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凶猛——林不答【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28 17:15:53

  没办法了,弋戈只能扯着嗓子地喊了句——“三妈!有狗!!”
  尾音发颤,她也害怕得快哭了。
  很多年后,弋戈仍然不承认——在这场和恶犬对峙的战斗中,她确实是哭了的。
  而在蒋寒衣的视角里,弋戈勇敢的背影孤零零地支在被夕阳映红的天空下,晚风把她的衣角向后吹起,比大片还大片。
  大人们听见动静赶来,那流浪狗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弋戈刚松下一口气,又听见身后一声虚弱的惨叫——“啊!”
  一回头,蒋寒衣握在手里的那只小狗崽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他肩上,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受了惊,咬着他的脖子就不松口。
  幼崽没长牙,怎么咬也不痛,但蒋寒衣刚捱了那么重的一口,还处于恐惧中,所以惨叫出声。
  弋戈走上前,把小狗崽抱到自己怀里。
  而让蒋寒衣发出惨叫的那块“伤口”上,除了亮晶晶的口水,什么也没有。
  弋戈默默地看了蒋寒衣一眼,问:“你没事吧?”
  其实这句是废话,蒋寒衣腿上都流了那么多血,怎么可能没事?但弋戈也不知道应该要问什么,只是觉得就这么走了也不太好。
  蒋寒衣十分坚强地摇头说:“我没事!”
  “那就好。”弋戈点点头,抱着小狗崽又问:“这是送我的?”
  “嗯,你别看他现在丑……”
  他想要隆重介绍一下这只先天相貌有些抱歉的小狗,抬抬它的身价,免得弋戈嫌弃。但还没说几个字,弋戈撂下句“谢谢”,抱着狗走了。
  清晰的记忆到这里就断了线,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弋戈不太记得了。
  印象中,恶犬事件发生后好像就没怎么见过蒋寒衣,大概是又转学回省城了。而那只小丑狗一直跟在弋戈身边,有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银河。
  时间太长,她那时候年纪又小,起初有人问起银河哪来的,她嫌麻烦就回答“捡的”。这么说着说着,自己都快分不清了,下意识地觉得银河就是捡来的,连带着那个送给她狗的人,也被丢到了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去了。
  而现在,蒋寒衣躲在修车铺里和她挥手的样子,渐渐和当年那个骑在她家墙头上的小男孩重合。
  原来就是他。
  弋戈心里觉得好笑,怪不得他那么怕银河,看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看样子,蒋寒衣也并不记得她。
  被狗咬这么深刻的经历都能忘?弋戈纳闷。
  算了,看他那二百五的样子也不像是能记事的。她又很快给出了自顾自答案。
  回忆被翻起一页,弋戈简略复习了一遍,只觉得乏善可陈,便又按了回去。她把新买的自行车停进院子里,喂银河吃了小半袋零食,又回房间自习去了。
第06章 .毕竟他现在从里到外,从灵魂到皮囊,都特别有个人样
  老蒋收了摊,蒋寒衣试图蹭他摩托车骑未果,悻悻晃悠回了家。
  走到楼下,发现蒋胜男女士的车停在车位上。他眉毛一扬,撒腿往楼上跑。
  刚拉开单元门,蒋志强臊眉耷眼地拎着一盒燕窝走出来,父子俩差点撞个满怀。
  蒋志强抬眼见是儿子,先是愣了两秒,然后又耷拉下眼皮,戏剧性十足地提了一大口气,又长叹出声。
  蒋寒衣没有这么多心理活动,看见大半年没见的亲爹,他只有一个反应——“爸!你怎么又来了?!”
