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啊!”弋戈忍不住催促。
“好好好。”男生一慌,又扶了下眼镜,还在捋纸。
“算了我来!”弋戈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把他那一大团纸全拿走了,往桌上一怼,三两下擦干净。
“你丢一下。”
擦完,弋戈腾开手,她还是有点嫌弃,不太想把擦过的纸拿起来,毕竟沾了鼻涕。
“哦…好。”男生又点头。
“那两个!干嘛呢!”
讲台上的副校长发现他们俩还不安分,厉声呵斥道。
在考试关注度上,最后一考场和第一考场难得享受同样的待遇。每次月考最后一考场都是有资历的老师来坐镇,监考的力度也严得多。
那男生被吓得一哆嗦,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位子。
剩下那一大团纸巾还陈尸桌面。
弋戈:“……”
跑的时候动作倒挺快。
她剜了那男生的背影一眼,嫌弃地拈起那团纸巾的一角,丢进垃圾桶里。
“坐好!桌面上除了笔不要留任何东西!现在开始发卷子!”副校长叫杨红霞,年过四十,中等身材,大卷发,红框眼镜,眼神犀利,瞪了弋戈一眼,警告道。
弋戈平静地回视她的目光,拿着笔坐正了。
上午考语文,弋戈答卷速度快,作文她一向只写议论文,按着老套的框架凑三个论点三套论据堆上去,提早了四十多分钟完成。
但树人规定不能提前交卷,弋戈又没有检查语文试卷的习惯,只好搁下笔发呆。
其他同学都还在埋头苦干,弋戈突兀的“闲适”让她成为了副校长的重点关注对象。她时不时地就抱着手臂晃到弋戈身边来,左看一眼,右瞟一眼,生怕她是作了弊或想抄袭。
弋戈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索性把卷子往前一推,拿笔压住,别开脑袋撑着手肘面壁发呆,以行动表示自己没有抄袭的意图或机会。
捱过四十分钟,弋戈第一个交了卷,快步走出教室。
杨红霞狐疑地看着她的背影,又把她的答题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看着她答得满满当当有模有样,心里更加疑惑,暗道下午要更仔细地监考。
下午考数学。
弋戈拿到卷子就通览了一遍,还好,除了立体几何,都是她熟悉的内容,而且立体几何相关的她也已经自学过一些了,多少能动笔。
她答题很流畅,写完整张卷子的时候,离交卷还有半个小时。剩下半道大题、一道选择和一道填空没有头绪,都是立体几何的题目。
弋戈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又交替着摁了摁手指上的关节,才低下头去,准备用最后半小时死磕这三道题。
可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杨红霞又像上午一样,隔几分钟就往她这边晃悠、探脑袋、轻声咳嗽,似乎很不甘心,非要从弋戈这里发现点什么才对劲似的。
弋戈原本专注的注意力被她时不时打断,本就不太熟的题目,更加没思路了。
她越是急躁,就越是没头绪,一条简单的辅助线,怎么也找不准位置。明明在脑海里想的时候没问题,往图上一画,又不对了。
杨红霞在教室后方反复踱步,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扰得弋戈心烦意乱。
终于,弋戈心里着急,手上一用力,试卷纸被擦破了。
“……”
这条辅助线,是彻底画不出来了。
时间只剩最后十五分钟,弋戈不再纠结这道大题,转战选择和填空。
填空题做完,杨红霞又踱回她身边,在她座位旁边停留着,抱着手臂,侧倾身体看着她的试卷。
弋戈忍无可忍,抬头看了她一眼。
杨红霞终于找到了发挥的机会,拧着眉毛呵斥道:“不要乱瞟,自己写自己的!”
弋戈胸口气结,唰唰在草稿纸上写了个大字,直接怼到她面前。
副校长探头过来一看,勃然大怒,手掌重重地拍在她桌面上——
“你写的这是什么?!”
其他同学纷纷侧目。
弋戈抬头,淡淡地迎着她的怒视,“我叫你走开,看不懂?”
“你怎么跟老师说话的?!”
“叮铃铃——”
考试结束。
弋戈把答题卡塞到她手里,起身想要离开。
“你给我站住!”杨红霞火冒三丈,“你跟我去校长办公室!”
*
两天的考试结束,老师们被关进综合楼连夜阅卷。
翌日,树人中学高二(一)班的学生们得知了两条大新闻——
第一条,新来的那个转学生刚考完数学就被叫进校长办公室了。
第二条,夏梨这次考砸了,年级第一怕是悬。
树人的惯例,考试后发卷子的那天不上早读。
弋戈走进教室时已经是 7:45,她知道所有人都在偷偷看她,一定是因为数学考试那件事。
她目不斜视地走到位子上坐下。
热心的班长同桌再一次投来关切的目光,但因为见识过弋戈的脾气,她没敢直接开口。
倒是后座的范阳,盯着弋戈的后脑勺,又联想到这两天听到的种种刺激八卦,实在是按捺不住,手贱地戳了戳弋戈的背。
“喂,喂!”他叫道。
弋戈黑着脸转过头来,“有事?”
