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内心还是忐忑,前些日子为了跟汤绍玄套好关系,她也是卯足劲,每天想着法儿变些新鲜菜色,然而他不曾领情,今天应该会不一样吧?
备膳的时间滴滴答答流逝,她恨不得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她更求求佛祖,他得言而有信,然后天天吃她煮的东西,吃久了上瘾了,大人有大量的放过她的小命,阿弥陀佛。
夏羽晨跟叶嬷嬷都察觉到她的紧张与不寻常的焦躁。
“姊,你哪里不舒服?”小面瘫很担心,虽然表情看不太出来。
“没事,倒是书院那几个小霸王有没有再找你麻烦?”她刻意跳开话题。
“没有。”他撒谎了,其实那帮废物又找了几回碴,只是双方仅有口角,可能害怕姊姊的武力吧,接下来几天他又没去书院,自然碰不到那些人,仅在每天中午回到书院大门接姊姊做的食盒就离开了。
夏羽柔拍拍弟弟的手,“没有就好。”
叶嬷嬷看了另一张长桌上备的几份小菜,她当然知道那是为汤绍玄准备的,本想劝劝,但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夏羽柔局促不安的终于等到汤绍玄走进食堂,她送完餐再缩回小厨房,便站在帘后,偷偷把帘子撩了个缝,看他到底有没有往她特地准备的菜伸筷子……
夏羽晨当然知道姊姊想看什么,他收了别桌的碗筷进来时便说:“吃了。”
“真的?”夏羽柔又惊又喜。
想了想,她又咚咚咚的走出去,来到汤绍玄的桌边,真吃了!看到那几道分量少但绝对精致的小菜都少了些,她笑逐颜开。
汤绍玄掀起眼皮看她一眼,继续低头用餐。
她做的腌渍野山笋带些酸辣,极为清爽开胃,一小盘卤五花更是一绝,让隔壁桌的工人口水直流,一小碗养生鸡汤油而不腻,暖心暖胃。
虽然有进步的空间,但也还让人满意。
自从这一天开始,夏羽柔一天天都使劲儿的做新鲜菜色喂食汤绍玄,还奉上一张甜美可爱的笑颜。
食堂里的客人们纷纷朝她高举大拇哥,小声告诉她,“有机会。”
到如今,夏羽柔也懒得解释这场误会,毕竟她给的理由客人们也不相信,反正镇里或县城倒追他的姑娘不少,添她一个也没差。
“汤爷,这杯特调豆浆你喝喝,味道一定棒棒的,对了,汤爷知不知道磨豆浆的活儿很费力,好在我天生一把好力气,这豆子可得先筛选过,再磨得细致,煮热后再加白糖,一整个浓醇香,绝对好喝,尝尝。”
汤绍玄觉得吵,冷冷的看她一眼,她仍笑眼眯眯,却识相地转身回小厨房。
接着,门口挡风的帘子再次被掀开,呼啦啦的钻进来好几个人。
一见到这些人,一向淡漠的汤绍玄微微变脸,像夏羽柔这种过于自信,过于自来熟的奇人,在青雪镇上还真的不少。
“汤兄弟果然在这里呢。”
“汤兄弟!”
几个高壮的中年男子全走到汤绍玄的桌子旁,也不在乎他身上生人勿近的寒气,笑呵呵的一一跟他打招呼。
其中一名浓眉大眼又留了落腮胡的中年男子抓了把椅子放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白净的牙齿,同时胳膊也伸长搭在汤绍玄的肩上,“汤兄弟,我跟几个兄弟这一趟差可真的走远了,来回都要半个月,但坐船真好玩,那金琛港比我们这里热闹多了,不过……怎么我们昨儿回来就听到山匪杀人劫财的事,我仔细问过,那群人被劫杀的地点,有条山路再往下走就是你住的那栋别院?你要小心啊。”
汤绍玄沉默点头,谢彦杰是先寻到他的别院要绑了他,反而被他引到山路上方的山林杀害,但吴奕、曾大虎、魏三元等人被他安排随船送石材到金琛港,就是为了耳根清净,没想到半个月就回来了,下一回,他该找一个月以上的船期。
“吴叔、曾伯、魏叔——”夏羽柔亲切的喊人,他们都在采石场工作,也与她相熟,都是附近邻居,“今天要用膳吗?”
