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帘子正中挂的是一副大大的老旧照片,照片中的“心澄”穿着复古的白色礼服和一个眉眼清俊的男人依偎在一起,笑容甜美。
林昭苏神色的复杂地看着心澄,某些细碎的微光在目光深处闪烁着。
父母的死在这个家一向讳莫如深,尽管心澄从小就知道他们不在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和外公外婆聊过这件事。
她怕,怕老人精神上再受什么刺激。
她也知道自己和母亲很像,她枕头下有一张她们的旧照片,但是没有这张婚纱照这么清晰。
心澄呆呆地站在那副照片前面,用目光描绘着喻文茵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眉眼轮廓,还有童名远那一头海藻似的波浪头发,一颗心如同浓硫酸泼过,那些本该有的千转心思顿时化作乌有,胸口的部分突然剧痛却又空的要命。
她下意识地扯掉了束发的头绳,让自己一头弯弯的长发披散下来。
在房间内昏黄灯光的作用下,林昭苏再一次看到她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淡漠和悲伤,迷离和清醒。
她就像这天上清幽月光,有一种触不可及的遥远温度。
一滴、两滴……泪水顺着心澄的脸颊滑落了下来,却又像是天上的星落在林昭苏的湖水里,烫得他心痛,让他想包围她保护她。
“别哭。”林昭苏俯下身子将她的身体转向自己,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帮她擦干眼泪。
心澄不语,仍是转眸去看墙上的照片。
风从窗户吹进来,昏黄的吊灯摇晃,墙上喻文茵和童名远的笑容忽明忽暗,忽明忽暗。
“心澄,别哭。”
心澄只是无声的流泪,像是失了魂魄的娃娃,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林昭苏心里有如十万只蚂蚁在撕咬,他不希望他心中的姑娘钻牛角尖,陷入到永夜里去。
“心澄,如果说我能懂你现在的心情,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他再一次把心澄的脸转向他,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
很好,她没有再回避他的目光。
他把她按在椅子上,而自己拉过另外一把,就坐在她的对面。
“十三岁以前我一直我的外公外婆生活在昭苏的兵团里,新疆的昭苏,你知道吧。”
“那里美吗?”
“当然。”林昭苏没想到她会接他的话,内心稍安。
“天马之乡昭苏,那里的有最美丽的草场,最纯净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和薰衣草田,如果你愿意,将来我带你去看。”
“那里是我们家两代人爱情的见证地,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名字的由来。”
原来是这样……
心澄还以为他的名字是他那个当兵的老爸图省事随便取的呢。
“我外公外婆是新中国第一批参与边疆生产建设的成员,外公是农林方面的工程师,而外婆是一名文艺兵。她生于十分洋派的富庶家庭,拉得一手非常棒的小提琴。外公外婆一生志趣相投,和如琴瑟,他们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心澄敏锐捕捉到他话中暗藏的意思:“最爱?那你父母呢?”
“父母?”林昭苏苦笑了一下,“或许我只是他们一个爱的意外吧。他们眼中只有彼此而已。说来可笑,由于常年缺失的陪伴,当我不得不出现在他们生活中时,他们甚至比我还惶恐不安。”
“你外公外婆,他们现在好吗?”
“走了,车祸。怕我在城里生活不习惯,坐很远的车来看我,还没见面就发生了意外。”林昭苏的手抵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眉头轻蹙,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不过,心澄没有看到眼泪。
“好好活着,为了爱你的人。”
“爱我的人。”心澄小声重复这几个字。
“世界上最为可怕的是,为人父母不需要考试。他们生了孩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照顾和陪伴他长大。”
林昭苏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可明明他话里话外都是意难平。
“很多父母都把孩子当成替自己完成梦想的工具,更可笑的是,他们偏要把这冷冰冰的利用关系描绘成温情脉脉的样子。”
能说出这句话,心澄更加忍不住对他侧目了。这家伙平时看着挺温和的,没想到内里也这么尖锐。
“你好像很怨恨自己的父母?”
“不,相反,我很羡慕他们。我庆幸我是因爱而生的,我祝他们相爱到老,我过好我自己的人生就行了。所以我跑奶奶家那边读的本科啊,我离他们远远的,免得在家里碍眼。”
“还算有眼色。”心澄的似乎是没有那么悲伤了,她用手抹了抹眼角又将头发拢成马尾。
“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心澄将目光转向墙上的喻文茵。
而林昭苏给她的回答是沉默。
心澄回眸,发现他的脸上都是欲言又止和悲悯。
“她死于难产。”短短的几个字好像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心澄的眼泪又开始不停地涌出来。原来不是自|杀,是难产。她不是故意抛弃自己,她甚至为了自己付出了生命。
林昭苏一直觉得人与人之间或许可以做到浅层次的短暂共情,却无法真正对彼此的快乐痛苦感同身受,可是为什么,遇到了她,她哭的时候他会心痛,她笑的时候他会莫名欢喜?