范阳兴奋地问:“我听说……你跟杨红霞杠上啦?”没等回答,他赞叹起来:“牛啊大姐,我都不敢跟灭绝师太正面交锋,她太能哔哔了!”
“……”弋戈又黑着脸转回去。
范阳又戳她一下,“哎别走啊,跟我们说说,你怎么就跟杨红霞干上了?她骂你了?你骂她了?……我靠,你不会真的作弊了吧?!”
自前天以来,学校里流传着种种说法,关于一个空降的转学生怎么就和灭绝师太正面硬刚上了。有人说,是因为弋戈考试不规矩被杨红霞抓了现行;也有人说是杨红霞先找茬,弋戈才骂了她。
总之,大家把她俩对峙的场面传得十分离谱,比李莫愁杠上了灭绝师太还惊天动地。
范阳起先觉得作弊是不可能的,都已经在最后一考场了还有什么作弊的必要?可现在看弋戈不说话,他又想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简单。
夏梨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朝他使眼色。
蒋寒衣也抓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捏,警告他闭嘴保平安。
“干嘛,我就问问!”范阳莫名道。
说着,他还要继续去戳弋戈的背。
“……”
“……”
蒋寒衣和夏梨二脸绝望,仿佛已经看到了范阳半分钟后血溅当场。
还好,上课铃拯救了他。
第一节是语文,弋戈第一次见到了语文老师,是个很年轻的女生,打扮得也青春靓丽,这让她有些意外。她还以为尖子班都会是教龄二十年以上的秃头呢。
答题卡发下来,她毫不意外地迎来了一个不太好看的分数——99.
60 分的作文,她只拿了 38 分。前面的题目,除了前三道论述类文本阅读和古诗文默写,她每一题都得扣一两分。
弋戈看着那两位数有点烦躁,抬头随意地看了看别处。
正好对上夏梨的目光。
再往下一点,看到了她的分数,129 分。
夏梨朝她温柔地笑了笑,两枚小梨涡显得她更甜美了。她看见弋戈的分数,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有些欲言又止。
弋戈牵牵嘴角笑回去,低头继续检查自己的失分点,然后认真跟着老师的节奏订正试卷。
虽然根据经验,再怎么订正,她这分数也不会有什么起色。
弋戈考不好语文,就像银河小时候怎么也学不会用奶嘴喝奶。
这都是命。
第二节数学课,刘国庆夹着一沓卷子走进教室,潇洒地往讲台上一扔,“课代表来发一下!”
蒋寒衣站起来开始发答题卡。
弋戈有些吃惊,这货居然能当课代表?再一想,怪不得他那天在刘国庆眼皮子底下打游戏也丝毫不慌,原来是亲生的。
发完卷子,刘国庆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想起来让弋戈做一个自我介绍——在她已经转学快一周之后。
“我们掌声欢迎一下新同学!”
弋戈抬头看了看讲台上笑眯了眼的刘国庆,又看了看自己桌上刚发下来的数学试卷,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成绩改变了他对她这位“乡下转学生”的看法。
147.
她最后关头瞎选的那个选择题居然蒙对了。
那半道她没有思绪的大题,也拿了点步骤分,最终只扣了三分。
弋戈把试卷反过来扣在桌上,起身走向讲台。
她折了半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说:“大家好,我叫弋戈。”
接着径直走回座位。
班里静了几秒,刘国庆搓了搓手,点点头道:“欢迎弋戈同学加入我们班哈,接下来的两年里,希望大家互相帮助,共同进步!”
刘国庆开始讲评试卷,弋戈能感觉到夏梨一直往她这边看,想知道她的卷子答得怎么样,大概又是要提供帮助。
弋戈对这位班长兼同桌的过度热情已经不太耐烦,反正都 147 了,她干脆再次低头做起自己的事,还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身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夏梨没有再关注她。
下课后,刘国庆把弋戈叫进办公室。
“原来你基础这么好!”一坐下,刘国庆就不掩惊喜地说了句。
弋戈站在他面前,如实道:“我第 12 题是蒙的。”
刘国庆喜色不减,还非常善解人意地替她分析了原因:“没事,立体几何你们是不是还没学到?咱们这进度确实快一点,而且我看你其他题目都答得很好了。”
弋戈“嗯”了声。
“找你来呢,是有两个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刘国庆慢悠悠吹了口茶叶,“一个是,你需不需要换座位?”