“没有,我们几个家里的婆娘都有煮,只是关心汤兄弟,太久没见,大伙儿先跟我过来见见他的。”吴奕笑说着。
“就是,汤兄弟给我们大家见世面的机会,我们过来谢谢他的。”方面大耳的曾大虎也开心的说。
魏三元也跟汤绍玄说了些话,一行人再跟其他桌的熟人打声招呼,这才呼啦啦的离开。
夏羽柔随即端上一盘软中带糯,色泽诱人的卤肉及鱼料理上桌,她俯低身子,看着汤绍玄道:“汤爷,这个鱼料理,我可是特别切了没刺的鱼肚做的,你可以放心吃。”
这是她这些日子观察得知的,她做过几道鱼料理,但他几乎没碰,有的只吃一口,她猜测他可能怕鱼刺,或者就是养尊处优,大概吃鱼时都有专人处理鱼刺,她便再试试。
小厨房里,夏羽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姊姊,见她对用完餐的客人道声谢,又像只快乐小鸟来到汤绍玄的桌旁,一脸的巴结讨好。
当弟弟十多年,他从未见过姊姊对任何人如此狗腿。
夏羽晨有些小纠结,他看不惯姊姊这谄媚的模样,但他又听叶嬷嬷说一个姑娘在喜欢的男子面前都会变得不一样,正常的。
这几日,姊姊总会喃喃自语——
“汤爷说太辣了?改进。”
“汤爷说甜了!淡些。”
“汤爷说不该加酒,失了味儿,不加了。”
她边说边试,尝了味道不好,皱着眉头;味道真的好,她先是一脸兴奋,但又不知想到什么,小脸儿又出现愤愤,然后是伤心……但下一次再看到汤绍玄,姊姊又是巧笑倩兮,各种巴结讨好,盈盈如水的双眼里是赤裸裸的崇拜。
情绪如此复杂多变,他私下问过叶嬷嬷为什么。
“患得患失,这就是恋爱中的姑娘啊。”她笑着回答。
这时候,外面夏羽柔殷勤欢快地询问声响起——
“汤爷尝尝这样是不是比较好了?还有这一个不淡了吧?这个、这个是听你说的,我可是改了三回呢,铁定好吃,你也吃这个,还有这个……”
夏羽晨身为旁观者,自然看出汤绍玄言行皆淡漠,没有半点亲近。
他默默的再观察其他桌客人,有的看着姊姊笑、有的摇头、有的皱眉,而凑过来的叶嬷嬷看了姊姊跟汤绍玄之间的互动,也叹一声——
“前景堪忧啊。”
他皱眉看着努力讨好汤绍玄的姊姊,身为她身边唯一的亲人,他觉得有必要跟汤绍玄私下谈谈。
翌日,夏羽晨早早就跷了课,去了采石场。
东北这里山脉多,但山都不高,采石场就位在半山坡上,青雪镇背山面海,是个相当繁荣的港口小镇,站在山坡上,便能看见镇上景致,视野极开阔,而不同于采石场上光秃秃的石山耸立,两旁的山林可是蓊蓊郁郁,加上融雪已化,树枝上露了新芽,绿意盎然,一片欣欣向荣。
夏羽晨站在山坡上,无心欣赏这片景致,他有些紧张,听说汤绍玄二十多岁,他贸然拜访,汤绍玄会不会像姊姊一样视他为孩子,不愿见他?
