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高考完……你把你的志愿表给我看看吧。”
弋戈本以为自己多少有点滑雪天赋在身上,没想到一到中级赛道,她就开始不停地摔跤,侧摔、仰翻、屁股蹲、头朝地,几乎每种姿势她都摔了一遍,而且摔得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更狼狈。
可越是这样,她的好胜心就越是被激发,好不容易学会了向后滑,又要挑战 S 弯。蒋寒衣大概也是理解了她这无法抹灭的好胜心,风格随之变得严厉,不再劝导和鼓励,而是一次次要求她“站起来”、“重新来”。
有几次,蒋寒衣都快被弋戈倔强的眼神吓着了,心有戚戚地想,我是不是太严厉了?弋戈会不会生气?于是提议道:“要不算了?几小时能滑成这样挺好了。”
弋戈累得单脚卸了板,以一个悲壮的姿势单膝跪在雪地里,缓了好几秒才艰难地撑着膝盖爬了起来,摆摆手道:“不,你这样特别可恨,能激发我的战斗欲,效果很好。”
“……”不,这不是他理想中的约会。
于是蒋寒衣眼睁睁看着弋戈急躁莽撞地冲下了坡,然后提前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运动有时候和学习是一样的,太着急了反而钻进牛角尖不得其法。
果然,一声闷响,弋戈又摔了。
蒋寒衣“嘶”了声,几乎不忍心看了。抬手将护目镜戴好,屈膝向下,瞬间就滑到了她身边。
“怎么样,摔疼了没?”他把弋戈掉进雪里的帽子捡起来,终于心疼地念叨道,“休息会儿吧,你这就是钻牛角尖了,越滑越不行……”
也不知道是他这话太灭她志气,还是他刚刚瞬间滑下来的样子太帅气衬托得她过于废柴,又或者是他戴上护目镜更像高手了实在是有点刺激她。总之,弋戈白眼一翻,十分不讲道理地把情绪全丢到了他身上,她没好气地道:“你是不是偷藏了什么东西没教我?”
蒋寒衣一愣,几乎气笑了,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喂,你这样说就很没良心了啊。我教得尽心尽力好不好!”
弋戈撇嘴,盖棺定论:“你肯定是怕我学得太快超过你。”
蒋寒衣笑得无奈,“那按你这么说,我成绩上不来,是不是也因为你藏着掖着没教好?怕我超过你?”
“不,因为你笨。”弋戈双标得理直气壮。
蒋寒衣摇头,轻轻从牙间漏出几个字,“…不讲道理。”听起来咬牙切齿的,却又不像控诉,相反,他眼里盈满笑意,任谁看一眼都瞧得出来,他这会儿爽翻了。
从斗志上来说,弋戈是很想一刻不停地继续滑的。她就不信,世上总没有哪个牛角尖是无底洞吧,凿她也能凿开另一扇门来。可客观条件却实在不允许了——她现在手疼腿疼脑袋疼屁股疼,连翻身都翻不动了,只能保持跪姿静静地待在及膝的雪里和蒋寒衣大眼瞪小眼。
她摔得帽子掉了,头发乱蓬蓬像个鸟窝,发稍还夹着几个七扭八歪的黑夹子,面罩也全落下来,整个人在风中凌乱,隔着随风飞舞的雪粒和头发,静静地看着蒋寒衣,时不时凄凉地抽一下鼻子。
蒋寒衣也不知道自己是有什么毛病,看她这副狼狈又可怜兮兮的模样,一面觉得心疼,一面又觉得好笑;一会儿想赶紧把帽子给她戴上,一会儿又再想这么多看一会儿。
“傻坐着干嘛,不冷?”他终于问,语气里仍是忍不住的笑意。
“麻了。”弋戈面无表情地说,整个人看起来心灰意冷的,但莫名有种喜剧效果。
蒋寒衣艰难地抿了下嘴唇,辛苦地把笑憋了回去,“赶紧起来,待会儿更动不了了。”
“不想起,坐会儿先。”弋戈摇摇头。
蒋寒衣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难得见您这么没有斗志的时候啊。”
弋戈白他一眼,反正都冷得无知无觉了,干脆往雪地里一趴,彻底躺平。
见弋戈真的没劲了,他灵机一动,狡黠道:“给你看个高级的啊?”
