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伦多有条羊街——张铁锅【完结】
时间:2024-05-28 14:38:29

  女友动静很大地转过身瞅着他:“可以啊,刘安童。这个问题问得还挺有哲学意味。”她细细咂摸一番,笑道,“完全有这个可能。不过这又如何,中国人说,‘黄狸黑狸,得鼠者雄’。”
  安童若有所思地咀嚼着女友的话。
  “还有啊,”女友一脸八卦的兴奋,手舞足蹈的,“你别看珍那一副安安稳稳的样子,我告诉你,其实她内心特别狂野、好刺激,专爱干‘地雷阵里刨松露’的事,只是她自己没意识到。我跟她住了五年,冷眼瞧了这么多年,比她还明白她自己......”
  那边厢,先武和兰珍也坐着地铁先回“羊粪池”的临时公寓――喵儿屯的新家要到下个月才过户。
  到了“玫瑰谷”站时,上来一位仪容优雅的白老太太,银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道修得细细长长的眉,还抹了精致的红唇,好像一九四零年代的好莱坞女星。
  兰珍望着她,忽然触动往事,遂问先武:“对了,当时你是怎么知道你阿嬷来找过我?”
  先武望了她一眼,笑:“结婚都半个多月了,你才问这个问题?”
  兰珍也笑:“前段时间实在忙,没顾上。”
  最开始,他以为她是因为先勇的缘故,内心一直摇摆不定,所以给他发了那样绝情的简讯,他倒也能理解,先勇的状态确实不太好。但她当时想那样草草了结他们的关系,连个正经的电话都不愿打的态度,又实在叫他心寒又懊恼,不论什么原因,都只能说明她心里还是不够在乎。
  那几天,他心寒归心寒,懊恼归懊恼,还是百爪挠心地思念着她。
  祖母生日那天,他坐在他们头一回见面,聊伍迪艾伦和阿母死壮时坐的那张餐桌边,喝了不少酒,就在祖母家的客房睡了一夜。
  第二天中午才离开。
  坐电梯下楼时,开电梯的门房胖老头忽然问他:“常夫人的生日宴开心吗?”老头也有幸分到一块蛋糕。
  先武强忍住一个行将出口的呵欠,礼貌笑道:“哦,开心,我们只要回来她都开心。不过她最近身体不是很好。”
  “唔,”老头点头,表示理解,“对像她那个年纪的老妇人来说,长途旅行完,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恢复精气神。”
  先武宿醉的脑子一团浆糊,快出电梯时才反应过来:“长途旅行?什么时候?”老太太这个年纪,出趟远门可是大事,而且这些时候精气神也不大好,昨天晚宴,也没听谁提起过。
  “呃......”老头一下磕巴了,感觉自己多话了,他这份工作最忌讳搬弄住户们的是非。这时候又不好不答,于是他抱歉笑笑,“我也不确定,就是前些天看她们带着几个行李箱,出去了几天,所以我猜的。”
  他只诚实了一半。
  老太太出远门,他也是听南希说的。能跟着雇主免费坐飞机出游,南希很兴奋,自然跟老头私下里嘁嘁喳喳了一番。但是这会儿不能提,不然也许要害南希丢工作的。
  还好,电梯及时到了大厅,又有人进来,先武不便再折磨他,只得锁眉离去。
  老头望着他的背影,松了一口气。
  曼哈顿的唐人街是纽约最早的唐人街,这里并不只是一条街。
  它是由东河皇后大桥附近的一个广场,还有周边几条街道等组成的一个华人聚集地组成,也叫“华埠”。
  在这里买东西招工,不用会讲英文,但一定要会普通话和粤语,以及――福州话。
  事实上,整个东百老汇一带都是福州人的天下,街头随便拉个人,都是来自长乐、连江、亭江,因此这条街也被称为“福州街”。
  走在“福州街”上,耳边都是福州话。
  虽然对福州话一窍不通,徐姐还是爱这一份异乡中的故乡的热闹,听不懂福州话,知道那是中国话,心里也是熨帖的。家里不忙的时候,她就常来这里逛逛,在大街上买点新鲜果蔬,好像在国内逛菜市场一样。
  四月里的这一天,她在菜摊子前挑了几颗青菜小番茄,然后在初春暖融融的阳光里朝林则徐广场走去。
  广场上有个三米多高的林则徐铜像,是香港回归那年建的,铜像的背景就是纽约市政厅。
  徐姐路过时,林则徐的帽子顶上忽然飞来一只歇脚的鸽子,她不由仰脸看住了。
  再收回目光时,赫然发现铜像下立着个眼熟的高个男子,还冲她笑着招了招手。
  她又定睛一看,是先武。
  “姑姑,奶奶前些天是不是去了多伦多?”陪着她在街边长椅上坐下时,先武开门见山。
  徐姐吃了一惊,然后躲避了他的眼神:“没有的事,听谁说的。”
  先武双手抱头,往后一仰,耍起了无赖:“大伯和爸爸要是知道你偷偷带奶奶坐飞机――”
  徐姐马上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嗔骂:“这孩子!你还要告我的状啊!”
