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喝了两口,舒服多了,再看着汤某人老神在在,慢条斯理的拿起瓷杯啜茶,她忍不住问:“汤爷对我很有信心,都不担心的?”
“我对你没信心,只是也不能如何,何必担心。”
夏羽柔一噎,聊不下去了,他怎能这么讨人厌!
但她就是嘴贱,忍不住又问:“如果吃的人不满意,汤爷还是会让我开酒楼吧?”
汤绍玄放下手中的茶盅,定定的看着她也不说话,看到她头皮都炸起来了,他才开口,“我不知你这般缺乏自信、妄自菲薄,原来是我高估你。”
她一愣一想,懂了,这是反话,他相信她的能力。
她顿时笑得眼儿弯弯,“谁妄自菲薄?阿柔只是跟汤爷开个玩笑,放心,我这食肆一开张,肯定就轰动,肯定能赚得金银满盆,让汤爷你娶老婆时,聘金送出几牛车……”
她愈说愈小声,因为汤某人脸色愈来愈难看。
汤绍玄冷着脸转开话题,“言归正传,有件事很重要,司马老太爷的七十大寿,若是你有机会办这场寿宴,不仅名声能更上一层楼,重要的是那日客似云来,宾客还绝对是数一数二非富即贵的人物,对你大有好处。”
夏羽柔聪慧,一听便懂了,这些参加的宾客吃了寿宴,一旦喜欢,便是她日后开店的客人,但是……
“老太爷过大寿,司马家肯定十分重视,不是会在几个月前就先定好厨师或酒楼?我怎么可能有机会……”
“掌厨者尚未决定,虽是老太爷过寿,但做决定的是司马湘芸,这段日子,祖孙俩都没少尝过镇上或县里各大酒楼餐馆的菜肴,可是他们嘴早被养刁了,没一个满意,才迟迟未决定。”
夏羽柔又有新的问题,“是喔,可大户人家办宴席有什么讲究?我不是很懂,万一出差错怎么办?”
“这方面我会帮你的。”他说。
两人又聊了好一会儿,晓华突然跑过来,笑道:“夏娘子,老太爷说非常满意今日的菜肴,要见你呢。”
她笑逐颜开,但想到什么,脸色又一变,“我这样行吗?我头发有没有乱?汤爷。”
她紧张地摸摸头发,又看看身上衣裙,再摸摸脸,汤绍玄突然伸出手,温柔的将她落在额前的碎发轻轻拨到她脸颊两边。
她粉脸涨红,手足无措,站在一边的晓华一双大眼骨碌碌的看着两人,抿嘴偷笑。
汤绍玄这才发现自己逾矩了,“咳——这样可以了。”
她脸红红的避开他的视线,“谢谢。”
“大方沉着即可,来日方长,眼界要宽。”他突然又说。
打什么哑谜?夏羽柔不是很懂,但还是跟他点头,随即跟着晓华经由另一道楼梯避开一楼客人,直接来到二楼。
上等雅间的门前,胖掌柜已经等着,晓华随即下楼。
“我们进去吧。”他说,然后又提点了一句,“里头的客人,身分贵重,得罪不来,你少言多听即可。”
夏羽柔暗暗做个深呼吸,点点头。
两人走进宽敞雅间,映入眼帘是一半透明的山水屏风,越过屏风,就见一张大圆桌边坐着两个人,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姑娘端着茶碗喝茶,她相貌秀丽,气质极好,在她对面坐着的是一名年约七旬的老者,身上有着一股久居高位的威严,他正以茶盖拂了拂茶碗里的茶叶,见她进来,仅瞥她一眼就低头喝茶。
“这位便是掌厨的娘子,夏姑娘。”胖掌柜将夏羽柔介绍给司马博彦祖孙。
祖孙俩同时搁下茶碗,齐齐的望着她。
从厨房过来的路上,晓华已告知二人的身分,因此,夏羽柔大方的上前一福,“妾身阿柔,见过司马老太爷,司马姑娘。”她的目光很快的掠过桌面。
圆桌上的菜色基本上都扫光了,每一道菜虽只做两人份,但菜色共有十二道,荤素皆有,可见一老一小,都挺能吃的。
对一个厨师最好的赞美,就是将她煮的菜肴吃光光,所以,夏羽柔笑了。
