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羽晨成绩好,又总是面无表情,落在那些人眼里就是狗眼看人低,自以为是,许多富家子看他不顺眼,然而他的父亲曾经为官,也曾是这家书院的夫子,院长及夫子们多少会帮衬夏羽晨,所以欺辱霸凌的事并未发生在他身上.口角冲突倒没少过,书院这边碍于那些富有家长对书院的慷慨捐款,仅认为是学生间的小口角,并未去管束。
书院大门的上方,高挂一块朴拙牌匾,四平八稳的写着“武陵书院”。
夏羽晨知道姊姊送食盒一向准时,春寒风大,他不想让姊姊在风中等他太久,夫子一下课就匆匆往外走,谁知刚跨出书院门,就先遇到几个翘了一上午课程的富家子。
其中一个油头粉面、神色轻佻的少年一看到他,就快步上前拦住他的路,“夏羽晨,我听说你这次考试又拿第一名?怎么作弊的?也教教我们几个哥儿。”
夏羽晨仍是招牌的面瘫模样,“杜少爷,我凭的是实力。”
“哪种实力?哈!”杜仲飞冷笑一声,“也是,我们没有一个年轻漂亮的下堂妇姊姊,咱们书院的夫子都半老了,伺候一晚,事先拿到考卷给弟弟,啧啧啧,夏姊姊为了弟弟的成绩可真够牺牲啊。”
“是啊,好牺牲,哈哈哈——”其他友人跟着呵呵大笑。
夏羽晨垂在两侧的手倏地握紧,冷冷的看着无耻的杜仲飞,“狗嘴吐不出象牙,脑袋装的都是肮脏事,难怪考试次次垫底,我要是你,早没脸来书院……不,我忘了你们早就不要脸。”
“夏羽晨,你找死!”
“讨打!”
杜仲飞几人挥拳就要揍人。
夏羽柔送食盒过来,就见几个着书院制服的少年正要朝弟弟挥拳,她认出是镇上不学无术出名的恶少纨裤。
“住手!”她快步冲过来,将食盒直接塞到弟弟手里,再将他护在身后,杏眼圆睁的瞪着几个手举高高的阔少爷,“你们想对我弟弟做什么!”
杜仲飞等几个少年神情带怒,但在看见夏羽柔那张被冷风冻得粉红的出色容颜及婀娜有致的身段后,不怀好意一笑又互相使了使眼色。
杜仲飞痞痞的笑道:“没做什么,我只是问夏同学,夏姊姊度夜资多少?为了让夏同学考个好成绩,是不是免费为半老夫子暖床?其实,我们这几个身强体壮的少年也可以办到……”
“啪!”
眨眼间,杜仲飞竟然被她狠掴一记耳光。
夏羽柔冲过去打人又回到弟弟身前,动作一气呵成,快狠准。
“谁的嘴巴还不干净,下一个巴掌,我马上让他成为无齿之徒。”
杜仲飞等人都听闻夏羽柔有功夫,但从没人放在心上,毕竟也没人见过,但这一来一回,她身手迅捷,动作之快令他们惊愕。
不过,杜仲飞被一个女人打巴掌,着实没面子,怒火没让他冷静,而是恨恨的吼了随侍的小厮,“给我上!”
其他少年也带有小厮,见状也连声吆喝要他们上去助阵。
结果让杜仲飞等人差点气得吐血,夏羽柔俐落闪躲出拳又出脚,一个个倒地唉唉叫疼的是他们的小厮,气得他们又上前怒踹几脚。
“全是饭桶!”
杜仲飞左半边脸都肿高了,青青红红,但又打不过夏羽柔,只能走人。
在走之前,他还是不甘的撂下狠话,“你哪天不幸落在我手上,小爷一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半眯起眼,扬起右拳头,“还想来一拳?”
