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看住了,纷纷拿出手机抓拍,小蝶爸瞪大了眼:“我滴个乖乖,这个翅膀有二十公分长吧?要不是它一直在飞,我还以为是个假的,没见过这么大的蝴蝶。”
表哥在手机上一番搜索,然后惊喜道:“这个是蛇头蝶,国家保护动物呢。”
“哟,爸是属蛇的。”大姑忽然想起,“可是爸来告别哟?你们千万不能伤它。”
一句话说得大伙心里又惨然起来。
“二妹,大概你住得太远,他不放心你。”大姑含蓄解读。
众人心照不宣,全想到二姑父得忧郁症自杀过的事,爷爷从那时起就一直为异国他乡的二女儿担心。
二姑真信了,不敢乱动,还哄孩子似的哄那蝴蝶:“爸爸,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的,你一路走好。”
蝴蝶在她膝上又待了一小会儿,然后飞到了小蝶的肩膀上。
小蝶的声音一下哽住了:“爷爷,你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生活。”她是认真的。
蝴蝶在她的肩上又留恋了一会儿,终于,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第101章 恶语伤人六月寒
找了个没人的时候,小蝶把路亚和陈飒从前的事告诉了二姑,虽然是简略过后的版本,二姑还是愕然不已,半天合不拢嘴,然后很心疼地搂搂她,拽了一句洋腔:“My poor thing.(我可怜的小东西。)”
小东西跟二姑商量:“所以我想搬出来,去你家住段日子,然后重新找房子。”
“怎么跟我你家你家的,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二姑附在她耳边小声提点,“不过你一会儿最好直接问你二姑父,他也喜欢你来住,但是房子毕竟是他的,你直接跟他打个招呼,也是尊重他,可是?”
小蝶点点头,然后给兰珍发了条微信,说一回去就要搬,是她提前终止租赁,按照最初的约定,最后一个月的房租她不要了。
她回来奔丧,只告诉了兰珍一个人。
兰珍等到多伦多的早上才回:“家里一切好吗?这里的事等你回来再说,不急的。”
小蝶也不知道房东知不知道自己和陈飒的风波,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其实我跟 Sabrina 吵翻了,回去跟你细说原因,但是我真的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我回去后,会先住我姑姑家,等她哪天不在,我再去收拾东西。”
兰珍回了个伤感的表情符号:“你要做什么决定都可以,不过一切都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好吗?到时如果你真的决定不住,最后一个月的房租,我会退给你。”
令小蝶万万没想到的是,等真回去了,房东和陈飒两个人的房间都不住人了。
婚后,兰珍理所当然地和先武搬去附近短租的那个公寓。搬进来一年多,头一回,小蝶看见兰珍的房间没锁门,里头还剩下个怪秀气的木制矮柜。
可是次卧那个女人呢?
虽然一想到她,心里就悲愤交加、跟害了疮似的辣痛,可一看到她陡然空了的屋子,小蝶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而且不知是不是东西都搬空了,次卧那女人房里惯有的凌乱也骤然消失,好像从没住过这人似的。兰珍一定在她走后,回来收拾过。
她搬回家跟她妈住了,还是另找了新地方?
兰珍下班后赶来,才解了她的疑惑――次卧那女人搬去安童那里了。
怎么这么突然?这么迅雷不及掩耳?没想到她倒比自己果断。小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问了一些小蝶回国的情况后,兰珍方小心翼翼地说:“其实,飒布里娜蛮后悔那天对你讲的话的。”
“后悔?”小蝶一想到那晚她那副张牙舞爪的母夜叉样,胸口还是气得要鼓包,“那她一开始就不要讲!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都多大了,不知道吗?老实说,我现在一想到可能哪天走在大街上会遇见她,心里就特别焦虑,那都不是恨,就是不想见!”
兰珍很有同理心地点点头,等小蝶情绪略略平复了些,才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你们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管怎样,现在你还要搬吗?反正她已经搬走了,不如你就留在这里好了。我倒不是说怕找新租客麻烦,而是觉得你搬来搬去也蛮麻烦的,而且我相信你在这一带,也找不到比我这里更便宜的地方了,是不是?”
小蝶点头笑,确实,兰珍这儿的租金在整个羊粪池少找得便宜,还带家具呢。这里租房,多数时候都得自备家具。
房东又说:“现在两个卧室都空出来,假如你要留下,可以搬去主卧,有自己的洗手间和浴室。然后我会把她那一间租出去,‘蛋’就不用再租了,我会把帘子撤掉。你觉得这样好吗?”
“好是好,可我过几个月又要读书了,怕花销太大。”小蝶老实交待。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的,房租还是和你现在一样。”
“啊?”小蝶诧异,“这不行这不行!”