她打量桌子时,一老一少也看着她,他们没想到掌厨的娘子如此年轻,而且还是个肤若凝脂的美人儿,再见她没有掩饰的盎然笑意,祖孙俩相视一笑,胖掌柜在一旁也看得清楚,知道夏羽柔这是入了祖孙俩的眼。
他与这对祖孙来往这么久,也知道这对祖孙的脾性,若巴结阿谀、唯唯诺诺、虚伪自傲,得到赞美却谦卑的直道“不敢、不敢”,祖孙俩就挥挥手让人出去,而像小娘子这么大方表现真实情绪,就有赏了,他们就喜欢这份直白。
“手艺不错,有赏。”司马博彦一发话,一旁等着伺候的小厮就走上前,将手上一只荷包给夏羽柔。
“多谢司马老太爷,司马姑娘。”她大方致谢,不过心里却有点儿犹豫,要不要自荐为寿宴掌厨一事?
但又想到汤绍玄刚刚说的“大方沉着”,她心里有底,没有再多说,一福身便离开了。
司马博彦祖孙见她谢过就走,反而意外,诧异的看向对方。
寿宴厨师未定一事,不管在青岳县或青雪镇的各大茶坊、酒楼等地都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东家都透过各种管道人脉前来争取由自家名厨出任,若成功了,自家酒楼沾光,还能吸引更多客人,好处说不尽,而厨师身价也会因此水涨船高,然而这夏娘子不卑不亢不说,竟连毛遂自荐都没有?
“挺有趣的,这个夏娘子。”司马湘芸笑说。
“喜欢就聘回家当厨子。”
司马博彦宠孙女,只要看到孙女吃什么东西都不香,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就心疼,因此,只要遇到她喜欢的厨师,都聘请回家,如今府里已养二十多个名厨。
司马博彦发话,自然有人跑腿。
因此夏羽柔还没回到厨房又被叫回来了,一听到司马博彦开了天价要将她请回家当厨子,她愣了一愣。
“夏娘子一手家常菜,我孙女很喜欢,在老夫家当厨也很自由,我孙女点名时,你才需进厨房,不会太辛苦。”司马博彦真的很疼孙女,此时为游说她,收敛那种慑人气势,看来就像个寻常人家的老爷爷。
条件真的诱人,尤其是事少钱多,有了钱,她就可以送弟弟去无涯学府就读……夏羽柔正想答应,脑海突然闪过汤绍玄说的话——“来日方长,眼界要宽。”
她深吸口气,握握缀珠,行了个礼,“我已与人合伙开酒楼,人相交贵在诚信,我只能谢谢二位的厚爱,不过,等酒楼开幕,欢迎二位光临。”
司马湘芸挑眉,“你胆子挺大的,你既然知道我和我爷爷的身分,还敢这么直接地拒绝?莫非你没听过我的事蹟?”
“这……听是听过的,知道两位是不能得罪的主。”她轻咬下唇,回答得很诚实。
还真的有趣!司马湘芸差点笑出来,却绷着脸说:“你既然知道,那你说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的,我要听实话。”
夏羽柔有些纠结,“可是忠言逆耳,实话难听,司马姑娘若生气对我……”
“说!我保证不会对你如何。”她努力绷着一张俏脸。
夏羽柔点点头,免死金牌到手就好,“嚣张跋扈、刁蛮任性、脾气暴躁、无法无天,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她扳着手指头,认真的将在厨房时,晓华说的对于小霸王的批评一一道来,“说完了,我只记得这二十个。”
司马湘芸又好气又好笑,这女子哪来的,人家说要听实话,她还真的半点不做假。
司马博彦也憋不住的笑了,“是个老实的。”
喜欢夏羽柔的性情,司马博彦开了更优渥的条件,但夏羽柔仍面带尴尬的拒绝。
司马博彦气得吹胡子瞪眼,还要继续加酬劳,没想到,乖孙女居然出声帮她婉拒,“爷爷,人各有志,我看你开再多条件,夏娘子也是不会允的,你别为难人家了。”
“真是不识抬举的蠢丫头。”司马博彦撇嘴嫌弃。
夏羽柔此时大大的松了口气。
祖孙俩同时看着她,“怎么松口气了?”
