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可思议地望向松手跌落的染华剑：
“……染华，……你……”
相伴自己多年的染华剑，竟然在最要命的时候背叛了自己！？
李染华心中暗道一声抱歉，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隐约可见的身影蠢蠢欲动，连忙继续装作毫不知情，默不作声。
此时，战场之外。
躲藏起来的弈和见徐子秀在妄渊手下惨败，虚弱无比，身体竟比意识更先一步，从藏身之处一步踏出。
“咔嚓”，脚步触及碎石道路，引得一龙一人一剑注意到这个战战兢兢的少年。
“……弈和……？”尽管徐子秀身上伤口吃痛，他还是强打起精神，对现身的弈和道，“这里危险，你回去……！”
弈和不理他，只盯着趴伏在悬崖之上的妄渊看，见其只是静静看着，无其他举动，便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一步。
一步踏出，无事发生。
弈和见此，胆量愈发变大，脚步渐渐加快，走到了染华剑面前。
徐子秀看见弈和如此行事，心下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弈和，你要干什么？”
弈和弯下腰，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灵剑。
“徐前辈。”
“其实，师傅告诉过我如何以气运成仙的方法。”
“只要杀了你，就可以了吧？”
话到此处，少年弈和终于在无尽崖之上本性毕露。
他举起染华剑，朝徐子秀狠狠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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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坠崖
弈和手中的染华剑, 朝地上的徐子秀狠狠劈去。
在徐子秀震惊的双瞳里，只见染华剑的剑刃倒映其中，清晰可见。
就在剑刃即将触及徐子秀发梢的时候, 染华剑剑锋一转，硬生生扭开的攻势方向, 钉进一旁的碎石路上。
弈和受力吃痛, 眼看染华剑从手中挣脱, 竟硬生生反手将剑握住，打算将剑从地上的碎石路中抽出, 重新刺向徐子秀。
此时，一道白光乍现, 李染华从剑形化为人形, 用一只紧紧钳制住弈和的手腕：
“住手。”
弈和用力挣扎，双眼通红, “你不要阻拦我！”
他要成仙。
人生于世，没有彻底的自由。
童稚如弈和十余年, 一直被老人关在小小的院子之中，潜心修行，却成仙梦碎, 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天地。
即便是自己满心敬仰的师父，也跑不赢岁月, 最终问道而不得，窝居在无尽城之中虚度残生。
如今在无尽崖上苦苦挣扎的徐子秀，尚是天下第一剑宗的宗主，想来也免不了被妄渊所杀的命运。
修道问仙, 所为的不就是跳脱于世外, 肆意逍遥吗？
——这是弈和最为渴求的自由。
为此, 少年弈和不择一切手段。
他要成仙。
即便自己在成仙一道上，没有天赋，只能以气运成仙——即便在上无尽崖的路上，李染华和徐子秀如何劝说，将以气运成仙的恶果告诫于自己，弈和都不曾过改变目标——
他要成仙。
所以他拿起了染华剑。
他要杀了徐子秀。
弈和双眼通红，拼命挣扎，双手却被李染华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李染华修道多年，经历的年岁是眼前少年的数倍有余，一眼便看穿了对方的心思。
她看着不服气的弈和，笑了：
“你想成仙，是不是？”
剑灵一身红衣，站在无尽崖上被猎猎狂风吹起，扬起半天的红色。
“好。”
李染华面容平静，言语间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
“既然你想成仙，那我就帮你一把吧。”她说。
说罢，李染华脚下借力，身体往后一仰，竟拉着弈和一同往无尽崖下深不可见的崖底之下坠去。
弈和一脸惊慌失措，不知李染华此举为何。
“飞升成仙的关键，从来不在无尽崖上。”
唯有其崖之下，有龙妄渊盘伏，无人所访，漆黑不见底。
“你若真想问道，不如到崖下一看。”
李染华带着弈和，两人齐齐向下坠落。
起初，天空上方血红色的微弱光芒，尚能入目，微微映亮了无尽崖锈色的崖壁；然而，无尽崖下不知有多深，半刻钟之后，坠落的两人还没触底，视野中血红色的天空也渐渐消失，周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笼罩，一切事物都笼罩在昏暗中，看不真切，仿若被剥夺了视觉一般。
就在李染华以为，自己会永远在黑暗中向下落去之时，变故陡生。
漆黑之中，一缕金蓝色的瞳光在眼前闪动——在暗处，一个巨大的龙影游走，快速靠近了下坠的一人一剑。
是妄渊。