兰珍笑道:“你就不要跟我推辞了,我还有事情要拜托你。如果你留下,我会再找一个你能接受的新租客,到时我想让你帮我照看下房子,因为你对这里一切都熟悉了,而且做事情一直蛮有条理、蛮细致的。”
“那也不至于便宜那么多,这都快便宜一半了。”小蝶知道在羊粪池租一间主卧的价格,还带着独立的卫生间。而且共管公寓能有什么可照看的?顶多就是看着新人别搞破坏。
兰珍却又笑道:“不要忘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就算我要多收你房租,贾思腾也不会让的。而且不瞒你说,我们现在结了婚,是两个人的工作和收入了,如果房租收入太高,也会叠加到我们的年收入上,税也会很高,就...没什么太大差别。”
小蝶又想了想,这才答应下来:“你们现在天天忙着看房子也挺费功夫的,这样吧,你要信得过我,我帮你在网上招租呗。”
“你确定?如果你不介意,当然好啊。”小蝶办事细心,兰珍一百个放心。
小蝶浅笑了一下。
兰珍看她的表情松快一些,试探着问了句:“你和你男朋友的事,有想好怎么去面对或处理吗?”
小蝶敛了笑,声音很低:“大概有数,还没下最后的决心。”
兰珍点点头,沉吟片刻,口吻很是恳切:“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对别人的事情随便发表意见,除非是你问我。但是今天,我确实想给你一些忠告,作为一个朋友,一个姐姐和一个过来人。”
小蝶望着她:“没关系,你说。”
“我是觉得,撇开飒布里娜和那个人先前的关系这样的突发事件不谈,作为一个旁观者,我有看到你在这段关系里从头到尾都很吃力、很挣扎、患得患失,哪怕你要提高英文,这种本来可以很美好很积极向上的一件事,你的出发点都显得有点――”房东姐姐顿了一顿,还是吐了口,“卑微。”
小蝶点点头,又垂了头,泪水“啪啪”打在衣服前襟上、地上,在兰珍面前,她不用掩饰什么。
“当然,我绝不是说,你一定要跟他分手。”兰珍强调,“我只是想建议你,把这次的事件作为一个机遇,以后真诚地面对自己内心的诉求,也要勇敢地把这些诉求去告诉对方。不管你自己认为会有多普通、多琐碎,或是被他看不起,只要他足够爱你、尊重你,他就会去聆听。人要活得潇洒一些,你说呢?”
小蝶又点点头。须臾,抬起泪眼,给了兰珍一个肯定又笃定的眼神。
送兰珍下楼时,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飒布里娜不是因为我提出要搬,所以想做好人,才自己先搬出去的吧?” 她可不接受这份同情。
“哦,不是,当然不是。” 兰珍难得撒谎,“她已经打算搬去安童那里很久了,之前没有搬是因为上课要坐地铁,住太远不方便。现在她要毕业了嘛,也不一定要住在离地铁近的地方了,就搬去她男朋友那边,以后就住那边。”
她现在还不敢告诉小蝶,虽然架吵赢了,那晚陈飒下楼后,还是跟安童气呼呼地又发泄了一通。
可没过几个小时,气一消,她就后悔了,又拉着安童一通纠结:“我话说得是不是有点重?”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安童瞅她一眼:“你保证不发火,我就告诉你。”
“你说,我不发火,保证!”陈飒对天竖起一只巴掌。
话音未落,安童就数落开了:“你咋能说那些话呢!太伤人了!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才二十多岁,一个人搁(gě)加拿大呆着,又听到这么个事儿,心里该有多难过?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是可以原谅的。”
“可她说我妈!”陈飒有些气虚地为自己辩解。
“其实,要不知道你跟那人啥关系,单看阿姨那天的行为,确实有点怪。”
“嘿!你吃了豹子胆了?不怕我告诉我妈?”
安童一鼓嘴:“你要告状,那我不说了。”
“说说,接着说。”女友哄。
“你走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坐在地上?”
“我让她坐床上,她使小性,不听!难不成我还去拉她起来啊?”
“哎呀,你这人,你就拉她一把能咋的?你还给她扔地上不管!唉!”安童摇头。
“行了,有完没完!”陈飒没头鸡似的在屋子里乱转,“哎,要不我明天再回去一趟,跟她道个歉?”
“我觉得你还是等两天,让她缓缓,消化消化。”
陈飒耐着性子,真等了两天。
第三天一下课,就往家赶,谁知一进家,就发现小蝶搁在客厅一角的两只大箱子都不在了。
这丫头搬进来那会儿,本来是要把行李箱放兰珍的储藏室的,无奈兰珍小小的储藏室塞得实在太满,她的两只大箱子只能搁在客厅了。出来进去了一年多,都看习惯了,突然空出一片地方,叫人心里怪不习惯的。
难道她又去她姑家了?那也用不着拖两只大箱子啊。
陈飒心里一坠。
等兰珍回来搬东西时一问,才知道那丫头回国奔丧去了,心里更不好过了:“回去这么仓促,还拖两个大箱子?”
