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郁珩扬声道,想起爱财的邵玖,这下子她会乐歪了吧?思及她的笑暦,突然间他的心情也跟着明媚。
永安侯和邵丞相退下后,卫梓青上前。“父皇,儿臣有要事禀奏。”
“说!”
“父皇让儿臣自选封地,儿臣考量再三,想选济州。”
“为何?”皇帝微哂。早就猜到了,毕竟老六为了盖宫殿,往那里投入不少银钱,听说这些年赚的全往里头填了。
不过这事他也有几分责任,毕竟两年前是他同意迁都的。
只是济州土地贫瘠,百姓稀少、生活艰苦,择封地择的就是税收,济州税收少得可怜,傻子才会选择那里。
“一来那里离京城只有半天路程,儿臣是做生意的,自然是要离京城越近越好。再者为了迁宫,儿臣在那里投下大笔资金,如今用不着了,便想着把那处宫殿改成景点,让游客去赏玩、住宿、饮食、消费,免得白白浪费。第三:济州土地贫瘠,百姓生活不易,但也因此土地取得容易,三年前父皇决定在济州建立港口,如今港口已接近完工,借港口之力,儿臣想把济州发展成商州,儿臣承诺,日后济州每年税收,五成上交国库。”
听着他的说法,板着脸孔的皇帝瞬间松开眉眼。
他家老六实诚啊,过去天灾地变、国库空虚,哪次不是他拿银子出来解决?
还有人嘲讽他不思正事,一心栽进俗气的黄白之物里呢,殊不知没钱万事难行呐。
若不是老六总拿银子往老四那个坑填,赵国有这么容易拿下?光是户部喊穷,百官的反对声浪,就能让老四寸步难行。
而今吃过甜头的老四,最近又蠢蠢欲动,打算把西南方的齐国给吞下……非常好,先帝在世时想一统天下却无法实现的梦想,看来是能在自己手上实现了。
这会儿,皇帝看着裴翊恩、卫梓青、郁珩几个,越看越心顺、越看越龙心大悦。“朕允了。”
郁珩绕去东宫,自从卫梓鑫被封为太子后,他经常往那里去、听说小皇孙认了他当干爹,现在负责给小皇孙授课。
其余两人一起出宫,他们脚步飞快,都急着回家跟老婆献宝。
裴翊恩眉开眼笑,这下子他把自家的一整笼包子都从狗嘴底下抢回来了,这几天玖儿心情郁郁,听见这消息应该会开心吧!
“翊恩,你家小豆丁还好吗?”
“还可以。”他说得模棱两可。
玖儿把管理后院看得太简单,进府后只将下人召集过一回,立下奖惩制度、让大家各司其职。
制度确实发挥功效,在分层负责的情况下,多数人都能将手边工作完善。只不过有更多的人想要一步登天、越过旁人,于是企图透过关系得到好处或者高升。
玖儿不懂得恩威并施也不会随意赏赐,事事照着制度走,在笼络人心上头,远远不如窈娘,但后院是玖儿的权利范围,他不想过度插手,只暗中敲打过总管。
“难道她不会为了采窈娘和你闹?”
是没闹,但……确实怪怪的。
他把窈娘安排在归雁阁,那里离主院稍远,平日两人碰不上面,他想,碰不上自然就没有纷争,只是情况好像没有他想像中乐观。
“难道嫂子会为了那几个姨娘跟你闹?”
