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有条羊街——张铁锅【完结】
时间:2024-05-28 14:38:29

  刚一进门,就听到小蝶在“蛋”里带着哭腔一声怒吼:“你闭嘴!别说了!”
  陈飒和兰珍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是小蝶在电话里跟男友吵架,她们常能听见小蝶在“蛋”里跟电话那头的男友抬杠,口气不好的时候也有,但像今天你这样发火还是头一回,不由面面相觑。于是低调地把吃的喝的放在厨房台子上,又悄悄地回了各自的房间。一秒钟后,陈飒又蹑手蹑脚地从房里出来,去厨房拎起一包炸鸡排,再蹑手蹑脚地回房。
第16章 你就像强盗一样闯入了我的内心
  临下班挨了一顿臭骂,小蝶已经很委屈,一路上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她把眼睛伸得老大,抬眼望着公交车上的广告牌,生怕眼泪在车上夺眶而出。
  好不容易忍到了家,连口水都没喝,就跟马虎熊视频了,结果扁着嘴,抽噎着跟他把事儿说完。
  他没安抚也就算了,居然恨铁不成钢地训斥起她来:“胡小蝶呀胡小蝶!我前两天跟你怎么讲的?叫你别多话,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你为什么不听?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规矩,你这个行为,就是破坏江湖规矩!人家能不骂你吗?脚底生水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小蝶一听就火大,含泪大声质问:“你到底是我男朋友还是我老师?!”
  “我都是!要不是,我跟你讲这些干什么?话糙理不糙!”
  “什么操不操?病人对自己的治疗方案没有知情权吗?连我室友都说了,要给病人最想要的!”
  “哪个室友?宝岛那个?还是穿比基尼坐电梯那个?”自从小蝶上次一时口快,告诉马虎熊陈飒穿着三点式,在电梯和过道这样的公共场所旁若无人地出入以后,马虎熊就一直这么称呼她。
  “你别管谁说的,说的在理就行!”小蝶有意混淆视听,倒不是为了保护陈飒免遭马虎熊的口水荼毒,而是不想自己的话没分量。
  谁知道马虎熊自己悟出来了:”宝岛那个循规蹈矩,不会给你出什么馊主意,所以肯定是穿比基尼那个讲的,就她脑回路跟常人不一样!以后少跟那种人来往!我跟你讲,今天就是给你上了一课,以后做事情成熟一点,不管到哪里,不管心里愿不愿意,都要先学会服从,服从领导,服从权威。按规矩办事!不要背后耍小聪明,自以为是......”
  ……
  等外间差不多恢复了平静,兰珍和陈飒才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她们都听到了小蝶低低的抽泣。
  兰珍犹豫了一下,走到“蛋”前,隔着帘子问了句:“小蝶,你没事吧?”