  蒋志强刚在楼上被前妻从经济条件到相貌人品全方面冷嘲热讽了一顿,下楼碰见儿子,迎面又是这么冷冰冰的一句,一颗心等于被正反两面不同角度不同力度地抡了两巴掌,算是凉透了。
  但他习惯性地想卖卖惨,于是颓然叹道:“寒衣,你妈妈……还是不肯见我。”
  蒋寒衣对他亲爹这套“人到中年妻离子散”的凄惨论调早就免疫了,这会儿卖惨求原谅,真当他不知道当年他搞外头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那一套么。
  不过是一直没挑破罢了——不是他不想替亲妈出气,而是蒋胜男女士做事太干净利落,发现蒋志强出轨后立刻提了离婚,然后股权分割财产分配,幼年蒋寒衣还没从“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分开”的疑惑中反应过来,蒋胜男已经牵着他搬进敞亮的新房子,言简意赅地通知他:“以后咱娘俩过。”
  年仅七岁的蒋寒衣过上“孤儿寡母相依为命”的生活之后,非但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受欺负被排挤,反而人见人爱顺风顺水地长到 17 岁,一来因为他天生乐观又讨人喜欢,“没爸爸”这种事在他身上从没成为一个弱点;二来,他的母亲蒋女士强悍如铁,无坚不摧。
  蒋胜男是杭州人,大学念的商务英语,毕业后留在江城做生意,专业能力强,人际交往方面更是一把好手,不到二十五就把自己的小公司干得有声有色。可惜,三十岁之前她栽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跟头——为色所迷,脑子一热嫁给了蒋志强,还心甘情愿地退居幕后过上了相夫教子的生活。
  做生意方面,蒋志强实在没什么天赋,即使上任一把手,公司也还是靠蒋胜男以前打下的基础支撑着。可惜蒋志强对自己的认知不太清晰,过了几年江山美人的好日子,得意忘了形,觉得自己今时不同往日了,先是外出应酬的时候敢揩服务员的油了,又是在公司里和实习生眉来眼去了,最后就发展到在外租房子养小三了。
  被蒋胜男发现的时候,他还十分沉痛地剖析自己:“我犯了错,但并不是不可原谅,说到底,我和你的感情基础是别人比不了的。”并且,他话里话外都在表忠心,“虽然我乱搞,但我从没想过离婚”,言下之意——“你永远是大房”。
  这话听得蒋胜男差点没当场吐出来,直接扬手扇了他一巴掌,骂道:“滚你妈的,哪个地摊上买的盗版文学跟我在这放洋屁!”
  蒋胜男把一辈子知道的脏话都骂出来了,还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发了好大一通火,起诉离婚的时候却理智得很,几张照片把蒋志强这个过错方锤得死死的,逼他净身出了户,带着儿子单过去了。因为一家人都姓蒋,她甚至连给儿子改姓的功夫都省了。
  蒋胜男这些年忙着做生意,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是常有的事,是以对儿子的管教并不严格,但也明明白白给他划了底线——不违法,尊重人,负责任。其他比如成绩之类的,爱咋咋的,她不强求。
  蒋女士原话是这样的——“分数高低不能说明什么,你考再高挣的还能比我多?”