于他们而言,姨娘的存在就和家里的摆设一般,是必要性存在,只要男人懂得节制,谨守规矩,别惹出宠妾灭妻的丑事就行——就算凤和长公主这么厉害的女人,父亲身边不也有三、四个姨娘。
“不会。”卫梓青长叹,就是不会才闹心……
“那你干么愁眉苦脸,应该高兴才对。”谁不想要娶个宽容贤慧的好妻子。
“我以前也这么觉得,还想得此贤妻,人生大幸,但……”自从上次听过壁脚后,每回她把自己往姨娘那边推,见她对自己客气疏离,心底越发不是滋味。“她现在不会跟我撒娇置气,不会有事没事就想赖在我身上,对我有说不完的话,她独立得……让我心里不得劲儿。”
“终究是两个孩子的娘,许是长大了吧。”
“长大”两字刷地刨上他的心,他真要变成祖宗牌位,被高高供着?想起心如止水的周氏,不行、不要,他不想和语薬变成这种关系,他要恢复过去,要和她有说有笑、有商有量,他要成为她的依赖和重要。
“算了,我回去把那几个女人送走,先走一步。”
送走?自己听错了吗?那些女人是他花大把银子搜罗来的。“你不是说那些女人和衣服一样,可以用来妆点身分?”
“我是瑞王爷、天生的贵族,哪里还需要女人来妆点身分。”
顿悟了,他不想当语薬的“外人”,就得先把“外人”送走。
看着忧心忡忡的卫梓青,突然轻快雀跃起来,裴翊恩不懂,把自己说过的话当屁,可以这么理直气壮、惬意欢愉?
于是他认真把两人对话从头到尾想过数遍,越想眉头皱得越紧,难道老祖宗传下来的三妻四妾竟是错误的?
第十一章 白莲花再三挑衅
永安侯甫离宫,身后立刻有人跟上,这期间不管他走到哪里,都有小尾巴紧紧尾随,当然侯府里的暗桩也不少。
回到侯府后,他朝主院走去,刚被皇帝训斥过的永安侯,嘴角竟然隐隐上扬,眉间勾勒出几分喜意。
然而在踏进房门、面对妻子时,他迅速收敛表情,垂下眉睫,嘴角僵硬,他不带情绪地将皇帝的命令告诉她。
没想到凤和长公主一听完立刻跳起来,她指天指地、用最恶毒的言语,把裴翊恩骂得臭头。
但是这次,面对她的愤怒,永安侯再没有惴惴不安,只是冷静地看着她发飙。对,他不害怕了……再也不害怕。
因为他见过碧玉了,知道整件事不是他的错,知道自己闯下的滔天大祸不会危及翊恩,这样就好,只要翊恩平安顺当,他就有脸去见九泉之下的妻子。
“贱货生的贱种就是龌龊,那天他在门外演那出,为的就是算计今日之事吧?想都别想,银子是我挣的,谁都别想从我手中挖走……”
她又叫又吼,低手抬手便接连摔碎数个杯盏,但仍然无法平抑满腔怒火,看见进门准备禀事的秋兰,想也不想就抓起茶壶往她头上砸去。
砰!秋兰始料未及,整个人因为重力往后仰倒,额头后脑接连受创,立即昏了过去,眼看鲜血从她额头汩汩冒出,染出一地腥红,她这才出了这口恶气,得到些许平静。永安侯冷眼看着发飙的她,嘴角浮上嘲讽,秋兰是她最得用的左右手,暗地里不知替她做过多少肮脏事,如今想打杀便打杀了?
也是,她哪会在乎下人的贱命,当年忠心耿耿的碧玉不也被她灭了口。
缓缓吐气,他做对了,对儿子的冷淡、严厉、打骂、推拒,通通是对的,不然……也许翊恩早就葬送性命。
在旁边吃果子的裴骏恩被满地鲜血吓得不断尖叫,他丢掉果子,胡乱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喊道:“死人、死人……好多死人……”
他始终没从宫变那天清醒过来,整天傻乎乎的,不对话、只会喃喃自语,没人听得懂他想要什么,别说读书学习,就连吃饭洗澡都得下人伺候,十三岁的少年,瞬间退化成三岁孩童。
叫喊间,一股尿骚味从双腿流出,裴骏恩把自己蜷缩成一颗球,抱头痛哭。
奶娘害怕遭到池鱼之殃,却也不敢不处理,这些日子二少爷身边的婢女已经生生被打死好几个了。
她硬着头上前,搂住裴骏恩不断安抚,劝了一阵子,好不容易他才愿意离开。
儿子的模样让凤和长公主挫折极了,又联想到失身的女儿,她真是不明白,分明所有事情都好好的,怎会一夕之间重大改变?
