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柳娇娘如往常一样来到用膳的厅堂。
偌大的厅堂内,梨花木圆桌周围坐着七个人,除却柳府邸和孟氏夫妇,在二人身侧坐着的分别是柳墨娘和儿子柳泽玉。
挨着柳墨娘坐着的是荣姨娘和苏姨娘,苏姨娘边上则坐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她正是柳乾和苏姨娘的三女儿柳碧娘。
柳娇娘来后,桌边七个人都没有动作,自然也没有柳娇娘的位置。
柳娇娘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行礼:“父亲,母亲。”
柳乾和孟氏看都不看柳娇娘,脸上满是怨恨责怪。
其他几人神色各异,柳泽玉想说什么,桌下的腿却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看到柳墨娘朝她使眼色,也闭了嘴。
看到这一幕,柳娇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平静地看着柳乾和孟氏:“看来不仅秋月院断掉一切供应,也不会再有膳食。”
孟氏怨毒地瞥着柳娇娘:“你不是有本事勾搭殇王吗?那就不要靠柳府!”
都怪这白眼狼,害的老爷大发雷霆,害得他们得罪宁王!
“所有人听着!”柳乾突然发话:“从今往后,谁都不许踏入秋月院!不许同柳娇娘说话!若有人敢违背,便将之乱棍打出柳府!”
众人闻言面色霎时变了,这就不等同于让全府孤立柳娇娘,没有物什供应,没有月例,没有膳食,明摆着就是逼着柳娇娘服软。
柳乾心底冷冷想着,柳娇娘自小生活在柳府,靠的是柳府,没了他们,柳娇娘什么都不是,他要让柳娇娘认清楚形势,莫要以为勾搭上殇王,她就可一步登天!
柳乾也不怕柳娇娘离开柳府,便是出去柳娇娘也活不下去,最后她只会乖乖跪下,求着自己将她送进宁王府!
柳娇娘敛眸,眼中尽是嘲讽,直到此刻,她才真切看清楚,柳乾和孟氏对她当真没有感情,或许曾经有,但当她违背他们的安排,便成了罪人。
离开厅堂走了没多远,身后有人追来。
“长姐!”柳泽玉拦下柳娇娘。
“长姐你怎么能同殇王攀扯?”柳泽玉一脸责怪:“殇王名声极差,你该是听父亲的话,远离殇王。”
“哦?殇王名声差,宁王便好?”
“那是当然。”柳泽玉理所当然道:“宁王是个惜才之人,他还夸我的诗词做得好,姐姐你只有进宁王府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9章 绣纺
柳娇娘静静看着眼前的柳泽玉,梦中她成为宁王妾侍,柳泽玉也因着宁王势力进了国子监,她向孟氏哭诉,却遭柳泽玉斥责,认为是她伺候不好宁王,有失妇德。
“既然你觉得宁王如此好,便让墨娘给宁王当妾。”
柳泽玉满脸震惊,似不相信柳娇娘竟能说出这种话。
“长姐你怎么变得这般恶毒?”
“恶毒?”柳娇娘看着柳泽玉缓缓笑起来,刺的柳泽玉眼疼。
“原来你也知道给宁王当妾是谓恶毒。”柳娇娘脸上的表情尽是嘲讽。
柳泽玉到底是个读书人,被戳到痛处,他面色青白相交。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难怪父亲要教训你!”柳泽玉咬牙恨恨说罢,怒而离开。
走了几步,柳泽玉又回头愤怒瞪着柳娇娘:“原先我还觉得是父亲太过分,现在看来是长姐太糊涂!”
“我不会与长姐计较方才之事,但愿长姐能尽快想通,莫要伤了父母之心,姐妹和气!”
