理的井井有条。
因为取了一个雅致有意趣的好名字,来食摊的除了普通食客,其中不乏一些文人墨客。
“寻味寻味,你这店里只有香椿做的菜肴,那我等寻的便是香椿之味,敢问姑娘,关于这香椿,可有什么说法吗?”
叶茵茵被一着长衫、执折扇的男子拦住。
叶茵茵笑着道:“香椿便是椿树的嫩芽,不止味道鲜美,还有养生之效……”
话还没说完,那人便摆摆手打断,他自己带了酒,先是自斟自饮了一杯,才摇头道:“不雅,不雅,姑娘去忙吧。”
程令仪见了,心思一动,问道:“敢问客人说的不雅,是为何意?”
那人又喝了一杯,半醉半醒地道:“我路过此处,看见寻味食摊,便来寻味,又吃了香椿这等的新奇鲜香的吃食,正有诗兴,想作诗一首,只可惜……终究还是太普通了些。”
“您是说香椿普通?”
“对啊,区区一味野菜,倒浪费了我的好心情。”
程令仪笑道:“香椿是野菜没错,但客人您吃下去的却不止是香椿,更是一口春天。”
“一口春天?”那人眼睛蓦地一亮。
“是啊,香椿芽只在清明至谷雨前后可以食用,春日吃香椿,这可不就是春天的味道吗?”
那人喃喃自语道:“春天的味道,一口春天,食春,食春之椿……有了!”
他一拍折扇,又是一口酒饮尽,大笑道:“有了有了!”
“不用找了!”
说着,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人也大步离去。
叶茵茵不解道:“你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他这是怎么了,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怎么走了?”
程令仪摇摇头,“谁知道呢。”
没过两日,府城忽然兴起了一首诗,写的是香椿,什么“寻味食摊寻真味,食春之椿觅春心”,一时被人争相传颂。
叶茵茵听到这首诗,高兴得直拍手。
“程姐姐,太好了,有了这首诗,咱们寻味食摊可算在府城里长脸了,不过究竟是谁,竟然有心思给咱们一个小小的食摊写诗?”
程令仪笑道:“我猜,应该是上次那个喝醉的儒生吧。”
叶茵茵撇嘴道:“我原先最是瞧不上这些个酸腐文人,没想到他们倒真还有几分本事,随便写两句诗,就能叫咱们食摊又多了不少人,可有得忙了。”
程令仪见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打趣道:“生意好了你还不高兴吗?”
叶茵茵叹气,“唉,谁知道开食摊这么忙呀,我这些日子都累瘦了,我娘还以为我在外面……”
又有客人来,她话没说完,只能先去招呼客人。
食摊的生意爆火之后,随之而来的,香椿也有些供应不及,尽管江氏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采摘香椿,但还是有些跟不上食摊的需求。
原本食摊是晌午过后才打烊,但客人一多,甚至还没到正午,香椿便卖完了。
所以,食摊常常只卖半日就关门了。
对于这个结果,叶茵茵虽然乐得清闲,但还是有些不解,问道:“程姐姐,咱们食摊如今势头正好,为何只做半日买卖?若是因为香椿芽不够用,我可以找人去采摘。”
第36章 偷师的嫌疑
程令仪摇头,“做半日买卖已经很累了,我是想赚钱,但却不单单只为了赚钱。”
叶茵茵嘿嘿一笑,“这倒是,我跟你想的一样。”
程令仪又道:“而且,如今已是四月,顶多再有半个月香椿就过季了,便是找人采再多的香椿回来,也只是一时之热,光累着咱们自己而已,眼下这个程度已经很好,我们此时最该想的,不是如何卖更多香椿,而是怎么用新的吃食留住现有的客人。”
叶茵茵点了点头,“程姐姐,那你有主意了吗?”
程令仪点头,又摇头,“我得再想想。”
三人打完烊,刚把食摊收拾妥当,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雨势不大,但却一直淅淅沥沥,不见有停的趋向。
程令仪道:“倒是巧了,咱们坐下说说话吧,刚好我有一件事想跟你们讲。”
三人围在桌边坐下,叶茵茵仰头看着从屋檐落下的雨幕,笑问:“什么事儿啊,这么正经?”
程令仪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我明后两天有事,不能来食摊了。”
傅珊立即反应过来,“大嫂嫂,你是要给大哥哥……”
程令仪“嗯”了一声,“到时候了。”
叶茵茵虽然没听明白她们在说什么,但也没有刨根问底,只道:“程姐姐,既然你有事,你只管忙你的去就行,食摊一两日不开门也不打紧。”
程令仪摇了摇头,“不,眼下关门不合算,珊珊已经把我的手艺全学会了,你也会了一半,我不在,你们应该也能应付得过来。”
傅珊有些吃惊,小声问:“大嫂嫂,你不让我在家帮忙吗?”
