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神父!”
男孩的右眼缠着绷带,上面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迹,应该是在战斗时伤到了眼睛,但他跑得比正常人还快,冲到我面前就抓着我的白大褂大喊:“神父!你真的是神父吗?!”
我愣了愣,示意他别急:“我是。”
小独眼喘着粗气,左眼流露出恳求的目光:“克里巴多挺不住了,他希望临终前能有人替他诵经!这里只有您是神父,求您去超度他吧!”
小独眼拽起我就跑,我还在奇怪克里巴多是谁,然而看到病床上那个浑身焦黑的身躯时,我想起来了,他就是白天被推进来的烧伤病人。
“克里巴多,他就是神父!他会保佑你上天堂的!”小独眼俯身,替克里巴多擦去眼角的污血,好让他能看清四周。
克里巴多身上缺一块少一块,大面积的烧伤让他无法动弹,但在听到小独眼的召唤后,还是艰难地歪了歪头,看向我。
“神……父……”克里巴多从喉咙里吐出几个气若游丝的字,“啊……我认得你,你早上想给我打麻药来着……你是个好人。”
我有点被吓到了,克里巴多已经完全没有人形了,他的瞳孔浑浊而无神,看起来很吓人。
小独眼识道:“我不打扰你们了,神父,克里巴多就拜托您了!”
说完,小独眼一溜烟跑开了,只留我和克里巴多面面相觑。
“……噗哈哈,坐吧神父,随便找把椅子。”
克里巴多忽然笑了,但笑的声音很小:“我只是随口说说,那孩子居然把我的话当真了,还真的找来一个神父哈哈……”
我发自内心道:“您真的很坚强。”
我由衷地佩服克里巴多,他此刻肯定背负着难以想象的疼痛,可他十分安静,连声痛苦的呻//吟都不曾有。
“我已经接受我将死的事实了。”克里巴多将视线转回去,“不麻烦你为我祷告了,临终前有人能陪我说两句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没等我说话,克里巴多就自顾自地开始扯闲话了:“这么说可能有点冒犯您,但说实话,我从来不相信上帝,也从不去教堂这类地方。”
“但就在几分钟前,我脑海里忽然闪过很多生前的画面,这应该就是走马灯吧……我忽然很舍不得这个世界。”
“我希望下辈子投胎还能做人,还做妈妈的儿子,但谁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呢?只有上帝了吧。也就是这一刻,我选择多一个信仰。”
克里巴多的眼角滑落一滴泪,他艰难地用余光看向我:“神父,你能保佑我吗?我想进天堂。”
我握住他脏污的手,坚定道:“会的,战争英雄都会上天堂。”
“不……我不是英雄……”
克里巴多的眼里闪过一丝哀伤:“我没有学历、没有正经工作、每天浑浑噩噩地当街头混混,打群架、抢劫良民……”
“一天,母亲哭着求我走回正道,我心软了,我决定洗心革面,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我来前线参军,这样等战争结束后,我就是有功勋的英雄了,再也不会给母亲丢脸……”
“我不是真心为了这个国家而战的,我只是想走捷径改头换面……”
说到这里,克里巴多的嘴唇开始颤抖,眼角滑落更多的泪滴,他声音颤抖地问我:“神父,我这种人,也可以上天堂吗?”
我也被克里巴多的悲情感染,强大的共情能力让我似乎看到了他的过去,他在临终前勇敢地揭开自己所有伤疤和不堪,光凭这一点,他就已不再是一个街头混混。
“可以,上帝会接纳你的。”我握住他的手,鼻子有点酸涩,“你的愿望也会一一实现,你会投胎转世,下辈子成为更优秀的人。”
“……其实我不信这些,说出来寻个安慰罢了,我就算战死,也终究是个烂人。”克里巴多闭上眼,喃喃道,“但还是谢谢你,神父。”
克里巴多的气息逐渐微弱,我知道他要离开了,所以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念诵祝福之词——
“愿灯塔为你闪耀,指引你的迷途。”
“走过荒芜之地,跨过山川河流。”
“梦想之地有繁花与白鸽,世世代代和平无恙。”
“你将重获新生。”
我看到克里巴多的嘴角微微勾起,他的神情比之前都要缓和,而且幸福。
“谢谢,谢谢……”克里巴多闭着眼,气若游丝道,“你总是这样为别人祈福,很劳神吧……有人为您祈福过吗?”