不久以前,她还穿着昂贵的云锦出席徐家盛宴,许多人围绕在她身边,他们都夸奖女儿聪慧无比、必得佳婿,夸儿子在国子监的表现令人惊艳……不该啊,才多久时间,所有事全翻了样。
裴翊恩那个废物成了平南侯,而优秀的骏恩、曦恩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她这辈子还有指望吗?没有了吧,已经回不到意气风发的过去,她只能想尽办法守住侯府财产,好让子女下半辈子过得宽裕。她一副慈母心肠,不是该得到鼓励赞赏?怎会绝望到底呢?
“姓郁的通通不是好东西,什么清贵、什么名士,全是心胸狭窄的烂货,裴志文,我把丑话摆在前头,我不管你要怎么做,郁氏的嫁妆已经归我所有,我不允任何人拿走!”
“随便你。”她发疯的模样,让他感觉大仇得报,只迳自转身向外迈步。
裴志文似笑非笑的表情刺激了她,凤和长公主抓起杯子砸碎在他脚边。
她失控大吼,“你要是不想办法,要是敢撂开手,我就和你拼个鱼死网破,我知道你的秘密!”
够了,多年来夫妻俩一言不合,她就拿出秘密来恐吓,听一次两次还算新鲜,可接连听十几年,累了……
裴志文赤目相望,寒声道:“什么秘密?我和淑嫔的丑事?你想要抖出来吗?可以啊,需不需要帮忙?”
他不害怕了?不可能的,这是她对他的箝制,但凡提到这个,他就会乖乖缩进龟壳里,由着她为所欲为。“以为裴翊恩会保下你吗?别作梦了!”
“我不需要他保我,这些年来苟且偷生,只为了亲眼看着翊恩平安长大,如今他功成名就,我总算对得起他娘,死就死吧,这世间再没什么能让我放心不下了。”
“你说得是人话吗?难道你只有他一个儿子?骏恩、曦恩不是你的骨血?”
“他们不还有你吗?有你这样善于算计的母亲,下半辈子无忧。”
“你想撂担子?”
“对,我腻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与其在你的威胁下活得战战兢兢,不如死个痛快。”
外人都以为他们鹣鲽情深,说他对妻子宠爱尊重,但她打心里明白,他对自己是畏惧、是虚与委蛇,没有情深似海。
她也曾经温柔婉约细心小意,也曾拼了命想焙热他的心,她甚至为了笼络他,亲自为他挑选娇妾美婢,可是他的心从来就不曾落在她身上。
错了吗?当年不该用淑嫔一事迫他就范,她应该再多点耐心,用温情掳获他的感情?
“不,你不敢。”
“敢不敢,试试就知道。”
迎上他的视线,他斩钉截铁的口吻让凤和长公主害怕了。他真的敢?怯懦的他打定主意豁出去?不会吧,他如杲这样做,自己多年的经营算什么?
“担上那个罪名,你还有颜面去见裴家祖宗?”
裴志文苦笑摇头。“你真当我是傻子?你以为我什么事都査不出来吗?”
“你查到什么?我警告你,别妄想泼我脏水,你不会成功的。”
脏水?她怎么能这般理直气壮?“当年你想嫁给我,趁我进宫赴宴时偷偷下药,我不确定是哪个环节出错,我没与你生米煮成熟饭,反倒坏了淑嫔身子。她怀有龙嗣深得圣宠,皇上极其重视她腹中胎儿,可最终她却因为我的冒犯而不幸流产。”
凤和长公主频频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自己贪杯,却把罪名赖到我头上?是你误了她一生,与我无关,我只是恰巧遇见,帮了你一把,只是……”
在裴志文灼灼注视下,她无法再往下编造,但局势已经如此,她必须辩解到底。“好吧,我承认自己拿这件事逼你与我成亲,但是其他的你别算在我身上,我坚决不认。”
他没有证据、他只是猜测,她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凤和长公主在心底重复同样的句子,以坚定自己的信念。
说谎,就必须说到连自己都相信才行!