程令仪笑着说:“珊珊,家里有娘和我,你留在食摊才是帮忙。”
傅珊懂事地点了点头,“好,那我听大嫂嫂的。”
叶茵茵笑道:“那也行,你放心忙你的去吧。”
程令仪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
傅玖将养了近一个月,身子已经大好,她准备明日就给他开刀接骨。
手术不难,没多久就能做完,可她现在没有助手,只能一个人完成所有操作,便预留了两天时间,来亲自观察和照顾傅玖的伤势。
三人闲坐了一会儿,雨势却一直没有小。
叶茵茵把自己的伞给了她们,“我家离得近,很快就到了,这伞你们用吧!”
说罢她便笑着跑进雨里,丝毫不给两人拒绝的机会。
程令仪无奈地摇了摇头,“茵茵淋了雨,可别着凉才是,既然她把伞给了我们,那咱们也走吧,先去一趟回春堂。”
虽然已经跟钱郎中说好,但还得知会他一下具体的时间。
下了雨,回春堂里也没什么病患,钱郎中躺在摇椅里听雨喝茶,好不惬意。
见程令仪过来,笑着摆了摆手,“程娘子来了,你们两人随便找地方坐,不用拘束,东子,上茶。”
东子是跟在钱郎中身边的学徒,名叫谢东,十四五岁大,瞧着很是机灵。
钱郎中已猜出来意,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程令仪道:“明日上午,我过来便是想知会您一声,请您明日务必到场,我虽然会一些医治外伤的手段,但诊脉开药实非我擅长,到时还得劳烦您,还有……那麻沸散,果真能让人无知无觉吗?”
她很好奇,麻沸散真的能达到她想要的效果吗?
钱郎中捋须一笑,“这你放心,一剂麻沸散入喉,可保三个时辰没有痛觉。”
程令仪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有劳钱郎中。”
钱郎中看着她,面色忽然闪过几分迟疑。
程令仪看出他的欲言又止,笑问:“钱郎中,您想说什么?”
钱郎中坐直身子,正色道:“程娘子,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家相公的腿,在我看来已经是不治之症,可你却有法子治好,到时你治伤的时候,可否允许老夫在一旁观看?……老夫知道,这样做有偷师的嫌疑,可我实在是好奇……”
程令仪摆了摆手,拦住他继续往下说。
“小事一桩,钱郎中,您想看便看就是。”
钱郎中微微惊愕,“你不怕我学去了你的手艺?”
上次她当众在刘家治伤,是想以一手绝技震慑众人,好能顺顺当当的继续行医,他理解,且甘愿被她利用铺路。
但接骨与皮肉伤却是两码事,要知道,傅玖的腿在郎中眼里已经是无法医治了,程令仪却能有把握治好,她这本事算得上是医者的独门秘技,身怀如此绝技,本可成为医者中令人仰望的存在。
可她竟然毫不藏私,就这样同意叫自己观看了?
程令仪摇摇头,不在意地笑了笑,“且不说我这手艺旁人难以学去,便是学去了,也是一件好事,反正习得医技,最终的作用都是救死扶伤,只要立心正,我觉得没什么不能看不能学的。”
听她这番话,钱郎中顿时肃然起敬,站起身冲她拱手道:“程娘子,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博爱的胸怀,请受老夫一拜!”
程令仪侧身避过他的礼,“钱郎中言重了,都是医者本心罢了。”
钱郎中摇头,感叹道:“话是这么说,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虽然同为医者,但同行之间往往都是互相避忌,像程娘子这般的人当真极为少见。”
他原本都打定主意,愿意用麻沸散的方子和她交换这次机会。
没想到,她竟直接答应了。
他便没再提起这话,只想着,若日后她有事需自己出手,到时他一定义不容辞。
雨一直没停,钱郎中见程令仪和傅珊两人只有一把伞,便叫东子驾车送她们回去。
程令仪要付路费,钱郎中却不肯收。
“程娘子,你都肯慷慨叫老夫一观秘技了,只是送你一程算什么?雨大,你们快快归家去吧。”
程令仪推辞不过,笑着受了。
一路回到傅家,江氏几人正在等她们吃饭,见两人回来,忙拿出干帕子给她们擦脸。
她看两人头发丝都挂着水珠,就从锅里端了两碗姜汤过来。
“幸好我早备着姜汤,来,你们快都喝了,虽然是春日,但终究淋了雨,别染上风寒才好。”
第37章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程令仪接过姜汤喝了一口,笑道:“不打紧,我们是坐回春堂的马车回来的,没淋到雨,就只从村子上来的一段路,沾湿了些头发而已。”
“那就当是驱寒了,令仪,你去了回春堂,难道是……?”