“可能是要回去多买点东西吧。”一点不知情的兰珍分析。
陈飒纠结片刻,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把那晚的事告诉了房东。
兰珍听完,大为震惊――为她那晚那些没底线的话,然后也把她数落了一顿,和安童的话大同小异:“小姐,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很痛苦,何况她才饿(二)十几岁,又是一个人在国外,你真的没必要那么口不择言。不是有句话吗?恶语伤人六月寒!你不是懂很多传统文化什么的吗?这个道理不知道?而且你不是还一直叫她什么‘小丫头’?为什么不可以像姐姐一样包容一下呢?算了,不跟你说了,唉,你这张嘴!”
“你怎么跟安童一个德性。这种事情,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陈飒嘀咕,为自己不平。
“但你是母超人啊,刀枪不入,”兰珍一点不留情面,“又有那么爱你的男友在身边安慰你,还需要我额外的安慰吗?而且这件事你也吵赢了,不是吗?”
“嘿!”
没过几天,就传来小丫头要搬家的消息,虽然在意料之中,陈飒还是十分惊讶。
她马上给小丫头发微信,可是小丫头已经把她拖入了黑名单,她心里一阵难过愧悔:“我等她回来,回来我跟她当面解释!当面道歉!我下跪道歉!”
兰珍马上劝止:“我觉得现在可能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你没有办法改变那个人不是你前男友的事实,也没法收回你那晚讲的那些话,不是吗?” 又补了一句,“有的时候,你必须把一切交给时间,让时间去冲淡它,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
就是要等呗,陈飒最不擅长的就是等。还还还...得等几个月?几年?她一阵捶头打嘴地抓狂。
兰珍忍住笑,知道她那急性子就怕等,所以故意补那么一句话,成心要治治她那张没过滤器的嘴。
她万万没想到,第二天,陈飒就告诉她:“让小丫头别折腾了,我搬。”
兰珍一愣:“你确定?”
“确定,我搬去密西沙加跟安童住。”那位心有不甘地叹口气,“妈的,前几个礼拜,你说要结婚搬去西边的时候,我还说到时候带她坐‘够’(安大略省大金马蹄地区公交系统)去看你的,没想到我竟然先你一步搬到这种要坐‘够’的、鸟不拉屎的地方。”
兰珍咯咯笑:“密西沙加也还好吧?没有那么鸟不生蛋吧?” 她想,这个急性子的家伙,做什么决定都是一念之间、心血来潮的。
大概是连日在两个时区的奔波疲累,又加上心情抑郁,回来又没工夫倒时差,立刻就得上班,没两天小蝶就病了,回诊所上班的一场治疗中,她忽然没来由地狂咳不止,握着器具的手一抖一抖的,赵医生不得不让她回家休息。
回家后,她去楼下“邵博士”药店买了点咳嗽糖浆,喝下饱饱睡了一个长觉。
醒来时,已经快夜里了,羊街上难得的清净。
她后悔把白天睡过去了,清醒的大脑将使这个夜晚变得更加苦痛又漫长。
手机上有一个路亚的未接来电,还有他的一条短信――一个非常委屈的表情符号。
她把手机丢到一旁,不能看,再看下去,怕是要意气用事。
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她已经体会出来了,女人要是爱一个男人,就像脱了手的秤砣似的,不管不顾地跌落下去,无法自拔。
每次和他在一起,她从身到心、从头发丝到脚趾盖都还带着颤栗。一年了,还是如此。
他是个让她舍不下的人。
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光想想可能要离开他的念头,她心里就刀割似的。
他是第二天傍晚,在诊所门口等到了刚下工的她。
“我们去吃个饭吧,边吃边聊。”他提议。
“现在还不饿。”她确实没胃口,然而她真正怕的是,那会变成最后的晚餐。
“那我带你去喝点东西。”他又提议。
她望一眼他的车,立刻想到那阵令她反胃的柠檬味,于是指一指隔壁的平价咖啡店 Tim Hortons:“就进里头说吧。”
“你想喝点什么?”进去后,他问。
“随便,”她很随便地说,“不是黑咖啡就行。”
他去买了两杯法式香草,她喝了一口,马上搁下,烫嘴还甜得J人。
“你这礼拜去哪儿了?我每天这时候都来,老见不到你。”他真是一脸关切。
“家里有点事,我回国了。”
“家里都还好吗?”
“我爷爷过世了。”
“啊。”路亚很震惊,片刻,才问,“你跟爷爷亲吗?”
她点点头。
”我跟姥爷亲,姥爷过世的时候,我也挺难受的,现在还能常梦见他。”他倒挺有同理心。
小蝶冷眼望着他,想起上一次他跟她这么掏心窝子好像还是在硅谷那一晚,他说他讨厌圣诞节,讨厌看着别人家房子外头的圣诞树、彩灯什么的,因为那让守着母亲过节的他心里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