  “没事。”小蝶一面拿抽纸擦眼泪,一面勉强回答。
  陈飒先窜到了厨房,这时候也啃着鸭脖子过来了:“你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我们买了好多。”
  “不用了,我不饿。”小蝶哑着嗓子,口是心非。她的午饭是七八个小时以前吃的,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更何况厨房食物的香气还源源不断地传来。
  兰珍想给她一点独处的空间,正要走开,陈飒却已经把脑袋探进了“蛋”里,说:“也对,心情不好吃东西不消化,那我能把你那块鸡排也吃了吗?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蝶哭笑不得:“不行。”她想了想,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难为情地从帘子后头出来了:“不好意思,给你们听到我们吵架,丢死人了。――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一跟他讲话就想拍桌子,反正说不到一块儿去。”
  “我完全理解!我和我男朋友也是这样,只是我们没有像你们那样吵架而已,但我还是觉得好累哦,就是有种沟通不良的感觉。”兰珍说。
  虽然自己的问题还没得到解决,但是有同病相怜的人,小蝶心里还是稍稍舒坦了些,正要跟兰珍进一步交流心得,陈飒就插进来,问:“男人可以一会儿再聊!――小丫头,那你今晚还会不会遵守诺言,让我们穿过你的房间,去阳台上欣赏美丽的流星雨?”只有小蝶的房间通阳台。
  三个人把桌子椅子,吃的喝的在阳台摆开时,天已经黑下来了,她们握着啤酒,面对着喧嚣的羊街,开怀痛饮。
  “我知道我破坏了职场规矩,但不这么干,我良心上过不去。你们说我错了吗?”小蝶望着不远处的“西贡小姐越南粉”店牌,和室友们郁闷倾诉。
  房东还是一贯的慢条斯理:“这个事情我觉得没有对错,要看你站在什么角度。如果我是你的病人,我会很感激你,我希望遇到你这样考虑周到的医护人员;可是如果我是你的老板,那我会恼羞成怒,因为你打乱了我的治疗计划,而且我会觉得被你出卖。”
  小蝶若有所思。
  然而,房东话锋又一转:“但你老板跟你讲的那些什么‘不要把国内那一套带过来’这样的话,我觉得有点过分,就像她自己说的,这里是加拿大,她也要按加拿大的规矩办事。既然她要求你做个加拿大式雇员, 那她也要做一个加拿大式雇主,再生气,也不可以羞辱员工。如果是我,有可能会去工会或是 Ministry of Labour(劳工厅)投诉她。”
  小蝶瞪圆了双眼:“还能这么操作?”
  兰珍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又叮嘱:“不过你现在这种状况,最好等到哪天你决定辞职或跳槽成功的时候再说。”
  陈飒在一旁煽风点火:“对。哪天你要不想干了,就一个电话打去 Ministry of Labour(劳工厅),狠狠参她一本!以雪今日之耻!到时候不管结果怎么样,折腾她、气气她,心里也痛快!反正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小蝶笑了。虽然还没到那一天,她心里已经痛快起来了。
  忽然,她的手机开始在兜里震,她看了一眼――是马虎熊。刚刚他一直叽叽歪歪的,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一怒之下,直接把他掐了。他大概以为她哭够了,冷静下来了,又打了过来。小蝶二话不说,马上拉开阳台的门,把手机扔到了房间的床上,然后气呼呼地回到阳台上坐着。
  陈飒偏过腿踹了她一脚:“嗳,你跟你男朋友是不是就为今天的事吵架?”
  小蝶想想就气:“可不是么?他就一直讲那些大道理,说我做事不成熟,什么要服从领导,服从权威之类的。烦死了!”
  “我靠!你男朋友是马王堆出土的吧?”
  “他不是马王堆的,他是山顶洞人!”小蝶忿道。
  陈飒刚要笑,忽一眼瞥见兰珍一脸无动于衷的样子,好心解释:“山顶洞人就是――”
  兰珍掐断她的话:“我知道啊,就是周口店的山顶洞人啊。我是九零年代读的国中,我们那时候的历史课上有学过山顶洞人,我还知道元谋人和蓝田人嘞。可是你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厉害?”
  陈飒被噎得一脸懵逼。
  小蝶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拍着椅子扶手,笑得快直不起腰来。半天,才笑着叹道:“以前一起工作的时候,我们俩偷偷摸摸地谈个恋爱,感觉特别刺激,而且很解压,就像《实习医生格蕾》里面那几个医生一样。而且他在我们医院里面算年轻有为的,我觉得有这个男朋友挺自豪的。他对我也很照顾,夏天不让我在医院穿裙子,因为空调太低,怕我着凉。我要因为这个生病了,他还会骂我。”
  “怎么好像爸爸照顾女儿一样?”兰珍惊呼。
  小蝶一怔,以前她有过这样的感觉,不过是很甜蜜的,家里人都讲她这个男朋友会“疼人”,而且有个男人像爱女儿一样爱着她有什么不好?但是现在她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以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确实感觉什么东西变了。”
  “他没变,他还停留在原地,依然是那个疼爱你的老父亲。是你变了!”陈飒给她分析,“你现在看到的天地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的眼界和心态也在悄悄地变化,你成长了,不服管了,所以你们必然会有冲突。”
  “什么意思?”