杜仲飞吓得转头快跑,其他友人也跟着落荒而逃。
书院外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一些学子们出来围观,夏羽晨不愿姊弟俩成了被观看的猴子,拉着姊姊到书院旁的小巷,看着姊姊。
夏羽柔见弟弟神情肃穆,皱起柳眉,“怎么了?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的,我待会儿就去跟张院长……”
“不需要!姊以为刚刚那事,没有夫子看到?张院长不知道?只是出面为难,干脆不出面而已,”他突兀的打断她的话,见姊姊一脸震惊,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姊,我不想来书院读书了。”
夏羽柔惊愕道:“为什么?你怕那几个不上进的富家子?还是他们在书院找你麻烦?”
“没有……”
“那就好好读书,我没有能力教你,目前家里的情形也无法供你去县学——”
“我可以先帮忙赚钱。”他再次打断她的话。
她杏眼圆睁,“不可以!你好好读书就是,我会再想想怎么挣多点钱,帮你换到县里的书院好不好?至于那些污言秽语,你左耳进右耳出,咱们不必在意,懂吗?”
夏羽晨抿唇,他知道姊姊误会他受不了他们的侮辱,但其实他另有原因,可是那个原因说出来只是为难了姊姊。
他抿紧薄唇,“县学的书院多是贵族或豪门富商的子弟就学……”
“总会有办法的,办法由姊姊来想,你好好读书,日后看能不能考个状元,那时候,我就是状元的姊姊,还怕咱的日子过不好?”
夏羽晨在她那双期待目光下,也只能暂时屈服,闷闷道:“好,姊回去吧。”
他目送姊姊走远后,回头看了半开半闭的书院大门,拿着食盒转往另一边的山林小道走,一路来到一株有隐密树洞的大梅树下。
他拨掉大石上的积雪,坐下来,大口大口的扒完饭后,再站上石头,从树洞里拿出一个油布包袱,里面有一套他平常穿的布衣。
他将身上的书院制服换下,连同食盒一起放回树洞,循着山中捷径,熟门熟路的快步朝港口的方向跑去。
约莫半个多时辰,他到了热闹的港湾,朝最靠外侧的曾家码头走去,码头旁有一间简陋的工寮,居中架高一个烧炭的大火炉,让工寮里暖又亮,几名身材壮硕的工人,正来来去去的将堆放在角落有一人高的货物一袋袋的扛往船上。
工寮里,一名年约四旬的工头一见到夏羽晨,低头掩饰眸中的精光,再抬头就吆喝着,“小子今天来晚了,快一点,把岸上的货都送到船上,这几天陆续有几家货主的货要上船,等海上碎冰融得差不多就要出海了。”
“是,靳工头,我这就上工。”
夏羽晨脱下厚重外套,绷着俊秀脸蛋,快步跑到堆货处,将一大袋重重的货物扛上单薄的肩膀,身子因而晃了一下,但他随即站稳,顶着呼呼咸湿的海风,跟着其他工人将货搬到船上,几趟下来,虽然天寒刺骨,但他浑身还是冒了汗。
另一头,炭火燃烧的工寮内,靳工头跷着二郎腿,一口一口喝着烧酒。
一旁一名精瘦的小工头往外看了看那个顶着夜风,勤快干活的单薄少年,“靳爷真的要付一两给那个小子,不会太多?有工人私下议论,不快抗议呢。”
“给小子多少?总得时间到了才知道。”他冷笑一声。
小工头是他身边的老伙计,一听就懂,两方说好是小子每日干活两个时辰,满三十天给一两银,但如果只做二十九天,工钱自然不用付了。
这一日,顶着雾蒙蒙的天色,沁凉入骨的寒风,夏羽柔把自己包得像熊似的走在山林里,山上积雪才开始融化,她听见溪流潺潺,也看到初绽的绿芽在树上、在雪地上,处处充满生机。
她抬头看了看,找到一株仍被残雪压得满枝的参天大树,掠身而上,几个箭步踏着枝干,伸手拨落一树干上的积雪,一屁股坐上去。
这是她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心烦不想被人找到,就窝在树上沈淀思绪,待平静了,再回去面对现实。
回想这阵子,日子过得憋闷,她对汤绍玄怨念横生却无法摆脱,人生好难!