“什么?”
弋戈刚直起身,扭头便迎来了一波雪花。
蒋寒衣居然站在单板上原地蹦起来,用板前边缘踢起雪来,全溅在她身上。不过他倒是很懂适可而止,蹦跶了两下,耍够宝了便停下来。
“…你有病啊。”
“怎么样,想不想学这个?”蒋寒衣故意问。
弋戈没回答,但还是缓慢地撑着手坐起来了。说实话蒋寒衣这个原地蹦跶的动作看起来非常傻缺,但她就确实还……挺想试试的。
“这样吧!今天之内,你要是能蹦起来,我就帮你实现一个愿望。”蒋寒衣得意洋洋地开始“下饵”。
“不好。”弋戈抓住他胳膊站起来,“你能实现的愿望,我自己来应该更快。”
“……”
“但是技多不压身,学就学。”弋戈知道蒋寒衣是在给她鼓气,也没那么不懂好赖,笑着接过蒋寒衣手里的帽子,“开始吧!”
可惜,直到黄昏降临,弋戈勉强学会了 S 弯,但怎么都没独立蹦起来。
滑雪场已经亮起了路灯,眼看着就要天黑,蒋寒衣只好说:“算了,愿望照常帮你实现,这个我们下次再来!”
弋戈也想趁陈春杏好不容易在家早点回去,于是不无遗憾地点了点头。不过她很有原则地说:“愿望的话……我帮你实现一个吧!愿赌服输。”
蒋寒衣意外地扬了扬眉,“这可不是我们提前说好的啊。”
弋戈:“礼尚往来嘛,你又教我滑雪又请我吃饭的,我总得等价付出点什么吧。要不……我还是把作业给你抄?元旦那些卷子我都写完了。”
“嘁,我自己也会写好么。”蒋寒衣对她这种动不动就要给自己抄作业的行为略显不满,明明这一个多学期以来他态度端正了那么多,“回去的路上我想一会儿,待会儿再告诉你。”
弋戈点点头,“随你,什么时候都行。”
刚坐上大巴弋戈就给陈春杏发了条短信,问她还在不在家。可还没见到回复,她就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这一整天,实在是有些伤筋动骨。
蒋寒衣见她睡着,屏息观察了会儿,轻轻地伸出手,想把她东倒西歪的脑袋扶到自己肩膀上来。
他紧张得心脏狂跳,生怕用力过猛掰着弋戈的脖子,又怕把她吵醒,好不容易扶住了她的脑袋,正要往自己肩上揽,大巴车忽然拐了个弯,蒋寒衣顺势往弋戈身上一倒。
“嘭”的一声,弋戈的脑袋贴着帽子,帽子贴着蒋寒衣的手,全靠在了车窗上。
蒋寒衣的手被车窗玻璃冰得一激灵,忙垂眼去看弋戈,却见弋戈不仅没醒,反而舒舒服服地蹭了一下,抵在车窗上,睡得更香了。
啊这……
虽然腰酸、手冰、心情也因为前座几人的围观而有些尴尬,但他哪敢动?
蒋寒衣垂眼便看见弋戈安静舒展的睡颜,心道认命,“行吧,至少她睡得舒服”。
蒋寒衣保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足有二十多分钟,终于在某一次大巴车拐弯、弋戈无知觉地调整姿势的时候,收回了手。
他略显心酸地扶着扭成了麻花的腰,下一秒就感觉到弋戈的脑袋轻轻地、慢悠悠地靠在了他肩上。
蒋寒衣的呼吸停了好几秒,提着气动也没敢动,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想低头看一看弋戈,却又怕动作太大吵醒她,于是只能看着前座大叔锃亮的脑袋,缓慢地、傻里傻气地咧嘴笑起来。
汽车到站,弋戈正好醒来。她没意识到自己是从谁的肩膀上起来的,一派自然地揉了揉眼睛,“…到了?”