他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将她拥在了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他的臂弯圈住她颤抖的肩膀,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这样一辈子给她爱和安全感,让她不要一个人承担所有。
心澄活这么大没有流过这么多的眼泪。
她压抑了太多年了,整个青春期,她不敢放纵叛逆,不敢和长辈对抗,不敢和任何人谈及身世,不敢放肆的爱一个人……
许久许久,她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却不知道怎么将自己的头从他的怀里抬起来,然后又该怎么伪装成若无其事。
她自认为自己是冷静的,成熟的,强大的,独立的,她从没有想过依附于谁。可是今晚的脆弱,让她在半个陌生人面前失了体面。
“林昭苏。”
“嗯?”
“天将破晓了。”
“好,我们回去睡吧。”
“恩,今天谢谢你。”心澄不敢抬头,只是慌乱的用手去擦他胸前被自己的鼻涕眼泪弄湿的地方,却发现这样的行为除了徒增彼此的尴尬实在毫无益处。
“心澄,你别想太多,虽然你爸妈不能陪着你长大,可是你身边有这么多人愿意把你捧在手心里疼呢,你可不是什么身世可怜的孤女,你是最珍贵的宝贝。”
他这宝贝二字着实把心澄惊着了。
她当然是从来没有自怨自艾过,喻文沛和林柏杨惯得她无法无天,她可没时间天天林妹妹似的抹眼泪。
她和他之间如果非要类比,那也得是她当薛蟠好吗?
“嗯,我回去睡了。”她转身大步离开。
林昭苏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
然后他恍惚地回屋和衣躺下,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放在胸前,慢慢地闭上眼睛,似睡非睡,似梦似醒。
与此同时,旁边的易冬却突然睁开了双眼,晨曦的光从窗户溜了进来,却似乎再怎么也照不亮他眼底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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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修
这两个星期,莫凡作为M集团在东原的总负责人,参与了东原政府第12号和第16号两宗土地的招拍挂。
虽说地产行业早已过了它的黄金时期,但三线城市目前仍是很好的投资市场,这一点,莫凡同意父亲的判断。
所以他才会同意来到东原——父亲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他身边很多朋友都不愿意接手家族企业、重复父辈的人生。可是他莫凡不一样,他恨不得将父亲走过的路都走一遍,把他经历的痛苦都承受一遍。
这一切倒不是因为他爱他、崇拜他,而是他迫切渴求可以和他抗衡的力量。
莫凡今天是第一个来到公司的。
无论前一天应酬到几点,通常情况下他都会准时来公司打卡,开早会,处理文件。阿伦也曾侧面提醒过他,叫他不要给员工制造额外的压力。
可是这个家伙却笑着说,不这么早就看不到前台小姐急匆匆换高跟鞋和补口红的样子了。
话虽这样说,阿伦倒也没见他对前台小姐如何特别,顶多是她进来送咖啡的时候夸一夸她今天的妆容很别致,发型也好看,裙子特别衬她的身材。
前台小姐娇羞地推门而去,莫凡的思维其实都还在手头的工作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离。
如今但凡有点远见卓识的父母都会倾尽资源地培养孩子,富豪们更是如此。
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二代们,除了个别实在烂泥扶不上墙的败家子之外,最后基本都成为各行各业中非常优秀的那一类人,而他们背后的资源也让他们更加容易获得成功。
可在阿伦看来,莫凡就是这一类人中的奇葩。他的妈妈就是二代,到他这,就算他从出生开始就选择躺平,家里的钱大概也够他挥霍几辈子的。
但也不知道是和谁较劲,他愣是自己考上了国内的顶级学府,然后又凭着优异的成绩拿到美国名校的OFFER,毕业回国直接进入总公司工作。
莫凡极具商业头脑,阿伦认为这跟他的教育经历没有任何关系,那就是与生俱来的。
他那敏锐的嗅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以及严谨思维逻辑,并不是通过训练和培养可以获得的。
可以说,这家伙除了私生活有点不检点之外,就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了,要说这也很正常,一个大脑时刻在高速运转的成年男人在温香软玉中放松一下又怎么了?
况且他也从没有强过谁,就算他不愿意,还有姑娘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到他愿意为止呢。
不过今天,这莫凡算是遇到了对手。他的西服是笔挺的,发型是一丝不乱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只是,这大夏天的围个丝巾他不热吗?而且那若隐若现的红色划痕……
他这是让女人给挠了?