很快，李染华感觉自己的后领被什么东西轻轻钩住，下落的势头便自然而然止住了。随后，空中勾住她的尖爪抖了抖，拉着李染华袖角的弈和便再也抓不住，被迫松开了手，在李染华面前眼睁睁掉了下去。
“啊。”李染华看着弈和在眼前消失不见，提醒身后勾住自己衣领的妄渊，道：
“弈和掉下去了。”
“没事，他死不了。”妄渊不语，把李染华握在爪间，往深渊之下游去。
李染华沿着锋利的爪尖，落到龙掌之间，问它：
“崖顶上怎么样了？”
妄渊明显被她问烦了，语气间充斥着不耐烦。“徐子秀可是仙剑宗的宗主，宗门的人早就上崖顶来保他的命了，不用你操心。”
“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李染华听到此番言语，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妄渊还是她记忆中的谢夜寒，没有随着天道一起重塑。
和之前遇岚剑重塑世间的时候一样。
看来刚刚两人在崖顶上的默契不无道理。
“我还以为你将‘谢夜寒’忘了。”妄渊带着李染华在黑暗中游走，状似无意地提道。
“怎么可能。”李染华趴在巨龙掌间，“无论世界重塑多少次，我都不会忘了你的。”
虽然她仍不明白，天道为何让他们重新回到了无尽崖之上，并且将弈和也带到了这段经历之中，但好在，两人记忆尚存，一切都来得及改变。
妄渊也作如是想，它望着弈和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龙瞳映照出的金蓝色里，说：
“我们下去。”
随即，通身漆黑的巨龙便带着红衣的剑灵少女往崖底游动。
李染华眯着眼睛，靠在妄渊身上的鳞片旁，躲避迎面而来的风。
“下面是什么地方？”她问。
妄渊顿了顿，思考了片刻，才犹豫回答道：
“……是‘灵’。”
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突然升起了一点白色的光芒，在无尽的昏暗中点亮了视野的一角。
这点白色的光芒像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一般，察觉到有人渐渐往崖底而来，便忙不迭地跃到李染华手上，不停地闪动着。
李染华以手接住这点白色，感受到其上传来的温暖和善意，不由得颇感惊奇。
这便是灵。
也是世间一切生灵最初的模样。
紧接着，视野中出现愈来愈多的白色光芒，一拥而上，将无尽崖底的深渊照得如白昼一般，笼罩在李染华的身边，像是在欢迎着她的到来一般。
“这些灵聚集在此处，时间一长便有了意识——它们的想法，便是‘天道’。”
听妄渊说着，李染华终于在白光的照耀之下看见了无尽崖的崖底。妄渊慢慢游动，将手上的李染华放在崖底的碎石地上，将她带到一团围绕起来的巨大白色光芒前。
李染华手上的白色光点微微抖动，悠悠飘向光团之中，与后者融为一体。李染华大胆伸手触碰光团，感受着其中传来的善意，喃喃道：
“这就是天道的真相吗？”
无数生灵在世间徘徊，成花，成草，成雀，成人度过一生，最终又回到无尽崖下，静静等待世间气运加注，失去记忆又重新转世，不断循环往复。
妄渊说：“有的灵转生之后，享尽世间快乐，便奢望永生，不想回到黑暗的无尽崖之下，与昔日同伴为伍；他们便摸索出了飞升成仙之法，期望能够永远留在人间。”
那些追求飞升的灵大多转世为人，其名为修士。修士收集气运，与世间循环往复的规则相衡，以打破秩序，跳脱于尘世之外——与此相对，无尽崖下的灵们没有足够的气运转世，便在崖下聚集得越来越多，逐渐有了影响世间的力量。
但也有转世为非人的灵，想要如人类一样修仙问道，便选择与修士结下剑契，寄宿在灵剑之中，寄希望于借人的力量飞升——
这便是剑灵。
在这个连传说中“成功飞升的弈和仙君”都没有的世界里，人类依然是万物之中最得仙机，最有仙缘的。
无他，只因人类最聪明，创立了无数宗门，研究了无数飞升的方法。
妄渊为龙之一族，的确生来便是拱卫天道。它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无尽崖，保护这些细小纤弱的白光，却被误传为作害天下的罪魁祸首，直至被屠尽剩下最后一条。
徐子秀的确说得没错，他是要来杀掉妄渊，好让无尽崖下的气运外溢，造福天下无数想飞升的修士的。
“你好呀。”
突然，李染华手下的白色光芒说话了。
“你来到这里，是因为回不去了吗？”
“不，”李染华反应过来，“我只是从崖上掉下来了而已。”
“如果你不能上去的话，那就来许愿吧！”白色光芒像是不明白李染华所说，笃定她需要帮助，极为热情地说，“你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帮助，也是理所应当的！”
话音一落，无数白色的光芒聚集过来，将李染华包裹其中：“你有气运，你来许愿吧——许愿回到无尽崖上，我们会帮你的！”
“别客气，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什么愿望都会替你实现的！”
“什么愿望都可以吗？”李染华问。
“对！”白色光团笃定地回答。