  蒋寒衣心服口服,就这样在衣食无忧精神愉悦的环境里被放养着长到了十七岁。
  据他观察,蒋胜男女士对他喜人的长势也是很满意的,毕竟他现在从里到外,从灵魂到皮囊,都特别有个人样。
  而“有个人样”,正是英明神武的蒋女士对他的全部要求。
  蒋志强抬手抓着儿子的胳膊,恳切道:“寒衣,你也劝劝你妈妈……我们这把年纪了,实在不应该再折腾了。”
  蒋寒衣没心没肺地笑了声:“我妈就那样,爱折腾,也什么都折腾得挺好的,赚钱恋爱一样没落,你就别担心了。”
  他虽然是笑着的,但目光冷淡,眼里含着层冰似的。
  蒋志强听见“恋爱”两个字,心里一慌,正要追问,对上儿子冰冷的眼神,什么话都给吓回去了。
  蒋寒衣继承了父亲的好皮囊,脸庞棱角分明,浓密的横眉剑一般斜斜扫入鬓角,一双细长的瑞凤眼,眼睛大而双眼皮窄,到眼尾处微微上挑,总像含着笑意似的。然而嘴角一敛,不怒自威。
  他仍噙着笑,心里虽然烦蒋志强,但没打算真的和他撕破脸皮。
  蒋胜男女士说:“你爸出轨,那是我和他的问题;你和你爸,那是另一个问题。”她不需要儿子替她出气评理,但是要他自己想清楚,“你要觉得你爸对你挺好的,那你该怎么孝顺他就怎么孝顺他;你要觉得不好,那也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
  一码归一码,这是个简单但有用的道理。
  平心而论,至少在七岁以前,蒋志强在蒋寒衣心里,都还是个有趣又可靠的父亲。
  蒋寒衣不想把自己搞得苦大仇深,也没那闲情逸致去恨谁,于是这么多年,他对蒋志强一直保持着“碰了面就喊爸,没碰面逢年过节也能电话问候一下”的随和态度。
  但最近的蒋志强确实有点太烦人了,平时短信骚扰骚扰他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敢登门了,还专挑蒋胜男在家的时间。蒋志强时不时来找他诉诉孤寡的苦,他尚且能勉强接受陪个好脸,谁让他生下来就是给人当儿子的;但蒋志强硬要来恶心他妈,他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蒋寒衣捏捏眉心,皮笑肉不笑地说:“爸,你跟我妈都离婚多少年了,别再来了。你要想见我,直接打个电话给我就成,我请您吃大餐!”
  蒋志强还想再说什么,蒋寒衣已经拉开单元门,摆出了送客的姿态。
  蒋志强可怜巴巴地看了儿子一眼,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得再叹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走了。
  蒋寒衣回到家,蒋胜男正悠闲地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端了碗新炖的燕窝吃着,一屋子的奶香味。
  蒋寒衣扭头看了眼厨房料理台上的包装,他母亲大人吃的燕窝果然还是那个老牌子,目测比刚刚蒋志强拎着的那个不知名杂牌贵了至少得有一位数。
  而看蒋胜男这兴致大好的模样,要么是又谈下了个大单,要么是刚刚大骂蒋志强发挥极佳,酣畅淋漓。
  蒋寒衣觉得二者皆有的可能性高些。
  于是他非常狗腿地走过去,“蒋总,奴才可想死您了!”
  蒋胜男嫌弃地挪屁股坐远了点,睨他一眼,问:“又给你舅看店去了?”
  “啊。”蒋寒衣应声,“我还帮我舅卖了辆车呢。”
  蒋胜男呵了声:“他那堆古董还没锈?谁买的?”
  “没呢,我舅多宝贝车啊。”蒋寒衣说,“我同学还挺喜欢的。”
  “你同学?”蒋胜男有点惊讶,她印象中这个年纪的小孩都追求性能高造型酷炫的车,哪个小朋友这么有品味?
  “嗯,新转来的。”蒋寒衣又想到弋戈牵着大狗的高挑身影,一拍脑袋,“妈,咱家卷尺在哪儿?”
  “你干嘛?”
  “我量量身高!”蒋寒衣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掏出卷尺,贴墙站好,“你来帮我看看。”
  蒋胜男不知他这又闹的是哪出,老佛爷起驾似的缓缓从沙发里站起来,踮着脚用手指在他头顶的位置标了个记号。
  这面墙壁上从下至上一道道的刻度和日期,都是蒋寒衣从小到大量身高的记录。
  最近一次记录还停留在一年多前,蒋寒衣蹿过一米七之后蒋胜男替他量身高就很费劲了,索性也就不量了。反正他儿子身高长相已经远超合格线,不愁嫁。
  “你又受什么刺激了?”蒋胜男问。
  蒋寒衣拿卷尺仔仔细细量了下自己的身高,正正好一米八。
  “这不科学啊……”他纳闷地嘟囔了句,弋戈难道超过一米八?