阿伦突然兴奋起来,他这是要见证历史吗?
“咳。凡哥,昨天晚上你去哪了?”
“明知故问。”莫凡将手里的烟掐灭,开始看今天和基金公司开会的资料。
“您这,不会是挂彩了吧?”阿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在关心。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莫凡抬头看了他一眼。
“哎,得手了没有?”
“你胡说什么?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小姑娘。”
“哎呦,凡哥,你完了,这回你真的完了。”
“还没到最后呢,到底是谁完了还不一定呢。”莫凡将资料合上,他已经将整个谈判的过程在脑子里演练过,一切都不再有漏洞。
“不过我看她好像真的挺不待见你的。”
“你怎么看出来的?”莫凡的语气仍旧是漫不经心的。
“我觉得吧,她看你那眼神,特别的冷静,按理说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碰到一个条件还不错的男人勾引她,我是说喜欢她,怎么可能一点春心都不动呢,这不符合生物法则啊,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她心里有人了。”
莫凡脑子里闪过心澄的脸。她的外表跟平常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没有任何刻意扮酷,甚至连妆都没化。
可是当他和她的眼神对视的时候,他就是能感觉到她骨子里的那种野和狠,还有没有把世间万物放在心上的漠然。
“她单身。”尽管她说她有男朋友了,他偏不信。
“单身不代表心里没人吧?要么就是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男人。”
阿伦还在认真地思考着,不想一个不明物体直接朝他飞了过来,要不是他反应快,直接就破了相了。
这什么人啊,他在这帮他认真分析,他却对他这么心狠手辣,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通知开会!”
“好的莫总。哎,那今晚你还去找她吗?”
“我昨晚是告诉她我会去找她,但是我偏不去,缠得太紧了招人烦,我这给她预设了剧情,今晚上我不出现她才会发现她在不自觉地想着我。”莫凡微微仰头眯着眼睛笑。
心澄想的没错,他就是个斯文败类。
不过莫凡实在过于自信了。从昨晚到现在,心澄的脑子一直重复闪现的都是喻文茵夫妇照片上的样子,根本没有心思考虑任何庸俗的男女关系。
几乎一夜没合眼,虽然大脑已经疲惫的一片空白,她却实在没有一丝睡意。
美珠还在孩子般酣睡,换上有口袋的白色卫衣长裙,心澄插上耳机出了门。
乡下的时光是悠闲且缓慢的。清晨的天空蓝的澄澈,云像仙女的广袖轻薄瑰丽。田里的稻海漫漫无边,叶子上的露珠,晶莹剔透。
露水打湿了她的帆布鞋,风把她的头发吹乱,但是她却毫不在意,只是一直往一望无垠的绿色中走去。
田埂上的野花开得清新可人,拇指大的小青蛙调皮地蹦到她的脚面上,然后又惊恐的弹开,落入水洼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她的耳机传来刘昊霖的《儿时》,歌词和旋律之美让她不自觉地伸出双手拥抱看不到的清风。
她仿佛透过朦胧的双眼看到了小时候赤着脚在田埂上奔跑的自己,还有身后看着她笑的外公外婆。
外婆穿着她最喜欢的碎花裙子,时光鲜嫩,他们还没有像今天这样苍老,那是她最珍贵的童年。
刘昊霖的歌词里外婆叫姥姥,可她的张女士来自江南水乡,她和林昂按照南边的规矩称她为外婆。
她不经意地回过头,却发现林昭苏正迎着朝阳灿烂的光向她走来。
这个画面一下子就让她想到了05版的《傲慢与偏见》,达西先生也是在这样的朝露中走向他深爱的姑娘。
然后他说:“我必须告诉你,你已经占据了我的身体和灵魂,我,我爱你。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再与你分离。”
心澄心里默念这段英文台词,直到林昭苏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神色同样憔悴,不过他也换了干净的卫衣和短裤,她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肥皂的味道,然后他对她展颜。
“早。”
“早。”说完这句,心澄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就只好看着远方不再开口。
“你在听什么音乐?”林昭苏突然发问。
“啊?没什么我就随便听。”
“你有特别喜欢的歌手吗?”
“没有。”心澄回答的干脆,倒让林昭苏惊奇。
“你们这个年龄小姑娘不都有自己的专属爱豆吗?”
“你懂得挺多啊。”
心澄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个人觉得演员或者歌手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并不具备什么超凡脱俗的能力能拯救世人,不过音乐和影像可以,所以还是看看作品就好,不必上升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