夏羽柔认真回答,“我怕老太爷条件再开下去,我维持不了初衷,投降了可怎么办。”
如此坦率,祖孙忍俊不住的皆笑了出来。
最终,司马博彦没执着的让她走了,左右不过是一个丫头片子开的酒楼,届时,他整家店包下来,成为孙女的专属饭馆都行。
祖孙俩回到青岳县的司马府,眼见寿宴一日日逼近,再不决定厨子不成,但让府里的名厨或外头的酒楼试做一桌,宝贝孙女都不点头,司马博彦也头疼了。
他看着孙女,“芸儿,你真的没有一个中意的?”
“有,夏娘子啊。”司马湘芸对她的印象极好,至于她有没有能力办妥司马博彦的寿宴,她不在乎,用这个人,纯粹是她喜欢她。
司马博彦也是爱孙无原则,孙女喜欢,他就点头,吩咐府里的戴总管去办这件事。
“可是夏娘子做的是家常菜,这可是老太爷的七十大寿……”戴总管想劝。
“大鱼大肉吃腻了,换青菜豆腐怎么了?”司马湘芸怒了。
行,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只要大小姐喜欢就行。
戴总管连忙低头,“小的多嘴了。”
“行了,快去问问那丫头,有没有兴趣接一单生意?”司马博彦催道。
第十一章 获赏识酒楼开门红
汤绍玄竟然代她答应去司马府为寿宴掌厨?
戴管事都走了好一会儿,夏羽柔还有点晕头转向,她当然开心,但她更紧张,她还有好多事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她只办过沈阿莲跟阿春的喜宴,不到十桌,司马博彦的寿诞筵席,要筹备及处理的大小事,不知是那场喜宴的几倍!
办这种大宴,她完全没经验……
然而夏羽柔天生就有不服输的韧性,很快就振作精神,她不可以也不能妄自菲薄,只要她做好,新店就成功一半,她就可以让弟弟去上更好的书院,有好的师资,也有好同学——没错,她一定要成功!
汤绍玄不是没有看出她的忐忑,但看着她鼓励自己,不让自己因为不安而打退堂鼓,这样坚韧的神态,他十分满意。
有这样的态度就行,他微微勾起嘴角,“开始吧。”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夏羽柔接下来的日子忙得后悔不已。
汤绍玄说的、教的都很多,她几乎没有说不的机会,只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如陀螺的转啊转,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
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意料内,汤绍玄对这种大宴很熟悉,流程的掌握,甚至菜单设计,连菜肴要配合使用哪些绘有富贵吉祥等花样的碗盘瓷碟,他都设想周全。
“寿桃这道甜点是一定要上的,我做得小巧好入口,好吃吗?”夏羽柔试探地问。
司马湘芸吃着小寿桃拼命点头。
打从接下司马家寿宴掌厨的活,夏羽柔就在门上贴了休息十日的公告,理由是接了一户人家的寿宴,必须准备新菜色,并未多说雇主是哪家。
老客人和邻居们虽然好奇,却也没多打探,然而横看竖看都有着千金贵气的司马湘芸天天造访,依然引起了注意。
司马湘芸说是要看夏羽柔准备了哪些菜色,试吃合不合格,可其实她是每天无所事事,一找到新鲜人事物就想凑近,夏羽柔就像她找到的新玩具,这才天天过来。
夏羽柔本身好玩,说话实在,一手厨艺精湛,弟弟是怎么逗都不笑的小面瘫,还有不知让镇上及县上多少姑娘追捧的美男子汤绍玄,时不时也来这里给夏羽柔的厨艺做指导——她来这里有美食吃、美男看、小面瘫逗,多好啊。
但也因为她的频频到访,无形中替夏羽柔挡掉许多麻烦。
司马家办寿宴的肥缺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夏羽柔接下活计没多久,消息就传出来了。
司马博彦祖孙的嘴刁是出名的,有多少大厨诚惶诚恐、卯足劲的讨好,只为拿下寿宴掌厨的名额,结果却冒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妇人截了胡。
一个被休弃的小妇人哪可能有傲人厨艺?司马家是不是糊涂了?找这么不可靠的?