倒是沈铭等几个长辈见她屡败屡战,兜着圈儿委婉的要她换个新对象,什么李家的二愣子很老实,王婆婆家的大孙子木讷善良,林记粮行的小儿子精明会疼人,他们也是可以帮忙牵线,别执着于汤绍玄,没出息啊。
夏羽柔更无奈了,她乐意执着吗?是不得不!一想到他徒手掐杀八人的残忍画面,她一点儿跟他撕破脸的心思都不敢有,不是没出息嘛。
可拼命讨好、灌迷汤也没用,那家伙完全不领情。
也不知放空多久,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思绪,她居高临下的望向声音来处,就见婆娑树影下隐隐出现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汤绍玄!
冤家路窄!本想着今天食堂休息,她可以少见他一次,少当一次连自己也鄙夷的狗腿子,结果,什么孽缘!
汤绍玄已如下凡谪仙走过来,还好巧不巧的站在她所在的这棵大树下。
哈,老天爷也看不过去,给她机会报仇了?她憋着得意,想着要怎么整他。
夏羽柔不知,汤绍玄会走到这棵树下,纯粹是见到一条熟悉的缀饰,坠着颗珠子,他脑海浮现某人气了、怨了、想骂人了,都会伸手握住这颗珠子。
只是缀饰的主人毫无所觉,她正贼笑的查看积压在树枝上厚厚的白雪,再专心的注意风向,待寒风阵阵吹拂过来,她趁机用力摇晃树枝,啪啦啪啦积雪瞬间落下,她忙摀住嘴巴,以掩住笑声。
待落雪一停,她探头一看,一愣,怎么他还是衣袍不染尘,没有弄到他?闪过了?怎么可能!
才刚想着,她小腿好像被什么东西打中,一痛一麻,尚未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坐不稳的往前倾去,“砰”地一声摔落树下,紧接着,哗啦啦积压的白雪落下,将盖得她满头满脸,成了彻彻底底的雪人。
汤绍玄披着大氅背对着她,身姿站得挺拔,在她“呸呸呸”吐着不小心吃进嘴的几口雪时,汤绍玄回头了,瞥过来的一眼极淡漠,还带着嘲弄,特别的令人光火。
再想到她脚的一麻一痛,夏羽柔敢确定,一定是他小肚鸡肠的报复,也是,他功夫那么强,肯定早就发现她躲在树上了。
夏羽柔愈想愈生气,努力从雪堆里脱身后,气呼呼的怒问:“汤爷怎么能这么幼稚,跟我一个小娘子计较,是不是男人啊!”
气过头,理智一失,她弯身捏个紮实的雪球,用力的就朝他后脑杓丢过去。
怎奈,人家后脑杓也长了眼睛,身子一侧就避过了。
妖孽!她忍不住在心里咒骂,再弯下身捏了颗更大的雪球,起身又要扔去——
“嫌命长?”他突然转身,眼神犀利的射向她。
“没、没……手、手滑,脚滑……那个,什么都没有。”理智瞬间回笼,她心虚的将雪球扔回地上,再踩了踩,毁尸灭迹。
他定定的看着她,看得她头皮都要发麻时,他突然伸出右手,掌心躺着的是她从不离身,质地普通,但因经年抚摸常握,变得温润的黑晶圆珠缀饰。
她先是一愣,随即急道:“那是我的!怎么在汤爷那里,还给我!”
“我在树下捡到的,本想归还失主,但我改变主意了。”他扬手就将缀饰往另一棵树下抛飞过去,树下正好有一个颇高的雪堆。
她想也没想的就扑过去接。
“噗,呸呸——”缀珠接到了,但她也再度埋进雪里,二度成为雪人,她艰困的从那堆松软的雪中爬出来,罪魁祸首早就往前走了。
她横眉竖目的瞪着那道挺拔身影,愈想愈窝火,她的后半生就要这样委屈的活着,日日讨好这个阴阳怪气的男人,有意思吗?