上午时分,春阳照得人暖洋洋,采石场上不时响起工人们凿山石的匡匡声。
工人们都识得小面瘫,管事知道他来找汤绍玄,自认是汤绍玄好兄弟的吴奕拍拍胸脯,古道热肠的带着小面瘫往东屋的办公处去。
一路上,夏羽晨边走边好奇的看着工人们凿石,吴奕也好奇的问他的来意。
他犹豫片刻,还是坦白说:“姊姊已错嫁一次,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我想让汤爷明白我姊姊有多好。”
“小子有心了,这方圆百里谁不知你姊就是个好的,是郑家人眼瞎脑残,放心,吴伯伯一定帮你。”吴奕很仗义的又拍了拍胸脯。
两人来到东边石屋,就见门口站着一名看来憨厚的小厮。
“小强,跟我兄弟说,夏家小兄弟有事找他谈。”
吴奕嗓门大,还不用小厮入内禀报,汤绍玄的声音已传出来。
“进来。”
小强连忙上前开门,吴奕拍拍夏羽晨单薄的肩膀,两人踏上台阶进入屋内,夏羽晨立即感到一股好闻的檀香味夹带着热气扑面而来。
“汤兄弟,阿晨有好事找你。”吴奕嘿嘿笑着,朝夏羽晨挤眉弄眼。
夏羽晨有些无言,能不能别那么幼稚?
汤绍玄坐在案桌前,桌上放置不少像帐册的本子,见两人进来,他将毛笔搁置在笔山上,抬头看夏羽晨。
夏羽晨突然有些紧张,这是第一次他单独面对汤绍玄,虽然他们在食堂见面的次数也多,却没说过话。
“你这时候不是该在书院上课?”大面瘫突然开口。
小面瘫一愣,没料到他见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问这个,他心虚的撒谎,“夫子不舒服,让我们先回家。”
汤绍玄没再追问,他暗暗松口气,然后认真的、深深的行个礼,“在下冒昧打扰,我知道汤爷身为副总管,必然忙碌,因而我直言来意,若有冒昧之处,还请汤爷原谅。”
汤绍玄颔首。
夏羽晨润润干涩的唇,吴奕很有眼色的倒了杯茶,还体贴的剥了他身上厚重的外袍。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汤绍玄,见对方又点头,他才咕噜咕噜喝下,吴奕笑咪咪的接过杯子,朝他眨眨眼,小声说:“你先说,我待会儿补充。”
夏羽晨点点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汤绍玄,勇敢的开口,“这阵子我姊姊对汤爷特别上心,汤爷应该有所感。”
汤绍玄蹙眉。
吴奕哈哈大笑,“我汤兄弟是大活人,哪会没感觉?听去食堂的人说了,只要没瞎耳聋的都有感觉。”意识到自己的话太直白,他忙又说:“不过,阿柔这姑娘品行真的好,倒追汤兄弟的姑娘里,我听说就她表现得最含蓄,只在早膳里添些吃食,也没见她追到这儿来呢。”
他这是实话,有些热情的小姑娘家不止刻意制造巧遇,还直接送食盒来采石场示爱,当然,汤绍玄走在街上时,也有小姑娘将手帕、鲜花往他身上扔。
“虽说她是嫁过人,但酒是愈陈愈香,是吧?何况,汤兄弟你外表生得好,人品好,她跟你相处久了,情不自禁,也是正常的,阿晨,你说是不是?”吴奕点名夏羽晨。
夏羽晨青涩的俊秀脸上泛红,酒是愈陈愈香不是这么用的……但现在不是纠结这句话的时候。
他认真地说:“是,姊姊的一颗心全偏向汤爷,但那没关系,在我心里,姊姊的幸福最重要。”
汤绍玄看着与夏羽柔有六分相似的俊秀脸庞,眸光深敛,“阿晨误会了,你姊姊跟我,不管现在或日后都不会有关系。”
夏羽晨蹙眉,对上他那双难以看穿心思的黑眸,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眼下这状况显然没到两情相悦,而是姊姊爱他多一些。
他看着汤绍玄,琢磨着怎么让对方对姊姊有好感,进而心动?