柳娇娘面上无甚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平静。
从以前的自我欺骗清醒后,她终于看明白,原来只要她不在‘退让,隐忍,宽容,大度,’而继续为柳府‘牺牲,奉献’,她才是柳府大姑娘,是柳墨娘和柳泽玉的长姐。
当真可笑。
现如今,整个柳府众人将秋月院直接孤立,断掉秋月院所有供应,没有膳食和水。
含嫣气的眼圈通红,“老爷夫人太无情了,这是要将大姑娘往死里逼啊。”
柳娇娘反而安慰含嫣:“其实还好,他们没有软禁我们,也没有把我们赶出府。”
这当然不是柳乾心软,而是柳乾怕那块殇王令牌。
柳乾是料定了柳娇娘一个闺阁女子,没了柳府,她一个柔弱女子就无法生存,便是离开柳府她也活不下去。
杏花声若蚊蚁,低声安慰:“大姑娘,奴婢还有一些私房钱,可以救急的。”
含嫣又哭又笑,忍不住戳了戳杏花的额头:“傻丫头,你那点月例那能够,我这里有五两银子,可以支撑几日。”
柳娇娘被她们二人逗笑,这府中也不尽是无情之人,她还有含嫣和杏花不是吗?
“我说过不会让你们跟着我吃苦。”柳娇娘安抚:“所以收好你们的银子。”
在含嫣和杏花的不解中,柳娇娘起身道:“走吧,现如今我们可以自由出府了。”
果不其然,柳乾虽然让人孤立秋月院,下人看到柳娇娘跑的老快,却无人敢阻拦柳娇娘出府。
很快柳娇娘出去的消息就传到柳乾耳中,柳乾毫不在意,暗道柳娇娘定是出去借钱了。
天真!
柳娇娘一个闺秀,总不可能一直借钱度日,而城中所有柳氏产业的商铺必然也已经得知他的吩咐,无人敢帮助柳娇娘。
都不用一个月,柳娇娘就会知道没有柳府,她什么都不是!
柳娇娘迟早会回来跪下认错!
而彼时的柳娇娘已然带着含嫣和杏花来到城中酒楼‘玲珑阁’。
坐在酒楼的雅间,含嫣和杏花一脸惶恐。
“大,大姑娘,这里可是邺京最好的酒楼,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含嫣着急,我的大姑娘呦,我身上就五两银子,不够啊!!
柳娇娘点了几样菜,又看向一旁局促的含嫣和杏花:“你们喜欢吃什么?”
含嫣和杏花哪里敢点,柳娇娘便做主又要了几样,不多时饭菜上了桌,含嫣和杏花却不敢动筷。
“大姑娘……”含嫣闻着饭菜的香味,吞咽一声艰难道:“这很贵吧?”
柳娇娘笑望着二人:“放心,一顿饭钱,我还出得起,不仅今日,往后的日子咱们也不会吃苦。”
含嫣和杏花不明白,可柳娇娘神色笃定,二人心中也稍安,大姑娘向来聪慧,她们只管相信便是。
待柳娇娘三人用完膳,离开玲珑阁来到邺京最热闹的正阳街。
街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因是晌午,街上行人并不多,柳娇娘带着含嫣二人来到街尾一间名为‘登仙’的绣坊。
绣坊内布置雅致,各色绣品林立于柜台和墙面,色彩搭配得恰到好处地吸睛。
“欢迎客官……”柜台后的妇人笑着出来迎接,看到柳娇娘,客套的笑容登时变的惊喜:“大姑娘您来了!”
“郑娘子?!”
含嫣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妇人,郑娘子三年前不是因为得罪了二姑娘,被夫人和二姑娘赶出府了吗?她怎会在此?