“嗯。”
蒋寒衣攥了攥手心,直接伸手牵住她,“走吧,回家,太晚了。”
弋戈还迷糊着,异常乖巧地由他牵,也异常乖巧地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扶着他的腰准备回家。
少年身形宽阔,挡住了绝大多数的风,以至于弋戈在后座上慢悠悠放空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
陈春杏没有回信。
弋戈心里沉了一边,心知陈春杏肯定又不在家了。
是回医院了吗?还是去找那个叔叔了?弋戈心里这么想着,手指又无意识地点开了日历,算着距离自主招生的面试还有多久。
一月、二月、三月……倒也快了。她把手机收回兜里,朗声问蒋寒衣道:“欸,你的愿望想好了没?”
她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伸进了他的口袋里,特别暖和。
“想好了。”蒋寒衣说。
“是什么?”
“高考完……你把你的志愿表给我看看吧。”
“我的志愿表有什么好看的……谁都能猜到。”弋戈不解地问。她还能填什么志愿?没有意外的话不就是北京那两所么,就算是有意外,只要不是车祸重病烧坏了脑子这种级别的,应该也不会影响她的去向。
蒋寒衣笑了两声:“这么自信?”
“这是根据过往数据推断出来的可靠事实。”弋戈貌似客观、实则臭屁地说。
“行行行……反正你给不给看?我就这么个愿望。”
“看就看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弋戈大方地说,“不过你不觉得你有点亏么?我可不随便答应愿望的。”
“嗯……”蒋寒衣似乎是在斟酌,可沉吟几秒后他又朗声笑起来,“不亏,就这个!”
他当然还有更多、更大的愿望,但是他想,那些应该都不着急吧。他们还有很多很多时间,以后可以一一实现。
弋戈把揣在他口袋里的手握成拳,轻轻在他腰上碰了一下,算是击掌定约了。蒋寒衣故意把车头一摆,像是要摔倒的样子,吓得她连忙把另一只手也抓上来。
“哈哈哈哈哈,你不是胆子大么,吓成这样?”蒋寒衣得逞大笑起来。
“……”
“欸,你是不是轻了?我带起来都没什么感觉了。”他又说。
“没有。闭嘴。骑车。”
第61章 .“这个小孩从小就是脾气古怪,难教又难养。”
元旦假期之后,弋戈同桌的位子空了。
大家都纳闷夏梨为什么没来上课,连桌洞和桌面都空空如也。只有弋戈波澜不惊,看了眼自己桌洞里多出来的一沓《萌芽》杂志,把手机放在桌子底下偷偷向那个赠书人发去短信:“谢谢。九月北京见。”
讲台上,刘国庆简单提了夏梨转学的事,说是因为她父母的工作变动,客观原因不得不转学,同时强调大家多年同学,毕业典礼和聚餐什么的都要记得叫上她。
大家惋惜了几句,也没再多说什么。
弋戈却忽然觉得讲台上的刘国庆有点帅。
蒋寒衣还像个反应不过来的局外人,拉着范阳问:“什么情况,怎么突然转学了,我都不知道?!夏叔叔换工作了?李阿姨不是一直在外国语的吗?!”
范阳很不耐烦地白他一眼,“你这种重色轻友的人活该什么都不知道,别问了,等暑假多请我们吃几顿饭吧。”
“???”蒋寒衣一头雾水,表示自己相当无辜。
范阳懒得理他,伸手戳了戳前座的弋戈,熟稔道:“一哥,梨儿说考完一起吃火锅啊。”
弋戈回头笑道:“好啊。”
“???”蒋寒衣再次一头雾水,你们仨什么时候这么和谐友好有商有量的了?怎么就我什么都不知道?