于是接下来,小面瘫一反平日的作风,当起话痨,竭力吹捧起自己姊姊,说她有多么的独立、善良、体贴、包容、脾气好……
吴奕见少年不遗余力的推销自家姊姊,摸摸大胡子,认真说来,他也是看着夏羽柔长大的,他也开始凑热闹。
“汤兄弟,阿柔丫头真的资质聪颖,待人和善,童叟无欺……”
两人一搭一唱,不时交换眼神,竟默契十足,但当事人却是一口一口的喝起茶来。
汤绍玄对吴奕一向没辙,老早就定调他为一个自来熟且熟过头的朋友,对夏羽晨的印象就是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看得出很维护姊姊。
夏羽晨说到后来词穷,终于闭嘴,但吴奕赞美的愈来愈浮夸,连夏羽晨都尴尬低头,面瘫脸险崩坏。
“真没夸张,阿柔往哪儿一站,就能趋吉避凶、镇宅,而且她温柔贤淑,秀外慧中,知书达礼,只要娶了她,汤兄弟是作梦也会笑醒的。”吴奕赞声连连,“对了,她那一手好厨艺,可是咱们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汤兄弟一旦吃上瘾,就得依赖她,离不开她,这不,你就是她的了。”
夏羽晨听到这里突有所悟,猛地抬头,是了,姊姊最近在做的不就是这件事?投其所好,按他的口味调整菜肴,所以姊姊对他一定是真爱。
汤绍玄莫名的想笑,脸上却还是绷住了,夏娘子风风火火,个性开朗,心眼也多,求生欲强,拼命对他灌迷汤,跟吴奕说的根本是两个人吧。
吴奕搔搔头,肠枯思竭也想不出什么赞美词儿,夏羽晨也懊恼于汤绍玄的淡定,又觉得打扰已久,不得不失望的告辞离去。
吴奕一路将夏羽晨送到采石场的大门。
夏羽晨犹豫一会儿,还是出言请教,“吴伯伯,我姊姊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她那么努力,又因我受了很多委屈,我真的希望她能心想事成,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帮我姊姊……”
他从小早熟,总觉得自己亏欠姊姊太多。
吴奕是粗人,家里婆娘是老娘定下的,他也不懂得男欢女爱,只是跟家里婆娘多年处下来,倒是有些心得。
他拍拍夏羽晨的肩膀,“我告诉你,感情是相处来的,但阿柔跟汤兄弟只在早膳时碰面,一个忙碌,一个吃完就走,话都没说上几句,哪有时间相处?如何培养感情?”
夏羽晨低头想了想,抬头看比他高两个头的长辈,“镇上的庙会是不是快到了?”
吴奕眼睛一亮,两人叽哩咕噜,如此如此,那般那般,打算为汤绍玄跟夏羽柔搭起爱的鹊桥。
第四章 想当红娘却说错话
随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温暖,树上及屋檐上的积雪渐渐融化,滴滴答答的淌下落地,不少媳妇婆妈开始往河边去漂洗衣物。
沈阿莲一个月来都被拘在家里绣嫁衣,难得求了娘亲,可以出来放风,就拉着夏羽柔一块儿来到河边洗衣。
“阿柔跟阿莲也来了。”
“对啊,林婶子,杜婆婆,杨娘子……”
河水清澈,婆妈们洗衣的河段都在较安全且流量平稳的中段,镇里来这儿洗衣的都是老相识,众人打声招呼,互相寒暄几下,就又开始干活了。
沈阿莲蹲在河边一边搥打衣服一边直捣主题,她阿爹天天跟她提食堂的事儿,“你跟汤爷进度如何?我听我爹说,汤爷点的菜色一天比一天要多。”
“别说了。”
夏羽柔洗了件衣裙就垮下双肩,她是真沮丧,她自豪的手艺都入不了他的眼,酸甜苦辣的各种嫌弃,让她无力的是,依他说的做了微调,还真的更好吃,让不让人活啊。
她心塞,他舌头这么厉害,还知道如何调整料理方式,想也知道厨艺绝对比她更上一层楼,亏她还对自己的厨艺自豪,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不自量力。
如果可以,她还真希望他别来用早膳了,一而再的打击她的自信心!
沈阿莲真心感到好友的沮丧难过,她甩甩手上的水珠子,再去拍拍她的肩膀,“没拿下汤爷那块冰也别难过,咱们再加把劲,你看,这冬季结的冰不也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