  “别神神叨叨的,有事说事!”蒋胜男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
  “哎,就是我们班转来的那个新同学,个子挺高的,我……比划比划。”蒋寒衣莫名地有点不好意思。
  蒋胜男噗嗤笑出声,感叹了一下青春期幼稚的胜负欲。“你又不是姚明,有人比你高不是很正常。”
  “不是,她是个女的!”蒋寒衣补充道。
  “女孩子?”蒋胜男也有点惊讶了。
  “对啊!特别猛一女的。”蒋寒衣拿手比划了下,脑海里又浮现弋戈的身影。
  也不知怎的,他一想到弋戈刚刚默默帮他扶车的举动,还有她那天果断推翻范阳课桌的样子,心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既觉得新奇,又好像有点熟悉。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女生,老觉得挺有意思的。
  他想不出更贴切的词了,摆摆手说:“哎反正就一女生,跟我差不多高,整天牵条巨大的狗,看起来牛逼哄哄的!”
  蒋胜男看着儿子丰富的肢体语言和渐渐激动的语气,敏锐地眯起了眼,抱起臂退后一步审视地问:“你就是这么背后说人的?”
  蒋寒衣一看他妈这种表情,立刻明白她误会了——蒋家家训,不许背后议论别人,更别提嘲笑和讥讽。
  他忙解释:“没没没,我没那意思!我就觉得新奇,随口一说!其实我的意思是……她、她看起来还挺帅的!”
  蒋胜男冷哼一声:“你少跟范阳那个嘴上没边的学,哪天要是被人打死了,我可不给你收尸。”
  蒋寒衣:“……”
  蒋胜男把他手里的卷尺收了,又喝完最后一口燕窝,把碗往茶几上一撂,指挥蒋寒衣道:“你,把碗刷了。”
  蒋寒衣:“杜阿姨呢?”
  蒋家的保姆叫杜丽娟,从蒋寒衣三年级起就在家里做事了。蒋胜男生意非常忙,这么多年一直是杜阿姨照顾蒋寒衣的衣食起居。
  蒋胜男闭目养神,“我都回来了,给杜阿姨放个假。”
  蒋寒衣:“……”
  您是回来了,倒也没见您动手啊!
  蒋寒衣认命地“喳”了声,收了碗走进厨房忙活起来。
第07章 .新来的那个转学生刚考完数学就被叫进校长办公室了
  周一,树人中学高二年级的第一次月考准时来临。
  在最后一考场,弋戈没有看到在桃舟时司空见惯的“染着黄毛打着鼻环的不良少年聚在一块儿抽烟”的景象。她看着空了的十几个座位,猜测大约是那些不良少年都直接弃考了也不一定。
  但她明显感受到这里的氛围与一班大不相同。
  沉闷,压抑,每个人的眼睛都无神。
  他们看弋戈的眼神也和一班的人不太一样,没那么多的惊异、好奇或是意味难明的探询,大部分人都只是幽幽地抬一下眼,再默默地收回去。
  看起来,他们都很困。
  弋戈找到自己的考号,她的位置是临时加的,最后一考场的最后一个座位,和垃圾桶比邻而居。
  一个男生拖着步子慢腾腾地走过来,一边走一边擤鼻涕,发出虚弱的黏糊糊的声音。
  鼻涕擤完,他站在离弋戈两步远的位置,有气无力地扬手一抛。
  那坨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极低的抛物线,擦过弋戈的桌角,险险落进垃圾桶里。
  弋戈的桌面上,留下一道不算长,但很明显的水渍。
  “不…不好意思啊。”那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小声道歉,鼻音浓重。
  弋戈的脾气发不起来,摇头说:“算了,你拿纸擦干净吧。”
  “好。”男生又慢腾腾地从兜里掏出另一坨纸团。
  和刚才那坨比,只是干和湿的区别而已。
  虽然知道这团纸大概率是干净的,只是塞在兜里变皱了,弋戈还是有些膈应,眼皮跳了两下,扭头不想看了。
  那男生不知是不是感冒太严重了,一边吸着鼻子一边展开纸巾,动作实在很慢,还没等他开始擦,预备铃打响,监考老师抱着卷子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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