郑娘子笑着道:“是我。”
“你不是回老家了吗?怎会在这里?”含嫣疑惑问。
郑娘子看了柳娇娘一眼,温声道:“这就要问大姑娘了。”
柳娇娘既然带着含嫣和杏花来此,便也没有瞒着。
郑娘子原是柳府一名杂役,又是个寡妇,所以不受重用,但柳娇娘意外发现郑娘子绣艺极好,便将她要来身边。
柳娇娘的绣艺都是郑娘子传授的,二人名义是主仆,实则是师徒,关系极好。
这就让柳墨娘看不顺眼,开始寻着法子惩罚郑娘子,当时的柳娇娘不敢得罪柳墨娘,又不忍让郑娘子离开,恰好那时她已经有了做生意的打算。
于是柳娇娘和郑娘子商量,表面郑娘子被赶出府,实则是在邺京盘了铺子开始做生意。
这间绣坊是以郑娘子身份盘的,所以不怕柳乾察觉,绣坊一开始的生意并不好,是柳娇娘暗中运作,加上郑娘子的绣艺,才渐渐有了起色,如今三年过去,登仙绣坊在邺京已经小有名气。
含嫣和杏花听的满心佩服,难怪大姑娘如此有底气。
郑娘子带着柳娇娘进了绣坊内室,拿出近半年的账本让柳娇娘查账。
平日里柳娇娘不能随便出府,只偶尔以买绣品的名义来绣坊看账。
郑娘子绣艺好,管理铺子也是一把好手,绣坊的单子都排到下个月底了,可见生意很好,进账也很可观。
柳娇娘看完账本合上,而后对郑娘子道:“辛苦了。”
郑娘子连忙摇头,眉眼带笑:“辛苦什么?以前在柳府都没有这么快活过,我还要感谢大姑娘相信我,愿意给我机会。”
正阳街这么多商铺地摊,很少有女子能出来做生意,更别说她还是绣坊掌柜,这可比她当个下人强太多。
柳娇娘默然,梦中的她被困在宁王府,也和郑娘子断了联系,那之后绣纺是否还存在,她都不知道。
“郑娘子,将账上的现银准备着,至于我们上次说的新款绣品先暂停,将绣纺的仓库空出一半,再租几间偏僻的宅子,明日开始你让铺子的人去各地大量收购麻布和棉花。”柳娇娘交代道。
郑娘子不解:“这是为何?”
“因为今年的冬天会很冷,极寒的天气会带来灾难。”
第10章 相信
她对梦中这场极寒天气记忆尤深,因为极端的寒冷,大邺朝冻死了很多百姓,尤其怀州,祁州,辽州等地最为严重。
朝廷拨款赈灾,却被下方的官员贪污,后引得民怨四起,各地百姓起义,宁王为此颇为头疼。
可没多久宁王便解决了此事,原是柳乾主动捐款,宁王因此立下大功,还给柳乾求了个‘乐侯’的侯位。
可柳娇娘知道那贪污银子之人正是宁王,至于柳乾也趁着这次灾难用低价收购来的棉花和麻布,在其他各州高价卖出去,发了一大笔横财。
柳娇娘知晓此事,便不会任宁王和柳乾作恶,她不仅要阻止他们,还会送宴行止一个大礼,远比万金更大的礼。
郑娘子听得糊涂,“大姑娘怎么知道今年的冬天很冷?”
柳娇娘自然不能说实话,她神色认真道:“郑娘子相信我的话,便按照我说的做。”
“这件事成,我们登仙绣纺名气只会更大。”
柳娇娘说的如此笃定,郑娘子还有什么犹豫的。
“是,大姑娘说会就一定会,大姑娘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办成!”
说完此事,柳娇娘又问:“小七可有消息了?”
郑娘子叹息一声,摇头道:“没有,小七身世不明,也无亲人,要凭空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说不定他早就不在邺京了。”
她劝道:“大姑娘,我知道您是心有愧疚,可那个人本就来历不明,您也救过他一命,不必如此自责。”
柳娇娘微微摇头,她拿起桌边放着的一张画像,只见上面画着一个面貌清秀的年轻男子。
“小七是因我才被柳墨娘仗刑赶出府的,他身有旧伤,又没有记忆,若找不到他,我心中难安。”
殇王府。
“王爷,邺京城内有人和我们一样也在找此人。”
李冰将一张画像呈到宴行止面前。
宴行止接过画像展开瞥了一眼,声音淡漠却带着一丝阴冷杀意:“是谁?”