  “过去人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为什么?怕咱们知道得太多,心就不安分,男的镇不住。”陈飒挥舞着手里啃了一半的卤鸭头振振有词,“女人一开窍,男人就颤抖!”
  小蝶在心里咂摸着她的话。
  兰珍微笑着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她望着陈飒手里的鸭头,笑道:“我这次去我男朋友阿嬷家做客,吃到一个 cranberry(蔓越莓)酱鸭,是那个老人家自己摸索出来的食谱。她好有意思,以前刚去纽约,想做酸梅鸭子,可是人生地不熟,英文又不好,不知去哪里买酸梅,就用 cranberry 替代,竟然还蛮好吃的。哪天做给你们吃!”
  “你提到这个我想起来了,”陈飒拿胳膊捅捅房东,“你回来以后还没跟我们讲,这次在纽约玩得怎么样呢!”
  这下轮到房东叹气了:“不知道怎么讲,就是好累哦,整个纽约的旅程都觉得累。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这段关系本身已经很累了。”她觉得去阿嬷家做客的那个下午和夜晚,是她这次纽约行最快乐的时光,大概也是唯一快乐的时光。
  “不是说距离产生美,小别胜新婚吗?”小蝶问。
  “根本就不是那样好不好?”兰珍自嘲地笑笑,“唉,分别太久,就感觉说话、做事不再是同一个节奏,没办法再产生一种频率共振的感觉――所以我这几天就一直在想,我要不要就妥协、辞职,放弃在这里的一切,回台湾,结束这样的状况,也许事情会好一点?”
  “打住打住!”陈飒忙说,“我就事论事,你别气啊,你现在那个工作,说实在的,我觉得跟你的发型一样 boring(无趣)。”
  小蝶难以置信地望着陈飒,心想:这女人一定喝兴奋了,居然酒后吐真言了。她偷瞄了房东一眼,房东也正怒视着陈飒。
  “可是――”陈飒卖乖似的顿了一顿,才又说,“它是你的底气,你的立足之本。我不是泼你冷水,我希望看到你幸福,但是你现在放弃这些,回去就真的能幸福吗?”
  兰珍陷入了沉思。
  “你别忘了,你们十年都没有朝夕相处过,instead of making a rush decision(与其冲动决定),你要不要请个几周的假,然后回台湾,试一试在一起重新磨合的难易度?”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兰珍细细思索一番,点点头:“说得有道理。只是如果是这样,起码要再等到年底了,我今年的假期已经用掉一大半了,而且也不可以马上再请假了。”
  陈飒N瑟地抖起了腿。
  小蝶好奇地望着她,忽然问:“指导我们头头是道的,也没看你好好谈个恋爱?”
  陈飒“切”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这不是经验之谈?人家也刻骨铭心地爱过,好不好?”
  兰珍望她一眼,没说什么。
  小蝶却坐直了身子,八卦地凑过去:“那你快讲讲。”
  陈飒嗤之以鼻:“陈芝麻烂谷子我从来不翻,陈年往事我从来不纠结,我怕被灰呛着!”
  小蝶失望地坐了回去。
  陈飒叮嘱她们:“对了,我今天跟你们说的这些,你们千万不能跟各自的男朋友出卖我啊?万一你们以后破镜重圆、修成正果啥的,我可不想他们对我印象不好!――小蝶男朋友我没见过,就算了。常大哥见过我,对我印象挺不错的,我可不能破坏这个好印象。”
  兰珍和小蝶都低调地喝着啤酒,没有搭腔。
  忽然,天上“嗖”地一下划过一道流星。
  三人惊叫:“啊,快看!”“我还没来得及许愿呢!”