她咬咬牙,豁出去了,“汤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汤爷面对那些菜,是因为是我特别招待的不吃?还是怕被我的厨艺养刁了嘴,日后舍不得下杀手,干脆一口也不吃?汤爷这是胆小鬼的作为,我看不起你——”
汤绍玄陡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她,那双黑眸深沉得不见任何波动,接着他从容漫步的又走回她面前。
她俏脸发白,莫名退缩了。
“毕竟……毕竟,我知道你的那件事,我就怕哪天你这样……”她的右手做个掐颈动作,又觉得不妥,急急道:“这是错误示范,反正你也知道我是想要对你示好,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民以食为天,没我这个厨艺特好的大厨给你做饭菜,你的人生肯定没滋没味,是不是?”
“你对自己的厨艺真有自信。”他缓缓开口。
“当然,不是我自夸,很多人说我的厨艺都不输港口那里最大酒楼悦客楼的大厨呢。”
他低头看着头发散乱,一身狼狈的她,若以这东北城镇而言,她的厨艺确实算中上,不过,比起以前他尝过的佳肴美食却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夏羽柔喉头紧缩,有些无措,汤绍玄这人冷冷的,她真不知该怎么应付。
一阵山风吹来,几片枯叶缓缓飘落在她头上、身上,让她更添凄凉,再见她精致脸上湿瀌漉的,显露着不安,让汤绍玄又想到他放在心里的那个人。
他的心不由得柔软下来,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就努力的试试看,能否把我的胃口养刁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她这是绝处逢生了?
小娘子的眉眼瞬间变得明亮动人,整个人都变得灵动起来,他嘴角一勾。
她的小脑袋想得太复杂,他当日没杀她,自然就不会再动杀心。
谢彦杰那个纨裤在青雪镇也许还算是个人物,但在勋贵遍地的京城就是个小角色,死便死了,激不起什么风浪来。
何况,半个月来的调查无果,衙门那里也都没有任何后续安排,可见成了悬案了,她实在不必过度担心,还这样费心讨好。
她没听错或幻听?夏羽柔兴奋得差点手足舞蹈,“所以汤爷会吃我招待的东西了?”
瞧她那双黑眸清澈透亮,汤绍玄点点头。如果吃了她的东西,她就可以安心过日子,不常常往他身边凑,还能让那几个工人不再时不时的送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甚至丢下“夏娘子真的很好”这种话的无聊事件发生,他很愿意配合。
“那今日食堂休息,汤爷三餐有得吃吗?瞧我笨的,以前食堂休息,你就饿着吗?不过,汤爷常来这里散步啊?对了,这里往右走,就是汤爷住的别院,往左边走下去,就是我的食堂,咱们真是有缘啊,呃——汤爷要先点明日的早膳吗?还是由我全权处理……”
寂静山林里,夏羽柔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说得好不快活,一直到两人走到汤绍玄的别院大门,他停下脚步,看着她道:“说完了?”
夏羽柔对上他那双深幽瞳眸,才慢半拍的意识到她好像一路说个没完没了,所以,他这话是告诉她,她若还没说完,他就让她进去?
依他冷漠凶残的性子,哪里会客气地请人进去喝茶,一定别有图谋!搞不好是觉得她太吵太烦要教训她,要是她进去就被掐死了……
天空在此时又降下皑皑白雪,夏羽柔惊悚的回过头,望着来时路,脚印还看得见,但雪花再下一阵,脚印消失,他再毁尸灭迹……
夏羽柔吞咽口口水,连忙挤出笑容,“说完了,我该回去了,明天见,汤爷。”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的跑远了。
汤绍玄看着她落荒而逃的娇小身影消失在林荫间,嘴角一勾,不知刚刚她的小脑袋又想到什么?肯定是乱七八糟的东西,才跑得这么快。
夏羽柔的危机意识很强,也勇于接受挑战,因而翌日一早,她便上山采些野菜蘑菇,一回到厨房,她又是做养生炖鸡又是做私房小菜,没多久,空气中就飘着淡淡的药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