*
月末,自主招生的材料审核结果公布,弋戈顺利进入面试。收到通知后的那个周末,弋戈给陈春杏发了条短信,问她在不在医院,有好消息要告诉她。
又忙了大半个月不见人影的陈春杏这次回复倒是很快,直接回了电话过来。
弋戈有些惊讶,忙接起来,“喂,三妈?”
陈春杏在电话那头笑道:“三妈就晓得你肯定没问题。”
“嘿嘿,我觉得到时候面试应该问题也不大!”弋戈难得夸了次口,对没发生的事打包票。其实她没参加过这类面试,心里还是很紧张的,但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次就是想让陈春杏更放心点。
“你作业多不多,晚上有空的吧?”陈春杏忽然问。
弋戈心下一动,感觉要有好事来临,笑道:“不多不多,我早就写完了!”
“那行,晚上三妈请你吃饭!”陈春杏顿了一下,语气松快地说,“就在你们学校边上那个东方城酒店,你晓得的吧?”
弋戈纳闷,陈春杏从来都不是爱下馆子的人,一嫌贵二嫌菜烧得也没多好,但转念一想,说不定真有什么惊喜等着她呢?今年她生日的时候陈春杏都不在,她被迫和弋维山王鹤玲吃了顿食不知味的高级西餐,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难得是要给自己补过生日?这么想着,弋戈也没多问,乐呵呵地应道:“好,我要吃烤羊排!”
作为高三生,弋戈的周末仅仅只有周六下午和晚上的几个小时而已。她争分夺秒地把给朱潇潇的物理错题集整理完,天色已经沉下去了,连忙抓了羽绒服套上,风风火火地跑下楼。
“要出去?”王鹤玲又坐在小茶几边喝咖啡。一到冬天,她在家的话都会坐在那个毛茸茸的躺椅上,慢悠悠喝一杯咖啡,一坐就是一下午。弋维山不忙的时候也会陪她一起,聊聊天或看部电影,而弋戈对于这种小资的生活方式最多只能保持理解,绝不会加入了。
“嗯,三妈叫我去吃饭。”弋戈简单地交代了一句。
王鹤玲端马克杯的动作顿了一下,旋即点点头,淡淡地叮嘱道:“去吧,穿暖和点,现在外面冷。”
“知道。”弋戈边说边往外走,话音刚落,门就“嘭”地关上了。
院子里,银河窝在他的小木屋里一动不动。他的小窝背风,入冬后弋戈还给多垫了两层毛绒毯,又温软又暖和,他每天都待得不愿意出来。他似乎是今年入冬后就变得不爱动了,每天都懒洋洋的,连早上都不愿意出去散步了。
闻见熟悉的气味,银河一激灵,四肢往空中蹬了一下,不算迅速地站起来,凑到弋戈面前摇尾巴。以前他还喜欢跳起来扒在人身上,现在大约是没这个力气了,只能用摇成了螺旋桨的尾巴表达自己的激动。
弋戈揉了揉他的脑袋,语气轻快地说:“乖乖的,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她就出门了。
银河习惯性地跟着她走到院子门口,见她出门,以为她又要去上学,便没再跟上。扭头又慢吞吞地踱回了他的小屋旁,懒散一躺,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睡觉了。
半路上陈春杏短信发来包厢号码,这让弋戈更好奇了——还订了个包厢,这阵仗可是够大的。她一再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三妈究竟有什么惊喜等着她。
走到包厢门口,还没进去,先听见房间内传来一个男人的爽朗笑声。弋戈动作一顿,旋即反应过来——难道是那个神秘的叔叔?三妈见她自主招生十拿九稳,终于肯提前把这事告诉她了?
她的心激动得猛跳了一下,十分莽撞地一下推开了门。
果然,偌大包厢里只有两个人,陈春杏,和一个瘦瘦的中年男人。她忽然推门而入,把这两人都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