  这就是默认了。
  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先武虽然还不知道内里细节,但总算打开了条口子,于是搂着徐姐一阵哄:“我当然不会告姑姑的状,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真的很爱她。”
  徐姐不解地望着这个年轻不羁的表侄:“不是我说你,孩子,这世上那么多好姑娘,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呢?”
  表侄也很认真地望着姑姑:“因为她是住在我心里的那个人。”
  这中不中洋不洋的情话,听得徐姐心下很是触动,她这辈子是没机会听到这样的话了,倒有点不好意思,一时也不知说什么。
  先武看出她似乎有所松动,使出攻心术:“姑姑,我跟你一直很好是不是?这次你帮了我,我会好好报答你。将来等你老了,奶奶也不需要你陪了,我会照顾你。你知道我这个人,说话算话的。”
  这话果然奏效,晚年要是能跟着先武两口子――徐姐想想心里就踏实,那位苏小姐,虽然话不多,看着倒不像不容人的人,换了个跟先武门当户对的什么洋派世家小姐,或者洋婆子,就是先武有这份心,她也伺候不了。
  想到这里,她在表侄身上嗔怪地拍了一下:“尽拣我爱听的说。”
  然后叹了口气,把老太太和兰珍碰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先武听得直皱眉:“奶奶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本来要找你,忘了?有一天给你打电话,可是接通了,又不打算跟你讲了,因为知道你犟!说了也不听,到时候还要置一肚子气,她说你这孩子,是‘一条道走到黑’。”
  “什么是‘一条道走到黑’?”先武对这句中文俗语不是很通。
  “奶奶说,你这孩子从小就 rebellious(叛逆),越不让你干,你越要干,反而适得其反。所以只能从容易的下手,就去找了苏小姐。”
  徐姐没告诉先武,她还问了老太太一句:“那你不怕苏小姐不答应?”
  老太太很笃定地说:“以前那么多难对付的,我都对付了,这一个还算通情达理的。”
  她也不确定,先武到底知不知道,老太太从前对付过的那些“难对付的”。
  ……
  出地铁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羊粪池还是一片人烟稠密、灯火辉煌的。
  等红绿灯时,先武扫了一眼几位路过的亚裔红男绿女们的脚,问怀里的兰珍:“你有没有发现,最近这里忽然多了好多‘巴黎世家’的老爹鞋,差不多人脚一双,而且各种颜色都很齐全。”
  “因为这里是羊粪池啊,你千万不要小看中国新生代留学生的消费能力,他们真的好有钱,这条街上你看到的豪车,十有八九都是他们的。”兰珍的手伸上去,抓住他从她肩上垂搭下来的手,晃晃,“你读书的时候,家里人会给你这么多钱吗?”
  先武摇头笑笑:“不会,我从高中时,周末和假期就要自己找工打的,不会有和自己的收入能力不匹配的消费。那才是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生活,不是吗?”
  “哦,原来和我这种贫家女的学生时代一样哦。”她仰脸睨他一眼,调侃。
  一阵风过,吹起兰珍那头顺滑乌亮的波波头,他忍不住拿手去撩了一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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