“如果没有的话,那我祝愿您,也能得到救赎……”
话毕,克里巴多的呼吸停止了,他不再有声音了,他带着祝福词奔向了天国。
我看着他安详的面容,好一会才恍惚地松开他的手。
他的母亲还在庆幸自己的儿子洗心革面,殊不知立马就要得知儿子战亡的死讯了,说不定这位母亲还会后悔,宁愿儿子永远当一个混混呢……
我眼角滑落一滴泪,我连忙擦掉,心想共情能力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我最后看了一眼克里巴多的脸,在心中为他祝福了一遍,随后找来专门用来安葬的裹尸袋,将人给套了进去。
在前线,尸体必须尽快焚烧,否则会传播瘟疫,但这样就连骨灰也无法留下。
就在我拖着克里巴多的尸体,准备扔进焚坑里时——
“轰隆!!!”
一阵巨响在伤兵营外炸开,刹那间地动山摇,我被剧烈的震动晃倒在地!
我躺在地上,看到医护人员们仓皇地转移病人,嘴里还在大喊:“是恶龙的火球!!所有人立马撤退!”
下一秒,伤兵营的天花板砰地被砸了一个大洞,承重部分受损,瓦块砖泥就这样大片大片地塌方,重重砸向下面的人群!
在塌方的那一刻,我扑到了克里巴多的裹尸袋上,用身体护住了他的尸体。
他已经够惨了,我希望他能完整地离开!
我做好了被砸得头破血流甚至死亡的准备,然而就在我闭上眼视死如归的那一刻,一只手将我连同裹尸袋一同拉起,“哐当”一下把我甩到了一边。
钢筋水泥砸了个空,把我原先所处的地面砸了个大大的裂缝!
我倒在一旁,边头晕边发懵:是谁在紧要关头推了我一把?
下一秒,有人环抱住我的肩膀、抬起我的双腿,将我打横抱起,跑出了伤兵营!
跑出去的那一刻,伤兵营彻底崩塌,所有床铺、药品,以及没来得及转移走的伤兵全部被埋葬在了下面!
“你疯了吗?!不逃跑去护着一具尸体?!”
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听得我连连愣神。
我赶忙抬头,果然看到了我最不愿意见到的女人!
黛丝咬牙切齿道:“你最好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她的神情已经无法光用愤怒来形容了,我能感受到她气息间的阵阵压迫感:“为什么要参军?!为什么一声不吭地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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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要半夜进我帐篷啊!
面对黛丝的愤怒, 我无法给出任何应答,因为我的思绪已是一团乱麻。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前线?是为了我而来的吗?
千万问题堵在脑海里无法理清,我正准备发问, 手臂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嘶!”
看来是刚才塌方的震动太过强烈, 我的小臂被石头擦伤了好大一片, 伤口上还有不少灰尘。
黛丝见状先是皱了皱眉, 然后抱着我走去了一个20人左右的部队处——都是骑士团的人。
想想就能明白,是黛丝召集了几十位骑士奔赴前线, 恰好赶上敌袭,于是奋力拯救医护人员。他们还带了好几辆马车的物资:麻药、止疼片、针筒、矿泉水和食物……全部捐给后勤医疗队。
就在此刻, 骑士们正在安抚受伤的医生和护士, 并帮忙分发物资,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搬出马车上的木桩和铁绳, 开始就地重新建造一个伤兵营。
黛丝把我抱到一位骑士面前放下:“给他清洗一下伤口,再上点药。”
我连忙推阻:“我用清水洗一下就好了, 先去治疗伤势更重的人吧!”
“行了,既然骑士团在,就不要担心物资问题。”黛丝一句话就把我怼了回去, 然后又对那位骑士道,“给他包扎得认真点。”
许多人偷偷朝我这里投来奇异的目光, 应该是好奇为什么我能被黛丝护着,明明我是这里伤得最轻的人,却得到了特殊关照。
我有点无地自容,但黛丝近乎霸道地让医疗骑兵给我检查了三遍, 确认没有脑震荡和内出血才放我走。
她将我拉到一旁, 带我参观他们带来的物资:“我已经向国王请示过了, 我将带领两队骑兵参与前线战争,这一支队伍是支援医疗队的,另一队还在候命。”
“有了国王的允许,你们不必再抠抠搜搜地用物资了,缺什么写信申请就行。”黛丝向我一一介绍着,言语间满是豪气,“从今天起,骑士团将与你们一同作战,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或者遇到什么困难了,只管和我说就是。”
“……”黛丝的出现无疑是雪中送炭,但听着这一串串喜讯,我没有惊喜的感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见我没什么反应,甚至都没什么表情,霎时间有点语塞:“你……不高兴吗?还是刚才撞到哪里了?不舒服?”
“……没有。”我说,“谢谢你带来的增援,如果没事,我就先回去帮忙处理伤员了。”
说完我扭头就走 ,黛丝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我:“你可以休息了,带了很多医生来。”
我甩开她的手,又要离开:“我的朋友都在工作,我不能一个人休息。”
“等等!”
黛丝跑了几步,挡在我面前,她的表情有些无措,语气小心翼翼:“你、你不想跟我说几句话吗?”