“?”弋戈有些疑惑,刚坐一天就换座位?
“哦,没事哈,你个子虽然挺高的,但毕竟是新同学,坐倒数第二排会不会有点影响听课?”刘国庆看出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
弋戈默然。
她身高 1 米 78,在女生中远远不止算是“挺高的”。
一张高分的试卷就能带来一个换座位的机会,甚至把她前天犯的“不尊重师长不遵守考场纪律”的错误也一笔勾销,这位刘主任还真是一点不掩饰自己唯成绩论的心思。
哼,重点学校?人文底蕴?素质教育?
狗屁!
弋戈又在心里愤青了一把。
她不想再认识新的同桌经历新一轮的寒暄,直接摇头拒绝。
“啊……也行,夏梨帮你融入融入环境也好。”刘国庆顿了顿,又说:“第二个事,你愿不愿意当数学课代表?”
“?”弋戈更惊讶了,这位大爷哪来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你可能不知道哈,每次我出的试卷呢,他们都是要掉一层皮的,这次年级平均分估计都上不了 80。”刘国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无得意,“就你一个考到 145 分以上,所以说实话,你的成绩非常让我惊艳。”
“我现在的课代表是蒋寒衣,上学期临时委派的,当时找不到合适的人,”刘国庆看起来有点头疼,“那小子数学成绩不错,但性格不太沉稳,不是很适合当课代表的。”
“你觉得呢?”刘国庆巴拉巴拉一大串,最后问一句。
弋戈明白老师露出这种微笑基本等于不容拒绝,说是“征求意见”,其实是知会一声而已——上位者都这样。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
“我性格也不沉稳。”
第08章 .“她数学147,你觉得怎么作弊能考147?”
刘国庆的表情有点僵,但他毕竟当了二十多年老师,很快调整过来,温和地问:“能和老师说说,是什么原因吗?”
弋戈看着他和煦慈祥的笑容,不得不想到仅仅两天之前,也是在办公室,他对她的态度和现在截然不同。
杨红霞拉着弋戈穿过满走廊围观的人群,怒气腾腾地把她带到校长和刘国庆面前“接受审判”。
“刘老师,你看看你们班的好学生!”
弋戈写着个潦草的“走开”两个字的草稿纸被她“啪”的摔在桌上。
刘国庆一看,脸色就变了,皱眉质问弋戈道:“这是你写的?!”
弋戈点头,“是。”
“还好意思说是!你想干什么?!”刘国庆怒火中烧。
弋戈面不改色,“她一直在我身边晃悠,影响我考试,所以我想让她走开。”
杨红霞声音尖利:“你要是不心虚,怎么会这么怕老师监考!”
弋戈:“你觉得你在我身边晃悠的频率正常么?你的脚步声、咳嗽声,哪一样对考生来说不是干扰?”
“你从上午考语文就不正常!”杨红霞气得说不出话来,又转向刘国庆,“刘老师,这就是你收进来的好学生?!”
刘国庆此时却收敛了方才的怒意,看了眼弋戈。
这两天他终于有空看了看她之前的成绩单,也扫了眼她的档案。他心里有数,弋戈没必要作弊。
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
但杨红霞气成这样,又是在校长面前,不给个交代说不过去。
他一时没说话,杨红霞已经开始新一轮的训导。
“我们树人,从来没有这么态度不端正还不尊重师长的学生!”
“老师监考严厉一点是因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从来不担心第一考场的学生?你自己怎么不反省反省!”
“刚来就敢作弊,树人的风气都……”
弋戈默默听她义正言辞的一大串,却在此时开口了。
“我没作弊。”弋戈冷冷地看着她说。
杨红霞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还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断定了一个学生“作弊”。
她执教三十年了,虽然因为教学严厉不苟言笑被学生背地里叫作“灭绝师太”,也从来不受学生欢迎,但一直自认是个公正负责的老师。
她很久没因为生气而口不择言过了。
杨红霞没接话,轻哼了一声。
弋戈则表情冷淡,但目光坚毅,看着校长又说了一遍:“我没作弊。”
老校长头发花白,揉了揉眉头,给刘国庆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他自己班上的学生自己搞定。
刘国庆轻咳了声,指了指弋戈说:“这个事情我们老师会调查清楚,教室里都有监控,调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弋戈说:“调查结果出来了,请告诉我一声。”
刘国庆没想到她会这么要求,怔了下才点了个头,又正色道:“但不管结果怎么样,你现在都要给杨校长道个歉。怎么能那样和老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