“我贪杯?”哈哈哈,裴志文仰头大笑,她真的很不简单呐,事已至此,都还能表现得如此无辜、如此义愤填膺。“告诉你吧,碧玉找上我了。还记得碧玉吗?那个帮你坏事做尽,却在事后被你丢进乱葬岗的宫女。”
感激老天开眼,终于让他得知真相,终于让无止无尽的罪恶感消除,他有错,却不是主犯,他和淑嫔同样是受害人,而凶手……是这些年来躺在他身边的女人。
卫昭真真是好手段,她让他自弃自恨,让他焦虑惶然,十几年了呀,真相都不曾透露半句,这样的心性自己远远不及。
碧玉没死?凤和长公主大吃一惊,怎么可能,她足足花了三百两才……
当年的事全由碧玉经手,淑嫔滑胎,皇上动用宫卫大肆清查,为害怕东窗事发,她让人将碧玉灭口,怎会在若干年后……
裴志文看着她额间浮动的青筋和攥紧的手指头。原来,她也懂得害怕?
“淑嫔失去孩子、受尽委屈,却不敢将那晚宣之于口,至今郁郁寡欢,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笔帐该算在谁头上?”
凤和长公主无话可说,只能主动攻击。“所以你心疼她了,偷偷进宫私会她了?”
“抹黑我们就能掩盖事实吗?”裴志文缓声叹息,他是进宫了,是远远见过她,但不是因为心疼,而是因为同病相怜。“当年的事逼得我无法喘息,我痛恨自己,是我害了她也害死结发妻子,更害死我未出世的孩儿,这些年我过得生不如死,全拜长公主所赐,长公主是否想过,骏恩、曦恩会沦落到今天这般田地,是不是老天给的报应?”
“当然不是!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不过是追求自己想要的,是郁氏太懦弱,禁不起风浪,听不得事实,是淑嫔太蠢,自以为怀上龙嗣就了不起,没想过多少人在暗中等待机会,伺机谋杀她的孩子。”
她没想要设计淑嫔的,是有人利用她的计策,害得淑嫔落胎。
裴志文了然地看她一眼。“禁不起风浪、听不得事实?果然郁氏的死与你有关!你对她讲了什么?替郁氏接生的产婆,有没有得你授意、害她殒命?”
这只是猜测?还是他又掐住证据了?凤和长公主不敢确定。
她没回答,但惊疑不定的表情已经给足了答案。
突然,他放声大笑,“哈哈哈,是你,通通都是你一手谋划的!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好,值得你用尽手段非要得到?”
“我……”凤和长公主意识到了,顶梁柱即将垮下,这些年她的骄傲自负、恣意妄为,全来自于他的让步,可他再也不肯退让了……
没有裴志文、没有永安侯府,她不过是个无父无母、没有靠山的长公主,不可以……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再继续倔强下去了。
瞬间,她软化态度,跑上前抱着他的腰放声大哭。“我错了,对不起,原谅我好吗?我只是太爱你,爱得无法控制自己,才会做出糊涂事,如今事过境迁,就算有再多懊悔也无法改变。”
“欠郁氏、欠淑嫔的,下辈子我做牛做马来偿还,行不行?我们忘掉过去、从头开始好吗?我发誓再不会拿那件事来威胁你,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吧,你我还有骏恩、曦恩,为了孩子我们这个家不能散啊。”
她的家不可以散,郁氏的家就能一手破坏?她对自己怎会那么宽厚?裴志文冷冷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眼底浮上淡淡冷嘲。