落马的厨师们愤愤不平,但之后知道是司马湘芸亲自举荐,又天天纡尊降贵的去见夏羽柔,瞧她琢磨新菜色,还以姊妹相称,他们也没胆抗议了。
只能说,人跟人的缘分没理由,夏羽柔就是合了司马湘芸的眼缘,再加上她身为吃货一枚,对能煮出合自己心意的百款佳肴的夏羽柔,更是崇拜。
好奇她年纪小小就有这样的精湛厨艺,司马湘芸又多问几句,夏羽柔也大方说出自己的过往,没有自卑只有感恩。
她的态度让司马湘芸更喜欢她了,有那样辛苦的过往,但她依然乐观坚强,“你真的太不容易了,我打从心底佩服你。”
“没什么,总归我是我弟弟唯一的依靠,我不自立自强成吗?被休又如何,我没做错事,只有我昂首挺胸的做人,出息了,别人才会高看我们姊弟一眼,总之,我不颓然丧志,我一定要为我弟弟挣一个锦锈前程。”
在司马湘芸崇拜目光下,夏羽柔愈说愈生出凌云壮志。
“好姊姊,好姑娘,”司马湘芸用力拍拍手,再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日后,你我就以姊妹相称,谁敢欺负你,先问过我腰上的这条鞭子,话说,你那汤到底好了没?”
她馋了,美眸越过夏羽柔,落在灶上一锅微滚的热汤,正飘着浓浓香气,很勾人。
夏羽柔忍不住的噗哧笑出来,司马湘芸一开始看来冷冷的不好相处,但一卸下心防,才知道是个善良直率的人,“好了。”
她拿了汤勺,舀上一碗送上桌。
司马湘芸坐下来,闻着香味四溢的热汤,迫不及待的拿起汤勺喝上一口,再吃块肉,“嗯,烫、烫,好吃,等会儿盛一碗,不,两碗,我带给爷爷吃。”
司马博彦疼孙女也是值了,吃到好吃的都会想到他,虽然他觉得如果能过来一起吃就更好,但孙女不让,说姑娘们聊天中间插个老爷爷怎么聊?
她边喝汤边看着夏羽柔站在灶前忙东忙西,她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努力的人,而且精力十足。
“好姊姊,你能不能停一停,休息一下?”
“我不累,再说了,我若没办好这次的大宴,害你丢脸不说,也会让人笑话司马府找了我这个下堂……”
“谁敢笑姊姊,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不过,姊姊不用担心,你以实力辗压众人的质疑就行。”司马湘芸也听到外面那些杂音跟批评。
“也是,何况我还有一个最厉害的军师,我相信有了他,我肯定没问题。”夏羽柔笑容自信,语气充满崇拜。
那骄傲状是啥意思?
司马湘芸暗笑,这些日子她耳朵听得快长茧了,十句里有九句汤某人,虽然当事人见到她也是面瘫,跟夏羽柔说完话就走,但她还是瞧出端倪来。
她故意调侃,“汤爷这个军师对你可真好。”
“嗯,你知道,我们要在临港大街合开酒楼,他说了,只要这次办妥你爷爷的寿宴,他也是得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