“是一间名为‘登仙’的绣坊掌柜,名唤郑娘子。”
李冰将查到的详细禀报:“郑娘子是半个月前才开始找人的,她极为谨慎,似是怕被人发现,只找了城中乞丐寻人,不过一直没有消息。”
“王爷,可要将郑娘子抓来审问?”李冰询问。
一旁的肖墨思索着:“此人失踪月余,督察卫没有一丝消息,可见邺京城内有内应,既然如此,又怎会出现他的画像,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这也是让李冰奇怪的地方,若非如此,他就直接将郑娘子抓来了。
“登仙绣坊是谁的产业?”宴行止问。
李冰:“绣坊掌柜是郑娘子,不过属下查到郑娘子原是柳乾府上的人。”
肖墨微微皱眉,怎会这么巧?
想到前几日半夜跑来王府求助的柳娇娘,难不成她并非只是求助,而是阴谋?!
肖墨抬眼看向宴行止,犹豫着道:“王爷,此事有些蹊跷,要不要属下让人去查一查柳家?”
宴行止的身体靠着椅背,神情幽深难辨,他盯着桌上的画像,突然轻嗤了声。
“查什么,将人带到王府,本王亲自审问。”
肖墨想说什么,但事关画像上的杀手,他不敢乱说,可想到那晚柳娇娘前来求助时的眼睛,充满了强烈的求生意愿和坚定,并不像假的。
“但愿柳姑娘没有说假话,否则……”肖墨没有说下去,但脸上却浮现一丝沉重。
彼时的柳娇娘并不知道那画像落到了殇王府。
她简短和郑娘子说了府中之事,得知柳娇娘因为拒做宁王妾侍而被柳府针对,担忧的不得了。
“大姑娘,既然已经决裂,何不离开柳府?”郑娘子紧紧握着柳娇娘的手。
柳娇娘垂眸,离开柳府容易,只怕她前脚离开,后面柳乾就会想办法将她弄到宁王府,既然都躲不过,倒不如留在柳府见招拆招,更重要的,她想查自己的身世。
“此事我自有主张。”
郑娘子闻言便只能道:“是,大姑娘放心,有这家绣坊在,大姑娘就算离开了柳府,也能过上好日子!”
同郑娘子告别后,柳娇娘径直回了柳府。
刚进府内,正好看到柳墨娘迎面走来。
“啧啧,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你有脸在这里,我为何不能回来?”
“柳娇娘!”柳墨娘扬手又想打人。
柳娇娘眸色一沉,盯着柳墨娘扬起的手腕:“怎么,手不疼了?”
柳墨娘一听这话,刚好一些的手腕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气的咬牙,死死瞪着眼前的柳娇娘:“我就知道你以前都是装的!什么大家闺秀,我看你还不如那些下人懂规矩!”
柳墨娘不敢动手,只能恨恨骂人。
“以前在外人面前就装模作样,让别人夸赞你,我呸!你根本不配为柳府大姑娘,更不配当我长姐!”
柳娇娘眸色冰冷,看着柳墨娘凉凉一笑:“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大度,不会宽和,我也不是你长姐,你若出言不逊我不多管,可你要骂我,我睚眦必报,一定会教训你,你若不服,就去告状,只是如今父亲和母亲都不敢动我,你敢吗?”
柳墨娘从来不知道柳娇娘嘴巴这么厉害,她被怼得恼怒不已,贱字刚骂出口,触到柳娇娘的眼神,竟吓得瑟缩不能言。
就在二人针锋相对之时,管家忽然大步跑来,神色复杂地看着柳娇娘急忙道:“大姑娘,殇王府来人了,说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