  正懊恼的时候,“嗖”地一下,又划过一道流星。
  “哎呀,我去!又错过一个!”“我草你大爷!”
  还好,三人双手合十,守株待兔地虔诚等待。等到第三颗流星划过天空的时候,终于及时地许下了各自的愿望。
  这一晚,等回到房间时,已经过了午夜,陈飒关了灯,躺在床上,还没有睡意。须臾,她重新开灯,俯下身,翻出小单人床下的一个收纳箱,锡制的。里面装满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杂物:过期的地铁月票卡、信用卡,一个来路不明的打火机,竟然还有一双鞋垫......
  陈飒在里面刨了一阵,从最底下刨出一个小塑料盒,拿出里面的一枚蛋糕插牌,上面写着:“I love you, butterball.(我爱你,黄油球。)你就像强盗一样闯入了我的内心。”
  落款:“你的北极兔。”
  她攥着插牌,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第17章 上海人家
  五月二十五日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一,是加拿大的公共假日,然而具体到不同地区,庆祝目的又有所不同。
  在说英文的多伦多,这一天是“维多利亚日”,顾名思义,就是给死了一百多年的维多利亚女王上寿,向名义上的国家元首――英国女王致敬。
  在说法语的魁北克,这一天却是“爱国者日”。十九世纪初,魁省人武装起义,抗击英裔统治者的暴政,被血腥镇压。血海深仇,魁省人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因此,他们就把这一天变成了“爱国者日”,为了纪念先辈英勇抗敌的运动。
  每年的这一天,两个地区相安无事地庆祝着,就像超市里的犹太洁食和清真食品一样,可以睦邻友好,互不妨碍。谁叫这里是加拿大呢?
  当然,不论是给维多利亚老太婆贺冥寿,还是纪念加拿大的陈胜吴广,此地华人们都不在乎,他们只知道,又到了“长周末”,又能爽歪歪地连休三天了。
  小蝶二姑那天要在豪宅搞烧烤,邀请她领着室友们一起去。
  二姑知道侄女和两个同屋处得不错,所以一直很想见见。毕竟,三个女孩住一块儿,还是屁股大的屋子,几个月还没掐上架的不容易。
  兰珍和陈飒现在也知道小蝶有个有钱的二姑在多伦多,她搬进来那天,就是二姑和洋姑父开车送她来的。出于人类本能的八卦心,她俩当然想见识一下犹太豪宅,还有小蝶传奇的二姑,可是陈飒已经约了几个朋友,当晚去湖心岛沙滩派对。兰珍实在不好意思跟小蝶两人去,只好忍痛婉拒。
  室友们不去,小蝶也不想去,就骗二姑说,她们仨都要去湖心岛沙滩派对。她不愿意一个人去二姑家,不想见姑父是一重原因,更头疼的是,这样的节日里,姑父那个讨厌的姐姐丽雅肯定也在,还有她那个肉头巴脑、超重多毛的儿子阿蛋。
  这天早上,三人一人抱着一杯咖啡或茶,围在厨房的岛台聊天时,陈飒调侃兰珍:“你看你最近老跟富人有瓜葛,先去纽约的‘老钱’区蹭饭,现在人家又喊你去多伦多的‘老钱’区做客。”(老钱,old money,意指通过世袭的方式继承财产,可理解为“富二代”,“富三代”。)
  “还真是这样。”兰珍笑道,又问小蝶,“你为什么豪宅不住,要住我的‘蛋’?”
  小蝶在搬来以前,一直住在二姑的豪宅里。
  “上班近,社交也方便。”小蝶一带而过地笑。她不愿告诉室友们真实原因。虽然过去大半年了,可一想到那晚姑父的行为,她还是不寒而栗的。
  “社交哪点方便?”陈飒拿大拇指戳戳兰珍的方向,“房东也不让你带男人回来呀!” 她们搬进来时,房东就明令禁止她们带男友或男性朋友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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