江氏眼中隐隐透着激动。
程令仪点头,“没错,我准备明日上午给相公接骨,已经和钱郎中说好了,到时他也会来。”
江氏双手握在一起,有些微微颤抖,口中只喃喃念着:“好,好……”
吃饭时,傅玖格外沉默。
程令仪看他眼中神采黯淡,像是在走神,便夹了一块鸡肉放到他碗里。
“别担心,多吃点肉补补身子,养好精神,其他的交给我。”
傅玖眼中重新凝聚起光芒,点了点头,将鸡肉吃了,他知道程令仪不吃鸡皮,就选了一块没有皮和骨头的肉给她。
“你也多吃点,都累瘦了。”
听见他说自己瘦了,程令仪喜滋滋的,“瘦了好,瘦了不虚,连钱郎中都说我气色好了。”
她也感觉到自己瘦了一圈,虽然从外表看可能没太大变化,但却轻盈了不少。
江氏和傅珊母女俩,一边埋头吃饭,一边时不时瞟一眼两人,嘴角都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傅瑶却不懂这些,只知道大嫂嫂一回来便只顾着和大哥哥说话,都没功夫搭理自己,有些不高兴地撅起嘴,用筷子在碗里拨来拨去。
程令仪终于注意到她,见她不好好吃饭,便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瑶瑶,鸡肉不好吃吗,你怎么不吃?”
傅瑶垂着眼,腮帮子鼓鼓的,“没人帮我夹菜,我够不着鸡肉……”
程令仪莞尔,把盘子换到她面前,又给她碗里夹了好几块肉,“现在能吃到了吧,快吃,吃饱了才能长个儿。”
傅瑶扒了两口饭,忽然道:“小鸡都长大了,大嫂嫂,你看见了吗?”
程令仪回想片刻,才记起家里还养着上次她从王家抓回来的鸡崽,一直是傅瑶在喂养。
她笑着捏了捏傅瑶的脸,“看见了,都是瑶瑶照看得好,奖励你一个鸡翅。”
傅瑶啃着鸡翅,这才满意地笑了,“我可是一直记着呢。”
江氏看到小闺女这番模样,面上涌出一丝心疼。
傅瑶才两岁多时,她爹就去世了……
小闺女自懂事以来,见多了傅老太和傅二婶上门欺压自家的情形,性子便格外要强,哪怕她最小。
五岁的孩子,明明是最天真的年纪,却承担起了大人的忧虑,小小的人儿整日心事重重,竖起浑身尖刺,想要保护自己的家人。
不过现在好了,家里有了大儿媳程令仪,二房的人不再像以前那般无所顾忌。
小闺女也宛如转变了性子,变得像个普通小丫头一样,会委屈会撒娇。
江氏眼中含着泪,不想叫几个孩子看见了担心,便就低头快速地扒着碗里的饭。
吃完饭,江氏和傅珊还有家务活要做。
程令仪一向是个不受管束的,她愿做了便做,不做也没人会说她。
尤其最近她开了食摊之后,江氏怕她累着,越发不叫她管家里的事,连碗都不让她洗了,只叫她好好歇着。
雨天,屋子里光线昏暗。
程令仪在家闷着也无事,见下午雨小了一些,扭头问正在看书的傅玖,“要不要出去走走?”
“现在?”傅玖有些疑惑。
他看了眼窗外,雨还没停,这样的天气应该不适合出去走动才是。
程令仪眨了眨眼,有些无辜地道:“可是,明日要给你接骨,过后你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下不了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
傅玖放下书本,妥协道:“那走吧。”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出过自家院子,后面的日子还要卧床,今日的确是该出去走走了。
程令仪殷勤地去给他拿斗笠和蓑衣,“撑着伞走路不方便,咱们穿蓑衣出去吧。”
两人穿戴好雨具,程令仪搀扶着傅玖出了门。
春雨柔和,丝丝密密的雨珠被风吹到脸上,凉丝丝的,却又不让人觉得讨厌。
傅家的院落在山脚,离村里其他人家稍远,往下走才是牛湾村的主体,放眼望去,三五屋舍在雨中笼罩着朦胧的雾气,让人仿佛置身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