“只要你气运够就可以了！”
此时，趴伏在李染华和白色光团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妄渊说话了。
“等等。”
“有人来了。”
话音一落，弈和便扶着一侧岩壁，出现在李染华和妄渊的面前。
“我要许愿。”
他对着白色光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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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许愿
弈和扶着手边的岩壁,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视旁边站着的李染华和妄渊于无物，径直走到白色光团面前。
“我要许愿。”
方才在坠落的时候, 李染华被妄渊勾起，他没有抓住对方, 只能任由自己不断向崖底跌落——弈和还以为, 自己会在无边的黑暗一直如此坠落, 最终在无尽崖之下摔得粉身碎骨。
不过幸好，他还有几分运气在身。
就在绝望之时, 弈和的眼前乍然升起无数白色的光芒，不断朝他释放出善意和温暖, 将弈和整个包裹其中, 而后托起，稳稳放在崖底之下。
这些白色的光芒, 便是之后李染华也同样遇到的“灵”。无尽崖底下的灵，认为天下的每一个生灵都是昔日的家人与同伴, 愿意对任何一个到访的陌生人真诚以待。
弈和躺在无尽崖底下的碎石之上，还未等他坐起来，周遭的白色光芒便像是有灵性一样, 纷纷散开，往远处蹦跳远去, 消失不见，只留他一个人待在原地里。
没有了白色光芒照亮四周，弈和又会回到深渊的一片茫茫黑暗之中。想到此处，他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几分紧张害怕, 于是干脆咬牙, 支撑起发软的双腿, 跟上白色光芒的踪迹，至少自己还能在光芒之中寻找出路。
毕竟，这些白色光芒对弈和并没有敌意。
如此这般，弈和跟在白色光芒身后，走了半刻钟上下，终于看见不远处漂浮着一个巨大的亮白色光团，白色光芒纷纷朝其飞去，逐渐在其中汇聚，将整个深渊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巨大的白色光团之前，还站着弈和的两个熟人。
李染华和妄渊，一剑一龙。
弈和知道此时自己与他们二人为敌，于是咽了口口水，找了一块突出的岩石藏起，免得在光团耀眼的光芒之下暴露行踪。
这个位置恰恰好，离对方不近不远。弈和躲在暗处，悄悄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听了个清楚，不由得喜出望外——
否极泰来，自己竟然还有成仙的机会。
甚至简单到许个愿就行。
听罢，弈和生怕这样的好机会被李染华抢走，便立马从暗处现身，不顾她惊疑的视线，道：
“我要许愿。”
等待着李染华回应的白色光团，立刻将视线放到突然出现的弈和的身上。
“你想许什么愿望？”它问。
弈和定了定了神，压抑住心中的狂喜，努力不去看身边一龙一人，对着眼前浮动的白色光芒，一字一句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愿望：
“我要成仙。”
白色光团听到弈和的愿望，旋动了几下，发出了意料之内的笑声：
“可以。”
“实现你的愿望，需要足够的气运。”白色光团说，“那么，请交出你的气运吧。”
弈和往前站了一步，踩在一块半高的岩石之上，朝白色光团伸出了一只颤抖的手。
眼前，几点光芒从光团中飞出，落到弈和伸出的手上。
光芒在他的手边不断梭巡，像是在感知后者体内气运多少一般，照得弈和通身发光。
然而，片刻之后，弈和周围的光芒就消失了。白色光点从他的手上升起，回到光团之中。
“你的愿望，实现不了。”
弈和倏地睁开双眼。
只听见白色光团说：“我不能帮你飞升。”
“你的气运不够。”
弈和闻言，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后便变得又恼又怒。他心中气极，抡起拳头便朝眼前的白色光团砸去。
“你这个骗子！”
既然没有办法帮自己实现愿望，为什么还要故意骗他，白白给了自己希望！
所谓的“灵”，就是个骗子！
善良的白色光团久居无尽崖下，哪里见过这个阵仗，立刻化成漫天的星星点点散开，哇哇大叫：
“我不是骗子！”无数个声音在崖底下回响，变得格外热闹，“明明是你气运不够，许的愿望又太大了，关我什么事！”
“你要是想实现愿望，就去拿更大的气运来呀！”
少年弈和被白色光点们的话气到，到处撵着它们跑，崖底间一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一旁的李染华实在看不下去了，揪住弈和的后领让他安静下来，大喝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