“我对你的帮助表示感谢,但我的确没有别的想说的话。”
我绕开她往前走,但她始终能找到堵住我道路的办法。是的我感谢她,但我现在根本不想跟她有过多的交流,因为一看到黛丝的脸我就会想起之前的屈辱和悲伤,这些回忆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已经下定决定要离开她了,所以不想有接触,但她此刻的行为有点胡搅蛮缠了,想说什么不能在工作的时候交代吗,非要拉到一边窃窃私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跟她关系不一般!
我有点不耐烦了,用不爽的眼光盯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黛丝显然没料到我会对她露出这种表情,毕竟在她的认知里,我一直很温柔,“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你一声不吭地就跑了,我很担心……”
“你现在看到了,我很好。”我摊开手,向她展示我完好无损的身体,“还有,没必要编造这种谎言,我知道你不会担心我。”
“黎赫!你怎么能这样说!如果不是担心你,我怎么会带这么多人……”
“那是你的事,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我打断她道,“无论你想说什么都打住,我们的恩怨已经过去了,不要翻旧账。”
黛丝被我这些话怼得哑口无言,她似乎又想向我解释,但这时,后勤队的准备工作完成了。
一名年轻的骑士小跑过来汇报道:“黛丝队长,供伤兵使用的大通铺,以及给医护人员使用的独立帐篷都已搭好,大家可以休息了!”
趁着黛丝分神的一瞬间,我立马溜走,没让黛丝抓住我。
黛丝的好事被打断,十分不爽地瞪了一眼年轻骑士:“这些你自己不能做决定吗?我把职权交给你是干什么的!”
说罢,黛丝追赶上我的步伐,留年轻骑士在原地不知所措,愣是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我故意加快脚步,用最快的速度跟对接人登记,分到了一个单人帐篷,后勤骑兵还送了我一套崭新的洗漱用品,说如果想洗澡,可以到他们搭的简易木房里接净化过的河水来洗。
再把剩下的人员都安顿好,折腾了这么久,天色也不早了,天空逐渐黯淡下来,骑士们也催促我们赶紧进帐篷休息,守夜的事交给他们,如果有危机情况会叫醒我们的。
我钻进帐篷,换上干净的睡衣,钻进松软的毯子,将拉链一关,立马就形成了一个私人小空间。
我真心感谢黛丝带来的物资,她最大程度地减轻了战地医生们的压力,即使知道她肯定带着目的,但我也不打算让她有跟我独处的机会。
有了骑士守夜,我们可算能放心了,安全感爆棚的同时疲惫感也反扑而来,我的眼皮子忽然变沉,我控制不住地闭上眼,准备让自己睡个好觉。
也许是身处难得的舒适帐篷里,我的身体极其放松,睡意深沉,也不知睡了多久,我的意识都有点迷糊,想干脆一直睡下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热的掌心倏地搭在了我的腰间。
我身子一颤,朦胧的睡意立马散去不少,下意识怀疑是不是敌袭,但四处安静且漆黑得可怕,我就算睁开眼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但骑士们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道是错觉?
我下意识偷偷摸向枕头下方——里面藏着一支小短刀。
就在我准备拔刀捅向将这名不速之客时,我的耳边忽然洒来一阵热气。
“是我!”
黛丝压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身躯一震,最终没有把刀拔出来。
黛丝见我没有反抗,搭在我腰上的手更加大胆地探了过来,她的手臂环过我的腰肢,前胸贴上我的后背,就这样,她从后方严丝合缝地与我拥抱在一起。
我又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柑橘味香气,这气味可曾经把我迷倒不止一次。
我的腰被她搂得很紧,她的鼻息洒在我的后脖颈上,我的脊梁骨一阵酥麻,甚至想从喉咙里流泻一点喘息,但我忍住了。
我能听到自己胸腔里如雷般的心跳声,但我强装镇定:“……骑士队长还有半夜钻男人帐篷的癖好吗?”
黛丝听后似乎有点难过,她没有直接回答我,但语气明显委屈了不少:“你白天跑得太快了,我只能趁大家都睡着了来找你。”
我垂眸,伸手去推她的手:“请离开吧,我要休息了。”
“不要!”黛丝不仅不愿被我推开,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了,“黎赫,我只是想跟你单独相处一下,你别赶我!”
我抿抿嘴,还是执意想让她离开:“您这样会让外面的人误会的,他们会以为我俩有一腿。”
“我们本来就有一腿!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黛丝着急了,倏地收紧手臂,将我全部拥入怀抱:“我知道你现在很生我的气,我是来给你道歉的!对不起!”
我背对她,所以她没有看到我的苦笑,我听到这话更是没有半点开心,反而觉得更加哀伤。
黛丝的道歉并不是出于她对我的歉意,而是想再度拥有我这个趁手的玩物,道歉只是她的手段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